四娘像是才发现,把盖被揭开,炭炉上烤着四根长竹筒。
“是竹筒饭?”四娘惊喜问。
秦瑶点头,“两人共一根,等你哥哥他们回来你们自己分。”
四娘欢呼:“好!”
学堂下学时辰都差不多,范家夫子规矩重些,喜欢留堂。
但母女俩在厅内等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了大郎兄弟三个回家的动静。
四娘一整个迫不及待,奔出厅去相迎,一路带着人进来分竹筒饭,一路说着自己多了个胡人同窗的事。
兄妹四个说说笑笑进了厅,三小子齐齐行礼唤阿娘。
秦瑶瞧着面前板板正正的三兄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三兄弟突然之间就规矩起来了。
就连三郎也少了往日的跳脱,如今倒只有四娘还活泼烂漫的。
“课业重吗?”
秦瑶一边问,一边夹了两根滚烫的竹筒放桌上,示意兄妹几个去旁边矮柜里取碗碟分食。
大郎派二郎,二郎哄三郎,三郎粘妹妹,最后龙凤胎开开心心去拿盘子碗筷。
兄妹四个这行动模式,还和从前一样。
大郎说:“如今我们渐渐适应了,范夫子发脾气也少了。”
二郎却不这么觉得,“范夫子背地里议论朝政,所发言论皆为主观臆断,十分偏颇。”
四娘和三郎急着要吃竹筒饭,烫了手指头,呼呼吹气。
二郎挥挥手让两人闪开,上手把竹筒里的米饭倒出来,四个盘子,里面的米饭肉眼看是看不出有何不同的。
大郎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表示服气,拿起勺子放入盘内,推到桌边让龙凤胎乖乖坐着吃。
二郎继续道:“学生们本就因为年纪小,见识少,被如此偏颇言论带着走,很容易走得极端。”
思及此,二郎心中已有了换夫子的想法。
但他觉得还能再观察观察,所以并未向秦瑶提出来。
三郎的表达就直白多了,香喷喷的酱肉竹筒饭大口吃着,却字字清晰道:
“不喜欢!”
四娘看看三个哥哥,又看看无奈失笑的阿娘,想了想,还是不说自己在女苑有多开心了。
以免刺激到三个哥哥。
不过她还是没忍住,幸福的说:“我喜欢女夫子~”
女夫子都是天下第一好的人!
不对,阿娘是天下第一好的人,女夫子第二叭。
毕竟骑射夫子那么凶,堪比范夫子,降低了整体好感。
秦瑶看着他们吃,自己也馋了,拿起剩下的两根竹筒,来到后院书房。
距离公良缭离开她们已有一个半月,但大家时不时还能感觉到老头待在书房里静静看书。
只是推开房门,里面看书的人已经不是公良缭。
这时候,才会有种恍然大悟,公良缭是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每个人都在积极的生活。
这种怅然,随着时间推移,慢慢会淡去。
书房里传来读书声,齐仙官说一句,刘季跟一句。
或许是师门压制?
公良缭不在之后,刘季这混不吝还挺听小师兄话的。
而齐仙官也担起了师兄的责任。
自从在秦瑶家住下之后,不但自己用功专研学问,还把刘季提溜在身边。
他不睡觉刘季别想睡。
他一起床,刘季就别想再懒床。
院里的读书声从凌晨一直持续到深夜才停。
在这么密集的学习状态中,刘季进步神速。
就是偶尔犯懒,把齐仙官气得大喊石头拿人。
对于读书这事,秦瑶的百分百站齐仙官的,所以没有了靠山的刘季,一遇到石头,只有讨饶的份。
不过那家伙大约长了只狗鼻子,秦瑶刚到书房门口,屋内读书声便停下来。
“好香啊,小师兄你有没有闻到?”刘季一边耸动鼻尖,一边惊喜问。
齐仙官被他打断,睨了他一眼,正想说不要耍花招偷懒。
一股浓郁的酱香与米香混合的香气钻进鼻子,少年人没控制住深吸一口,眼睛噌一下亮起来。
“是吧是吧?小师兄也闻到了吧?”刘季立马用手拐子撞了齐仙官一下。
远不及他壮实的少年郎被撞得一踉跄,好险没从蒲团上倒下来。
好不容易稳住身体,齐仙官立马斥道:
“君子坐卧皆有仪态,你这般失仪要是殿试上被圣人看见,定给你治个殿前失仪的罪名!”
刚跟着小师兄把春闱诸般注意事项学习完的刘季,听见殿前失仪这个罪名,登时便打了个摆子。
双手连连摇摆:“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殿前失仪,仗五十,褫夺所有功名,直接贬成庶人。
就这还是有功名抵罪呢,若是没有功名没有爵位的平民,就直接杀了。
齐仙官见他晓得怕,这才站起身去给秦瑶开门。
聪明人就是不一样,她正要抬手呢,房门就自己先打开了。
齐仙官和刘季向来是各论各的辈分。
见了秦瑶,齐仙官欣喜称:“秦夫人!”
若是有那不知情况的外人在,谁能想到这屋里屋外两人是夫妻。
“我让阿旺调了几根竹筒饭,已经烤熟了,小公子读书辛苦,特拿来与你们分享。”
“学业虽重,但也要张弛有度,休息一会儿吧,一会儿该吃晚饭了。”
秦瑶拿着竹筒进门来,独自蹲在一角烤火的石头很有眼力见,立马就去将碗筷端来。
刘季见了秦瑶,开心得直接丢了书本跳起来。
他就知道,娘子心疼他读书辛苦!
“阿旺有些本事啊,这竹筒饭调得好香!”
刘季站在桌前,搓手迫不及待要开吃。
秦瑶把两根竹筒分四份,屋里四人一人一份。
不用她招呼,早就把这当自家府邸的石头端起碗筷就吃。
刘季紧随其后,刚要拿手去捻一块儿丢进嘴里。
就听见齐仙官重咳两声。
刘季唉声一叹,悻悻收手,拿起筷子,斯斯文文吃。
如此,齐仙官的眼神才从他身上离开,等秦瑶这个主人先吃,他这个客人才优雅动筷。
若是从前在村里,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但眼下春闱不剩下多少时日,为了训练出刘季的本能反应,四人都沉默的吃着。
考场之内,诸多规矩。
此时若不调教好,等到了考场再补救就来不及了。
如今老师已经不在人世,齐仙官觉得自己这个师兄要担起教化师弟的责任。
绝不负老师当年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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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生马阳
竹筒饭好吃,但顶。
这就导致晚饭时,阿旺辛苦准备的满桌丰盛饭菜,根本没动几筷子。
阿旺:“合着就我怨种呗。”
除了在洗发店忙碌没吃上竹筒饭的殷乐。
其余众人纷纷惭愧的低下头去。
阿旺怒视一圈,一个都不放过。
他用眼神骂:浪费粮食可耻!
万幸现在是冬天,天气冷,剩菜放一晚明早热来吃也还新鲜。
“还吃吗?”阿旺起身问。
不吃他就收了。
众人摇摇头,自觉动手帮忙收拾。
突然,大门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大门上。
“谁家孩子瞎闹吧?”刘季怀疑。
秦瑶摇头,“不像,阿乐你去开门看看。”
殷乐起身,掀开门帘,拢着衣袖去了。
屋内众人也停下收拾的动作,来到门边,好奇的朝大门看去。
殷乐将门先打开一条缝,结果就听见“咚”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门上滑了下去。
等她把门完全打开,就见一个衣衫单薄,身形瘦弱的男人昏倒在家门口。
门边还立着一只神力书箱——是个书生。
书箱上面用布条缠了肩带,肩带上补丁打补丁。
可见主人家境并不富裕。
十一月底的京城,湿冷刺骨。
此时又是夜晚,温度更低几分。
要是不被发现,躺在门口一夜,第二天肯定冻得邦邦硬。
殷乐忙上前探了探这书生鼻息。
手刚伸出去,那人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
“好、好香......”
他双目空洞的喃喃完这句,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殷乐朝院里禀报:“师父,这书生循着饭香找过来,好像饿晕过去了!”
辛苦做晚饭却没被家人买账的阿旺,当即眼睛一亮。
这书生肯定是个识货的!
“夫人?”阿旺看向秦瑶,眼神压不住的兴奋。
秦瑶点点头,“别让他冻死在门口,先抬进来暖暖。”
话音才落。
身旁的阿旺已经闪到大门外去了。
秦瑶:“......”
阿旺把那书生扛进来放在厅内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搬了炭炉在旁边给他取暖。
殷乐提着那只肩带打补丁的书箱随后进来。
齐仙官和大郎兄妹四个立马凑到书箱前转了一圈。
齐仙官推测:“应是赴京赶考的考生,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竟不知京城已经步入寒冬,衣着这般单薄。”
阿旺跑去把自己的厚棉袄拿来,给那书生披着。
刘季好奇的拿了温水来,两人一个扶着一个喂水,不一会儿,那书生缓缓睁眼醒来。
他眼珠子转了一圈,显得有些茫然。
刘季连唤了两声“喂”,那书生迟钝的目光这才落到他身上。
刘季问:“你叫什么?怎么晕倒在我家门口了?”
屋内暖意融融,身上披着柔软厚实的棉袍,又喝了一杯水,那书生渐渐缓和过来,意识到自己被好心人救了。
他虚声道:“小生马阳,字谦之,海南道下里县大鳌村人士......”
马阳今年三十有二,是他们村里唯一的读书人。
他自幼家境贫苦,以勤奋刻苦在本地出名。
为了参加春闱,九月初带着全村老少凑齐的路费,搭乘商船入海北上进京。
海南道没有四季,一年皆在盛夏。
又因上次前往应天府考试属于夏秋之季,马阳根本没能意识到京都的冬天有多冷。
直到下了船,刺骨寒风吹来,他这才领略到冬天的厉害。
当然,衣衫单薄也并不是因为他错误估计冬天的严寒程度。
实在是囊中羞涩,不舍得将全村老少凑的银钱拿去买一身昂贵的棉衣。
毕竟这才刚入京,往后还有好几个月要生活、打点人情。
手里这点银子,一文掰成两文花都不够。
他得赶紧找个住处住下,再想法子赚些银钱。
可人倒霉的时候,就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刚入城没多久,马阳钱袋就丢了。
那一刻,马阳只觉天旋地转,险些没站住。
心里无比后悔,早知如此便不再节省那些钱,买身厚棉衣御寒也好啊!
他当即去报了官,可巡街女兵们只让他先去衙门登记,有消息后官府衙门自会通知他。
饥寒交迫的马阳,在京城举目无亲,绝望之下,不知不觉走入宽正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