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俩坐在窗边,静看大雪落落无声,掩盖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笑和泪。
第120章
“启禀太子妃,沈大人,太子不见了。”
平南王妃去世之后,
秦姝落又大病一场。
对外只宣称是太子妃照顾太子太过尽心,这才病倒了。
可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
只是连日高烧不退,使得秦姝落往日稍好些的魇症也再次复发,
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偶有平静的时候也是麻木不语、死气沉沉的,
瞧着甚是吓人。
袁春落瞧着她闭口不言的模样,心如刀割,
偏手上的药方不知改了多少回,
也是无用。他自诩医术高超,
但此刻却只盼着能有比自己更厉害的大夫出现。
偏是没有,一声声叹息仿佛要将他所有的理智都掏空了。
*
而荆山猎场牢狱里。
时间已然不知过去了多久。
简陋的帐篷四处漏风,
呼呼刮得人脸疼,破了口子的篷顶下方还积着一小片雪。
说不清是血还是水滴落的声音,一直在萧洵的耳边“滴答滴答”地响着。
他被铁链捆在冰冷的刑架上,
浑身冻得僵硬麻木,
大腿处还被人捅了个对穿,
远处微弱的刑火根本无用,
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脏污不堪的衣裳硬邦邦地挂在身上,像是又冷又硬的石头,让人生不如死。
晏初打晕人,
偷偷潜藏进来看见这一幕的时候,
不禁眼眶一红。
“殿下,醒醒。”他轻拍着萧洵的脸庞,
低声道,
“沈陵川去了太子妃的住处,属下这就救您出去。”
他一边用备好的钥匙开锁链,
一边宽慰萧洵道,“您千万要撑住,冯公公已经备好了人马,等咱们回到盛京,必能重新夺回这一切。”
萧洵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瞧见他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勉强开口道:“你快走吧,沈陵川对此处四下设伏,你恐怕已经暴露了。”
“殿下!”晏初心焦道,锁链迟迟打不开,他索性提刀砍断。
不想帐篷之外的脚步声来得如此之快。
晏初手中动作一顿,萧洵在他耳畔轻语两声,而后道:“带着我你逃不出去的。走!”
晏初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咬牙只能从屋顶翻身离开。
萧洵看着一瞬间空寂的帐篷,扯了扯嘴角。
果不其然,晏初前脚刚走,看守的人马后脚就出现在眼前。
冬日的雪夜里,门帘大开,伴随着呼啸的寒风,一双黑色的厚底长靴走在前头,踏着积雪,在萧洵身前落定。
他垂着头,不用睁开眼都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有人来过,晏初么。”沈陵川扫视了一圈周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回眸看向萧洵,声音静如沉水道,“你身边也只有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
萧洵依旧低垂着眼眸,不大搭理他。
这些时日,他夜夜至此,以折磨自己为乐。
他早就习惯了。
萧洵不说话,沈陵川也有的是办法,偏头不过一个眼神,身边的人便立马心领神会,出去寻晏初的踪迹了。
破旧的帐篷里,士兵少了许久,好不容易人群集聚带来的一丝热气又散了。
身侧的人将炉火移到沈陵川身侧,沈陵川解下黑色大氅,转了转手腕,看着萧洵冻得发紫的肌肤,心中一股隐秘的畅快根本按捺不住。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萧洵待他算是不薄,可是不够啊,如果当初他们不是一块儿认识的秦姝落,如果秦姝落远嫁江城,他们谁都没有机会,或许……他会继续死心塌地地跟随着萧洵。
可偏偏他们同日同时遇见又爱上的人,最后却成了他的新娘?
凭什么?
沈陵川不服,他自问不论文韬武略他都不输萧洵。
来日,萧洵登基大典,他亦会是内阁重臣。
但他也只能是重臣了。
萧洵对他的爱人能唾手可得,而他却永远无法近身半步。
君臣不过一字之分,他就永远需要认命,只能等萧洵赏赐一些他不需要的东西,连婚事都是如此。
他自嘲一声。
看着萧洵身上的伤口,拿起一旁烧红的烙铁,眸光如毒蛇一般阴冷地盯着萧洵。
“殿下如今都这幅模样了,他们竟还死心塌地地为你卖命,当真是养了几条好狗啊。”
萧洵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嗤笑一声,“你从前不也是我身边的一条好狗吗?”
“是么。”
沈陵川手中的烙铁装似不经意间落在萧洵的胸口,□□被灼烧的身影“滋滋”地在帐篷内响起。
萧洵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
沈陵川看着他这幅惨状就觉得高兴,他最讨厌的就是萧洵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些时日任由他怎么折磨,萧洵始终自视甚高,看他一如从前那般轻蔑。
可他再骄傲又如何,如今不还是他的手下败将。
沈陵川嗤道:“萧洵,你便是再能忍又如何,连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你又算什么男人!”
萧洵咽下口中的闷疼声,缓了许久,才抬眸正眼看了一眼沈陵川,分明他才是那个被捆绑的囚徒,可偏偏身上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居高临下的威严和气势。
他像是看丑角一样看着沈陵川,半晌冷笑一声,不屑道:“沈陵川,爱而不得的滋味不好受吧,否则你也不会夜夜至此,呵……”
话音一落,沈陵川猛地按紧手中的烙铁。
钻心的疼痛让萧洵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面色阴沉个,咬着牙恨道:“成王败寇,萧洵,你才是那个没用的废物。而我有大把的时间陪着阿落,从今往后她身边的人只会是我。”
“呵——她身边的人是你,可她心里有谁,你心知肚明。”萧洵看着他,近乎残忍道。
他冷嘲一声,唇角只是轻轻勾起一抹无声的笑,便足以让沈陵川恼怒得恨不得亲手将他碎尸万段,他扔了烙铁,拿起一旁长满了倒刺的鞭子将萧洵抽得皮开肉绽,仍不觉得解气。
萧洵也似跟他作对一般,再疼也一声不吭,只是笑看着他。
比起他,沈陵川更可怜。
以秦姝落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爱上一个曾经袖手旁观,看着秦家败落的人的,这一点,沈陵川比他更清楚,可他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你住嘴!”
“总也好过你,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沈陵川拿着打得开花了的鞭子,额角冒汗,气喘吁吁地站在萧洵面前,心中依旧憋闷至极,他咬了咬后槽牙,抄起一旁的酒壶,酒水从鞭子上畅快地洒下,就像是沈陵川心底的怨气一样。
他抬手挥鞭,想要将这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去,不想却听外头的人来报:
“沈大人,太子妃又梦魇了。”
闻言,萧洵耷拉着的眼皮轻轻颤动一瞬。
沈陵川挥鞭的动作一顿,忙问道:“不是好不容易睡着了吗?”
“属下也不知,只是瞧见碧书姑娘半夜又遣人请了袁大夫来,说是太子妃又惊醒了,这回喝了安神汤也无济于事。”那侍卫拱手回道。
这下,沈陵川立马将手中的鞭子扔给一旁的侍卫,掀了帘就往外走,连大氅都顾不上披,更别说萧洵了。
冷风呼呼地往里灌着,萧洵不知是多久之后才从寒冷之中找回自己的意识。
他好不容易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守的侍卫早就倒了一地,耳边的铁链摩擦的声音叮铃作响,去而复返的晏初重新印入眼帘。
“属下无能,让您受罪了。”晏初已然砍断铁链,将萧洵软塌塌的身子搂在怀中,红着眼眶道。
萧洵看着他,修长的眼睫毛在昏暗的火光之中抖动,皲裂的唇瓣勉强扯动道:“太子妃惊醒一事,与你有关?”
晏初扛着他的动作一怔,低声道:“她将殿下害成这样,属下不过是略施小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声音里还带些愤懑不平。
萧洵喉间一紧,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喉间却如刀割一般疼痛,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晏初扶着他,穿过层层守卫,寂静地消失在了雪夜里。
*
太子妃的住处里。
沈陵川到的时候,秦姝落已经镇静许多了。
此时此刻正坐在床榻上安安静静地喝着药。她披散着长发,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只露出精致的侧颜,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一般。整个人不施粉黛,比往常少了许多脂粉带来的明厉和张扬,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病弱感。
沈陵川盯着她的侧颜,心脏漏跳一拍,认识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秦姝落露出这样完全真实又毫无防备的一面,只一眼,就足以抵消他所有的不甘和怨气。
秦姝落听见脚步声,细细抬眸,瞧见他进来了,也未曾发一言,只是麻木地喝着碧书喂来的汤药。
沈陵川缓步走过来,生怕惊扰到她,而后坐在床边,伸手想要接过碧书手中的汤药,亲自喂秦姝落喝。
碧书看了看秦姝落的脸色,只见她面色丝毫未变,这才将汤药递给了沈陵川。
沈陵川接过半温的汤药,舀了一勺,轻轻吹凉,喂到秦姝落嘴边。
她顿了片刻,终是张开了嘴,喝下了那口汤药。
那一瞬间,沈陵川的手指都在颤抖,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不曾拒绝他的靠近。
他欢喜地情难自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勉强完成喂药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动作。
一时间,屋内静得仿佛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岁月静好。
这样的场景,往后的十数年里,沈陵川回忆起来之时,都忍不住唇角上扬。
可惜,岁月静好的时光总是很容易被人打断。
沈陵川给秦姝落喂了没多久,便听下边的人来报:“启禀太子妃,沈大人,太子不见了。”
第121章
“阿落,新春如意。”
此言一出,
原本还眼神空洞麻木的秦姝落眸光看向那侍卫之时顷刻变得凌厉了起来。分明穿着打扮都还是温柔素净的,可眸中再没有了方才天真无害的稚气,就好像那一瞬只是沈陵川幻想出来的梦境一般。
她看向沈陵川,
眸中划过一丝隐秘的怀疑,最后还是敛眸收回了目光。
沈陵川的心一瞬间刺痛无比,
忙道:“微臣这就去追查太子的下落。”
秦姝落抿着唇,并未吭声。
如今的大庸已然一分为二,
眼下萧洵压制不住荆山,
也回不去盛京,
便是逃了出去,亦不过是条丧家之犬,
而以他的身份,断不可能此生隐姓埋名地做一个普通老百姓,那他还能去哪儿?有谁还能助他起势?
秦姝落的面容冷冽森寒,
沈陵川也似想到了什么似的,
旋即站起身,
严肃道:“我绝不会让萧洵和滇西重新勾结起势,
阿落,
这一点,你放心。”
秦姝落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收回目光,
寒声道:“去吧。”
“是。”
沈陵川离开之后,
碧书又重新给秦姝落喂药。
秦姝落偏头,早没了喝药的心情,
西南一直不满朝廷的管束,
如今朝廷大乱,他们必会借机起势,
明阳公主从前在西南还有些许势力,倘若萧洵同西南合作,西南起势师出有名,萧洵兵力充足,便是双赢。届时三分天下,恐怕荆山最为势单力薄,到时候西南和盛京会否联合起来,分割荆山可难说了。
她看着窗外,外边的大雪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夜空都亮了几分。
这几日,荆山上的雪总是下下停停,没个定数,就像她自己的情绪一样,常常失控。
她垂眸轻声道:“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碧书愣了愣,放下手中的汤药,应声道:“是。”便也退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屋内都静了下来。
只有炭火还在跃动。
秦姝落缓缓屈膝,抱紧双臂,她把头枕靠在膝盖上,就像过去睡不着的无数个夜晚。
印象之中,好似这些年来都甚少能有好眠,若当真要说有,最近一次怕还是在太子府的时候。
那时她初入太子府邸,头部重创,常常半梦半醒之间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尤其身边躺着的人还是自己最厌恶至极的萧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