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的人都不在了,所有的人都离开了。
秦姝落觉得好冷啊,白茫茫的世界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掩盖了所有人的痕迹。
只剩下秦姝落那一双空洞的眼。
这一觉她好像睡得很久。
久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秦姝落缓缓睁开眼的那一瞬,天空已然大亮,便是在帐篷之中也能感受到外头的光线十足。
屋里没什么人,静得让人心安,只有碧书一人守在床边,支着下巴靠在床头正打着瞌睡。
秦姝落睁着眼,在床上静默无声地躺了好一会儿,碧书才发现她醒了。
“姑娘!”碧书支着下巴的手一歪,抬眸就看见秦姝落醒了,忙惊喜道,“你醒了!”
秦姝落轻嗯了一声,嗓子干得有些疼。
碧书赶忙将人扶起来,拿着靠枕放在她身后,让她坐起来,随即立马端来温热的甜汤,喂给秦姝落喝。
她一边喂一边道:“姑娘接连昏睡了好几日,袁大夫来看过了,说姑娘是连日操劳睡得少,又几度大悲大喜,一时间伤了心神,这才昏睡至今,还叫人不要打扰您,奴婢这才没有叫醒您的。”
秦姝落低着头,一边听她说话,时不时轻嗯一声,算是应答。
喝了了两口之后,秦姝落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许多,就连腹中也热乎了起来。
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喝了,碧书也不勉强,将手中的甜汤又继续放在暖炉上温着。
屋里,暖炉烧得热极了,银炭根根通红,火苗一直往上窜,很偶尔才会冒出一两个火星来,在帐篷里无伤大雅地跳跃。
给寂静的空间里带来一丁点儿声响,不至于让人觉得是无人之境。
秦姝落敛了敛眸,扭头看着些微打开一丝缝隙的窗户,碧书循着她的眸光看去,忙走到窗户旁,边走边问:“姑娘可是觉得冷?是袁大夫叫奴婢开窗的,道是屋中不可过于闷闭,否则对姑娘的病情不大好。”
她边说着就要将窗户关上,却见秦姝落摇了摇头,“不必了,再打开些吧。”
碧书关窗的手一顿,“是。”
她打开窗,外头的光线瞬间布满整个帐篷,凄神寒骨的冷风也像是立马寻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一样,夹杂着冰冷的雪花,呼呼地往里头灌。
冰天雪地,一片洁白。
碧书站在窗边,被风吹得有些冷,不禁缩起了手脚,她赶忙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件色泽光亮的狐毛大氅给秦姝落披上。
“外头风凉,姑娘才刚醒,可不能再着凉冻着了。”
秦姝落看着窗外,没有吭声。
眼前冰雪茫茫的世界就好像是那一场梦一样。
送走了她所有的爱人,她有预感,他们再也不会回来看她了。
“今年的冬雪来得可真是急啊。”碧书也看着外头的冰雪世界,慨叹道,“姑娘昏睡的第一夜,外头就开始下起了大雪,一直下到今日也不曾停,下山的路昨个儿都封了,幸而袁大夫来得快,不然也上不来山。”
秦姝落侧眸看着窗外,修长的眼睫在她的下眼睑上打下一片长长的阴影,整个人端庄又秀气,甚至是这些时日久居人上,还养出了一身说不出的贵气感。
碧书悄悄地瞥了一眼秦姝落的脸色,见她还算是平静,咬着唇,其他的话也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秦姝落与她自幼相识,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便道:“有什么话便说吧。”
得了许可,碧书立即道:“那沈大人还叫袁大夫去给太……给那位治伤了呢。如今虽是关在牢狱之中,性命却是无虞。”她说着,不禁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碧书素来是不喜欢萧洵的,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五公主原也是要送走的,可是……她说什么都不走。闹到昨日封了路,沈大人也拿她没办法了。”碧书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偷瞄秦姝落的反应,却见她脸色半点没变,一时间也拿不准,姑娘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她咬了咬唇,刚想说姑娘若真是喜欢沈大人,那这五公主便留不得。若不是……也留不得。
却听她忽道:“盛京呢,如何了?”
碧书微怔,眼睛颤抖一瞬,赶忙儿正声道:“听沈大人说,盛京城也已经乱了。四公主同六皇子赶回去主持大局,如今正以监国的名义处理朝政,头一件事便是清算李家,听说竟是逼着太后、不,太皇太后亲自下旨,将李家所有人流放,想不到这四公主和六皇子竟也不是省油的灯。”说到这儿,碧书不禁摇头慨叹了一句。
旋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赶紧环视一圈周围,见当真无人,碧书才敢凑在秦姝落耳边小声说道,“奴婢还听人说,那六皇子原是要登基的,上朝当日连龙袍都准备好了。”
闻言,秦姝落冷嗤一声,唇边扯出一眸无声的嘲讽。
她看着窗外的风雪,寒声道:“他登基不了。”
只要萧洵还活着一日,萧津永远就只是六皇子一天。
盛京皇城,勤政殿内。
萧溶一把将桌上所有的奏折都横扫在地,看着眼前还拿着朱笔正在批改着奏折,不争气的弟弟,狠声道:“还批批批,有什么好批的!”
萧溶手指用力握成拳,面容因为太过愤恨用力而显得有些狰狞。
“这个秦姝落和沈陵川竟敢如此戏耍本宫!”
萧津看着面前的一地狼藉,也没有半点不虞,只是淡笑道:“报信的人不是说了嘛,父皇已死,萧洵便是治好了也是废人。即便她们今日以太子仍在的名义,阻拦本宫登基,可本宫不依旧坐在这勤政殿里。”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皇姐,急什么,这龙椅必定是咱们的,她再如何,也只能求一个自保而已。”
萧溶猛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急败坏道,“可我就是觉得不甘!她让人在咱们进城的当夜杀了七皇子和李玉琬撤离,你知道外人都怎么传吗?都说七弟是你杀的!我不让你沾手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你清清白白登上帝王宝座!可她倒好,将我的心血毁于一旦!”
萧津见她越说越气,站起身,将她扶至御座上坐下,而后抬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气,萧溶看见他低头吹气的模样,心底不由地涌上一股暖流,方才的愤怒也逐渐平息了下来。
萧津抬头看着皇姐,眼眸含水,温顺得像是一条惹人怜爱的幼犬,他低声道,“无碍的,皇姐,只要你在阿津身边,外头怎么传我都不在意。”
“阿津……”
千里之外,秦姝落听着风声,静看飘雪,唇角含笑,气定神闲地接过碧书温好的汤婆子。
半晌,她才问了最后一句,“平南王妃呢,可有消息。”
第119章
“平南王妃……”碧书愣在原地,面色煞白,双手紧握着,短短片
“平南王妃……”
碧书愣在原地,
面色煞白,双手紧握着,短短片刻间脑海中冒出了无数种回答,
可最后还是不敢出声。
银炭的火苗在帐篷里随风窜动。
秦姝落将看向窗外飘雪的眸光收回,扭头看向碧书,
她神色依旧平静,同外头的初雪一样淡漠寒冷。
碧书赶忙垂眸,
根本不敢同秦姝落的眼眸对视,
她着急忙慌地拿起一旁的水壶,
“天冷,奴婢给姑娘倒杯……”
“啊!”碧书惊叫一声。
“嘭”的一声响,
只见那水壶直接掉落在地上,壶中滚烫的水撒得到处都是,“滋滋”作响,
还冒着雾蒙蒙的热气。
碧书赶忙后退两步,
握着自己被烫伤的手又痛又愧疚地瞥了一眼秦姝落。
“姑娘……”碧书刚想开口,
就听身后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你先下去吧。”
她一回头,
就见沈陵川穿着一身银白色的大氅,
气质挺拔地掀帘而入,肩头还夹杂着几片残雪,更映衬了这冷气逼人的寒冬。
“见过沈大人。”碧书敛眸行礼道。
沈陵川拂去肩头的残雪,
轻嗯一声,
旋即越过她,径直朝秦姝落走去。
见她还不走,
再一次道:“平南王妃的事儿,
我会告知太子妃,你先下去。”他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冷意。
可碧书不为所动,
眸光看向秦姝落。
秦姝落扫了一眼沈陵川,瞥了一眼碧书,这才道:“屋里不用你伺候了,去找袁春落拿些烫伤药吧。”
“是。”碧书应声,握着自己的手,抿了抿唇,还是弯腰退出了帐篷。
她退至门口,将门帘合上的那一瞬,忍不住抬头看了里面一眼,只见沈陵川和秦姝落一站一坐,一暗一明,就好似一条阴暗的毒蛇正盘旋在一朵摇摇欲坠的菟丝花之上。
身后寒风呼啸而过,不禁后背一凉。
等碧书离开,秦姝落看着沈陵川非常自如地将自己的外氅脱下,坐在了床边,眉眼深情道:“可觉得好些了。”
下一瞬他的手就伸了过来,想要握住秦姝落的玉指,偏秦姝落的手不经意间抬起,直接将手中的汤婆子递了过去。
她淡淡道:“外头冷,你也暖暖吧。”
沈陵川微愣,而后轻笑道,“多谢太子妃关心,微臣不冷。”
“不冷就放桌上吧。”秦姝落不冷不热道。
沈陵川一怔,握住汤婆子的手一紧又缓缓松开,眼中划过一丝落寞,低声道:“是。”
他起身将汤婆子放在桌上,才被汤婆子暖热的手掌心顿时又凉了下来。
屋内气氛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凝滞,让人情不自禁地想逃离。
偏沈陵川不愿。
屋内的小窗开了有一会儿,寒风不停地往里头灌,让人感受到了几分冬天的威力。
沈陵川见秦姝落一身单衣,只披着一件狐毛大氅,不由道:“太子妃才刚苏醒,便是喜欢赏雪,也莫要贪凉,冻着身子。”
秦姝落睬也不睬,只是偏头看着窗外的雪。
她静默不语,沈陵川也不敢关窗,只是站在风口处,以期许能替她阻挡些许风雪。
外头的雪势好像越来越大了,飘飘荡荡的雪花,快要将半数天空都占满,让人只能在缝隙中窥见一抹灰暗的苍穹,秦姝落眸光微动。
沈陵川循着她的眸光看去,温声道:“这雪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了。”
秦姝落依旧不言。
“算算日子,陈叔他们快回来了。”他看向秦姝落问道,“山下的人,太子妃预备如何?”
那日萧溶走时,说是山下的人任由他们调遣。可究竟是助他们一臂之力还是监视囚禁,以便杀之,这可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谁又会愿意留下把柄,叫天下人知道自己是联合外人杀害父兄,谋朝篡位的呢。
若非这一场雪,她这几日恐怕没有这么好眠。
秦姝落看着屋外的雪,不禁冷哼一声,当真是天都在帮她。
“杀。”
她唇瓣微启,声音也和这雪一样轻柔。
沈陵川唇角不自觉上扬。
大雪封山,山下的人退无可退,便是能退,等陈叔回来,刚好和荆山猎场里面的人,里外夹击。
刀光剑影,染着鲜血,在这雪夜里,红得刺眼。
伴随着雪落的声音,就像是一场华美的舞曲。
而明早醒来,这一切罪孽都将被大雪掩藏。
沈陵川看了看秦姝落,随后将眸光落在窗外一株从雪地里冒出来颤颤巍巍却又昂扬生长的杂草之上。
窗外飘雪纷纷扬扬,沈陵川负手而立,站在秦姝落身侧,同她一道静听落雪的声音。
“分区而治,自立为王。”
“阿落,我们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他伴着雪,柔声道。
秦姝落敛眸,沈陵川早以她的名义昭告天下,明德帝病逝,太子萧洵忧心成疾,病重难行,特意派六皇子回朝监国,她留在行宫照顾太子。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盛京和荆山已然各自为王。
是以不少聪明的官员早就将有关朝事的奏折一式两份,各自送往朝廷和荆山行宫,谁也不得罪。
萧溶未必不知道此事,可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二者各自为王,盛京管南边儿,荆山统辖北部,以葳蕤山为界,谁也不能奈何谁。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呢喃道:“自立为王。”好生厉害的成就啊。
可她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秦姝落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看见那株杂草旁侧尚有一根枯黄的小树,此刻被大雪拦腰折断,却依旧半残地遮盖在杂草的上方,替它遮挡着风雪。
她再一次重复道:“平南王妃如何了。”她分明是在问话,却丝毫没有疑问的语气,只是很平静地又补充了一句,“薨逝了吗。”
屋内一瞬间静得几乎都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空气凝固,呼吸静止。
沈陵川眼睫微颤,沉默良久,才轻嗯一声。
这一次他试探着将手搭在秦姝落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秦姝落不曾推开,她脸上的血色霎时间全部褪尽,麻木地看着窗外的雪,看着寒风吹没那株杂草,肆意地刮动着枯树。
沈陵川还要再说些什么,可秦姝落却再也无法入耳了。
等门帘再次落下,秦姝落靠在墙壁上,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心伤,只是沉默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心脏也不会跳动了。
沈陵川说,没有人知道平南王妃去世之后,平南王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知道,平南王近乎一夜疯癫。
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王妃的遗体,也不举办葬礼。
他想带着王妃的遗体回南城,可王妃有遗言,不允许平南王送葬。
是以平南王未曾踏入南城一步,一切事宜只能由赵如春操办。
秦姝落无力地看着窗外的大风刮过,卷动所有的雪花胡乱拍打,偶有一两片雪花飘进了屋里,落在秦姝落的脸颊上,也很快就化成了水珠,就像是一滴泪一样挂在她的唇边。
她眼睫轻颤,原以为,以她们的谋算,一定能等到功成的那天,然后平平安安,风风光光地送许姨回到南城,颐养天年,了却她多年夙愿,可是未曾想到最后她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去的。
秦姝落的心麻木得就像是腐烂的树根,一捏就碎成了屑。
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只是从天明坐到天黑,只字未言。
碧书回来的时候,心疼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