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字落在萧慎耳中,便如一串惊雷。
只见平南王府的士兵犹豫了片刻,下一秒当真是将刀剑都转头对准了萧慎。
此时此刻,李成俊再平静的面色也震惊不已,而后立时冷静下来,趁机直接反手扭断控制住自己的侍卫的手,一瞬便挣脱了束缚,原本还是垂头丧气的李氏亲族见状,眼前一亮,竟也拿起刀剑又重新战斗了起来。
甚至包括萧羿原本还在哭哭啼啼、畏畏缩缩的神态,此刻竟也面露凶狠,大喊:“杀了平南王!”
“杀了他!”
“谁杀了他,我封他为王!”
本只是求一线生机的李氏余党,此刻更是精神亢奋。
原本静下来了的太极殿此刻又开始热闹非凡。
本该平复的宫变又一次死灰复燃。
平南王看着再一次混乱起来的战场,苦笑一声。
谋逆的李氏不足以让他动怒,诛九族的宫变也不足以让他有半点情绪波动,想要他性命的刀剑也不能让他有半点惧怕,甚至,便是只剩下一个人,他也有无数的办法镇压这场闹剧。
可是……偏偏是她。
偏偏是许连夏。
萧慎眼眶之中一片通红,血丝密布。
他可以接受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想要他的命,但不能是她。
可他又更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比她更想要他的命了。
他苦笑着,眼底似乎蕴藏着这世界最大的悲伤。
周边不断响起的刀剑声也不足以让他重振旗鼓。
平南王府的精锐一边继续和李家剩余的兵力作战,另一边还要分出一半的兵力来盯着自家主子,一时间竟也很难彻底将李氏的余孽捉拿。
好在是平日里训练有素,李家人一时间也无法突破重围。
可平南王也半点重新振作的想法都没有。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块令牌,当初孩子不在之后,是他亲手将这块令牌交给她的。并且许诺,见此令牌如见他自己,甚至比他更重要,所有人遵令牌行事高于他。
他害怕再有一次,她遇见危险,他救不了她。
可许连夏瞧见令牌却只是嗤笑一声,“若伤害我的人是你呢?”
萧慎沉默半晌,而后竟是对着府中所有人下令,“见此令牌者,如见本王,持此令牌之人下令,便是本王也不得违抗。”
他害怕她无法自保,可他更害怕她会一直害怕自己,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今时今日……
萧慎唇角忍不住扯出一抹又涩又苦的讽笑,呢喃道:“夏夏……”
赵如春紧紧地握着令牌,身前都是平南王府的精锐在守护着。
萧慎看着对准自己的刀剑,这些都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精兵悍将,半点惧怕也无,而后顶着所有的刀剑朝着赵如春走去,一步又一步,步伐沉稳却又极具压迫感地逼近赵如春。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平南王低声问道。此时此刻竟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温柔和慈爱。
赵如春眼底也划过一丝害怕,咬着唇瓣哭着不敢回答。
平南王看着她,眼底划过一丝怨恨,他伸出手,冷声道:“给我。”
赵如春颤抖着,她素来是惧怕平南王的,可若是这块令牌当真给了出去,恐怕便再也拦不住他了。
这是母妃唯一的愿望,她知道的,母妃已然时日无多了,她不想让她带着遗憾离开。
赵如春哭着摇头,将令牌藏在身后。
平南王耐心丧尽,抬手竟是一刀就砍断了眼前亲卫的佩刀,而后又是一脚直接将人踹倒在地,眼见他就要强行从赵如春手中将令牌夺去。
李成俊竟不知是何时脱身,持剑而来,直击萧慎命门,倘若今日能杀了平南王,萧羿登基就再无阻碍了,便是不能,这一剑能阻止萧慎夺去令牌,亦能拖延片刻。
可他万万没想到,下一瞬,萧慎手中的长剑竟是一个翻转,便直接刺穿了李成俊的胸膛。
别说是赵如春了,便是李成俊自己也在这转瞬之间未曾反应过来。
直到鲜血从胸口流出顺着长剑滴落在地面上,他才缓缓垂眸,反应过来。
平南王的重剑竟是一招致命,半点不给人活命的机会。
赵如春就那样看着李成俊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死不瞑目。
而平南王从始至终未曾回头,只是一双狠厉的鹰眼死死地盯着赵如春,声音森寒地重复道:“令牌,给我。”
这一刻,大家才恍惚间记起,那年北固海战役,十五岁的少年以一己之力,深入敌军,杀敌上千……
平南王依旧是那个大庸不可战胜的天神。
李家的士兵失了主心骨,顿时乱作一团,不过片刻便被平南王府的亲兵打散,彻底收押。
而赵如春愣神之际,手中的令牌已经被平南王长臂一伸直接夺过。
他看着手中的令牌,紧紧攥在手心里,恨不得直接捏碎。
平南王抬眸看着眼前所有的人,眼神狠厉,他嘶哑道:“你们都是我带出来的兵,该是知道我的脾气。谁拦我谁死。尔等尽管来战。”
平南王府的精锐各个面面相觑,半天不敢动弹。
平南王用眼神逼迫着眼前的所有人,一步步靠近着他们染血的刀剑,可是谁也不敢真的伤到他。
直到他越过再次被收押的皇后和六皇子,冷笑一声,“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手上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条人命了。而你,还躲在娘后面要喝奶呢。”他的声音和眼眸里尽是不屑和瞧不起。
随手一抬,手中的重剑就狠狠地钉在了萧羿的脚边,地板都裂了几条缝,吓得原本还满眼愤恨只想要他性命的人此刻瑟瑟发抖,脚边一片湿濡。
萧慎看着他,冷嗤一声,“你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胆子来争皇位?”
“没种。”
萧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性,一双眼眸直视着眼前的亲兵,步步靠前,如此多的刀剑对准着他,竟是半点害怕也无。
一时间,竟叫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一群人厉害还是一个人可怕。
赵如春实在是无奈,想要开口挽留平南王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逼着府兵后退。
可她想起许连夏面无血色的脸盘,想起来时,她说:“让你困住他,是我为难你了。”
赵如春哭着摇头。
许连夏面无血色地看着屋内的一切,“可我真的太累了啊。”
她已经煎熬得太久了。
“我求你了。”赵如春鼓起勇气拦在平南王面前,苦苦哀求道,“父王,我求你了。”却被他一脚踹倒在地上根本起不来。
那一整夜,太极殿吵了又静,静了又闹,赵如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慎一人威压数人,犹如地狱阎罗一般,谁也不敢阻拦,最后走出了太极殿。
在天微微亮之前,平南王终于赶回了王府,手臂上的伤口血流也已然干涸。
他带着一身伤,踏进门的那一刻,看见的就是许连夏挺着一张虚弱的身躯坐在梳妆台前,与她身上大红色的嫁衣极为不适配。
萧慎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嫁过来盛京时穿的衣服。
大红色的鸳鸯喜服。
身侧还放着喜帕。
那张他们成亲两次都未曾亲手揭开过的喜帕。
她看见平南王之时,也并不震惊,只是很平静又很无奈地道了一句,“你还是回来了啊。”
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叹息。
第113章
“你回来了。”这句话在很久以前,在那个小院里,是萧慎最想最……
“你回来了。”
这句话在很久以前,
在那个小院里,是萧慎最想最愿意听到的一句话。
他眼睫微颤,来此之前的满身戾气,
在跨入门槛的一瞬间,全部消失。
眸中只剩下了脆弱和不甘。
许连夏看着他,
恍惚间,好像也是能够看见那年在江城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只是那时候,
她还不知道,
原来他就是平南王,也不知道有一天他们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过这样的结局,
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许连夏垂下眼眸,近乎其微的轻笑一声。
至少,她再也不用被困在这小小的四方之地煎熬了。
她的故事到这里终于可以结束了。
她看着身后跟着走进来的赵如春,
到底还是小姑娘,
这便有些害怕和胆怯了,
等她活到了自己这个年纪,
身无牵挂的时候就会知道,
这个世界上原也没有什么再比死是更解脱的事情了。
“母亲。”赵如春跪在许连夏跟前,眼底含泪,尽是愧疚和痛苦。
许连夏勉强才抬起手,
摸了摸她的额头,
早在昨夜听见屋外的兵甲声之时,她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
可她不后悔。
许连夏抬眸看着萧慎,
哑声道:“你不要为难如春,是我逼她这么做的。”她的气息已经很轻很不稳了,
一听便知是将死之人。
“你等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吗?”萧慎眼眸中划过一抹痛苦。
许连夏扯了扯嘴角,“那你想听我说什么?”清晨初升的太阳打在她身上,本该充斥着希望,可在她身上却只笼罩着死寂。
她顿了顿又道,“解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我要死了,求你别送我,让我一个人走。”声音是含着笑的。眼里尽是清明和解脱。
萧慎也是苦笑一声,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许连夏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明知道,一旦是他出手,李家必败无疑,可她还是让如春插手其中。
她不是求胜也非求败,她只是在求死而已。
若是赢,借李家之手让他死,若是败,她参与谋逆,来日清算之际,也是一死,而且是名正言顺的死亡,而非自戕,不算违誓。
不论胜负,她都能称心如意。
可是他呢?
萧慎的心脏像是被人挖出了一个硕大的口子,一直在呼啸着漏风又流血,可是没有人会在意他的伤口,因为他是这大庸战无不胜的神,因为他是平南王萧慎,因为会在意的人已经不在意了。
萧慎不说话,许连夏看着他,心绪无比平静,这是她这么多年心里最是宁静的一刻了。
念了那么多经书也都比不过此刻心静。
到底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她抚摸着赵如春的面庞,倒是不担心她的未来,她知道的,如春是他心上人的血脉,即便是做了这些事儿,萧慎也必然保她一生无忧。
至于叔父叔母,早已不在了,几个弟弟妹妹都已娶亲出嫁。
她一个外嫁女牵连不到他们。
只是遗憾,每一个她想回去看看的地方好像都变得物是人非了。
她垂下眼眸,想起了阿落……也不知她如今是否如愿以偿。
她看着那个孩子,总是忍不住想起当年的自己,可她总是不如那孩子有勇气,也不如她豁得出去。
好不容易豁出去一次,结局好像也不尽如人意。
不过,能有如今,她已然很满意了。
她的眸中只余下释然,看着萧慎笑得就像是初见时的模样,那样坦荡又温和。
阿落,这是我能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了。
下一刻她口中就涌上一口浓烈的鲜血。
“母亲!”赵如春惊道。
“夏夏!”萧慎也吓得大跨步走到她跟前,扶着她的胳膊,可是鲜血已然将婚服染得格外鲜红又艳丽。
平南王将人揽住,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声音嘶哑至极:“为什么?”
为什么啊……
萧慎眼眶一片猩红,似是浸润了水光。
“夏夏,你明知道……”
你明明知道,不管你做什么,不论我再生气,我都一定舍不得你出事的。
哪怕是谋反,哪怕是要我萧家的江山,只要你要,我都给。
那些话不用他说出口,许连夏也能猜到。
可是……她的理由,萧慎也再清楚不过了。
“我累了。”她望着窗外的晨光,呢喃道。
“萧慎,我太累了啊。”
许连夏眼眸之中尽是空洞,她这样的人,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死了,苟活至今,无非是身不由己,可是她真的太累了啊。
她十三岁成为孤女,从此这一生都在颠沛流离之中度过,亲缘淡薄,情缘坎坷,好似从未真正的快乐过,仅有的平静时光也是在那药庐之中,可惜,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短了。短到她回忆的时候,好像都没有什么片刻能够抓住的。
她实在是太累了啊。
脑海之中,浮现出另外一张俊俏又温柔的面容,她颤声道:“你不知道,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不止是他,好多人都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
萧慎眼睫一颤,眼眶中的泪珠在此刻落下。
他握着她的手,也顺势握住了她手中的喜帕,这条本该让他掀起的帕子却只有那个人掀开过,而机会还是他亲手让给别人的。
萧慎声音哽咽地唤道:“夏夏,我……”
他后悔了,这些年他无数次都在后悔。
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