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太子府邸。
窗外的桃花是最后一季,开得正艳,落英缤纷。
府里的人来来往往,
各个都面色焦急,脚步匆忙。
屋内,
烛火摇曳。
萧洵躺在床榻上,面色煞白,
唇角已经干得起皮,
整个人显得虚弱不堪。
秦姝落就站在离萧洵不远处的地方,
看着大家为他操劳,为他治病。
方才萧洵吐血昏厥的那一刹那就像是镜头的慢动作一般在她脑海中回放。
印象中,
他一直是一个很冷硬又强势的男人,想要什么素来都是强取豪夺,就连上次在秦家火场被巨木砸倒,
他也是很快就修养好了出现在人前,
是以她也一直认为萧洵恢复得很好,
起码还算不错,
这点小伤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可此刻,
他却是虚弱得像是乡野间一头无辜的幼兽。
脆弱又不安。
秦姝落面色麻木又冷淡,站在那儿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一点儿也不关心。她不张罗也不主事,
下人们自然而然便也忽视了她。
冯春看着她倒是生气,
可也半点办法都没有。
他是自幼跟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从亳州时就在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子有多渴望一个自己的家。别看萧洵外表刚强冷硬,
行事也是铁血手腕,可幼时在亳州,
三个孩子里,他最是顽皮又爱撒娇。
可如今却是闹成这样,太子已经几次三番因为这个女子受伤了。
冯春看着太医为萧洵诊治,狠狠地叹了口气。
“殿下如何了?”冯春见太医收回诊脉的手,忙问道。
张太医将太子的手放回被子里,看向冯春,又朝不远处的秦姝落作了一揖,这才回道:“太子先前在火场被巨物砸伤,本就伤及了心肺,幸而殿下是习武之人,这才捡回来一条命,可是近些时日,太子不仅未曾好好休息和调养,还四处操劳,方才更是怒急攻心,气血逆流,这如何使得,是以才晕厥了过去。”
冯春听了,老脸一垮,似是在这儿就要哭出来了。
他一手拽着张太医的衣袖,一边扯着嗓子,声音又尖又细地哀嚎道:“那可怎么办才是好啊,张太医,你可要好好救治太子啊!!”
其情可感天动地。
张太医忙道:“微臣定会竭尽全力为殿下医治,待会儿我先开些舒缓凝神的汤药为太子缓解气血,只是还请太子妃和公公平日里好好看顾殿下的身体,绝不能再叫他这样操劳生气了,否则,心肺不养好,以后到了冬日里,可有得苦头受了。”
冯春扯着自己的衣袖擦着眼泪,忙应声道:“老奴知道了,杂家定不会再叫殿下操劳了。”
张太医又看向了秦姝落,秦姝落这才勉强点了点头,算是给了他一个回应。
“那微臣就先下去开方子了。”张太医道。
秦姝落颔首,“去吧。”
冯春立即跟上道:“张太医,杂家随你去,殿下的药老奴定要亲自看着才算放心。”
张太医回道:“好。”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杂家不在也得好好照顾太子,听见了没有,我去去就回,要是太子有什么不适,我拿你们是问!”冯春甩着拂尘,冲着其他的小太监丫鬟们交代道。
他又看了看一旁的秦姝落,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张太医离开了。
等他和太医离开,屋里的人一下就少了。
空间都大了不少。
秦姝落看着榻上的人,静默良久,才缓步上前,走到了床边。
旁人也不敢阻止她。
碧书挥挥手,旁的丫鬟和小太监便退出了房间。
屋内瞬间就只剩下了她和萧洵还有碧书三人。碧书守在门口,存在感几乎没有。
只有萧洵浑浊的呼吸声在屋内孤寂地响起。
秦姝落看着眼前这个人,微弱的烛火在他的面容上打下一层阴影。
他的鼻梁很高,挺拔得像一座小山,唇瓣很薄,平日里看着格外的冷淡,可是此刻在这张病弱的面容上显得有些拖后腿了。
秦姝落对他的五官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眼睛。
印象里,他那双眼睛总是黑沉沉的,像是鹰隼一般狠厉又肃杀。秦姝落一直都不喜欢他看人的眼神和眸光,但此刻他闭着眼。
这让她安心多了。
其实……黑木匣子的事情,她确实早有预料。
当日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让那盒子同父亲母亲一起下葬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会有今天。
是以她挑选的礼物还是宋钰最后的遗物。
那柄曾经漂亮过的匕首。
她也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成为她和萧洵决裂的导火索,她想要萧洵愧疚,想要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他欠自己的,想要他生气,想要他难过和痛苦,要他们也声名尽毁。
她曾经说过,她尝过的苦楚都要萧洵百倍千倍地还回来,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真这么想的。
甚至不止是萧洵,包括沈陵川、李秀莲、萧沅、所有的李家人,和她秦家败落,父母双亡有关的所有人。
都该如此。
夜幕之下,明月高悬,星河漫漫。
秦姝落看着萧洵的面容,良久才开口道:“萧洵,如果不是你……”
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开始。
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变成这样。
这一切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是对我好过,救过我的命,可也只是如此而已,一旦涉及你的利益,违背你的意愿之时,你便会欺我瞒我负我害我。
“其实当日,你不该救我的。”她嘶哑的声音在这空寂的房间里响起,“如果你不救我……”
我就不会活下来。
她要是死了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切……
故事也许到那一场大火就该结束了。
她秦家也就彻底消失了。
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也不会有人在意。
可你偏偏要救我。
萧洵……
我宁愿你不曾救我。
所以……你有今日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萧洵,你不能也不该怪我。
她盯着萧洵那双紧闭的眼眸,最后缓缓转身,打开房门离去。
不再有一丁点的留恋。
第69章
萧洵尚在病中,可明阳公主掘坟一事却不知是如何传了出去。漫天
萧洵尚在病中,
可明阳公主掘坟一事却不知是如何传了出去。
漫天的流言蜚语,处处都是谩骂和谴责。
元阳宫,寝殿之内,
萧沅把东西砸得到处都是。青铜刚拿了金丝熏回来,瞧见满地的瓷器玉盘碎了一地,
心都疼了。
她赶忙走过去,“公主,
别生气了,
小心气坏自个儿的身子。”
萧沅垂坠着双手,
脸上怒容还未消散,发髻也早就凌乱了,
她砸累了,缓缓转身,看着青铜,
“我的身子,
我的身子不是早就坏了吗?”她苦笑着说道。
“金丝熏拿来了吗?”
青铜握着手里的东西,
实在不愿给萧沅,
跪在地上哭诉道:“公主,
别抽了吧,你近些时日抽得实在是太多了,情绪也远不如从前稳定了,
甚至比在滇南的时候还不如。您可是千金之躯啊,
怎能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
萧沅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庞,心底毫无波澜,
她现在身边也就这一个陪嫁丫头还会心疼她了,
可又有什么用呢?
弟弟,弟弟成了别人的人。
父皇本就不喜欢她,
要是知道她变成了这副模样,更不会再看她一眼了。
丈夫……呵,不提也罢。
她微微蹲下身,然后一把手抢过青铜手中的金丝熏,嗤笑道:“我也就这点东西了。”
她瘫坐在软榻上,旋即架起烟枪,往里边儿填满金丝熏,再凑到一旁微弱的烛火上点燃。
火星儿顿时就在烟斗里亮了起来。
没多久,屋里就开始烟雾缭绕。
而萧沅也开始眉眼松快,眼神迷离了下来。
青铜跪坐在一旁,一边低声哭着一边收拾着屋子。
她们家公主从前真的不是这样的,从前的明阳公主,性子虽然骄纵,可却是亳州城里最骄傲的少女,天资聪颖,又活泼可爱,还同亳州的大户阮家公子定有婚约。
若不是后来,陛下登基成了永嘉帝,萧沅身份也随之大涨,京中不少大员和王孙公子都盯上了她的婚事。
可那时候萧沅非阮公子不嫁。
只是真到了她及笄之年,快要出嫁的时候,却发生了大皇子惨死,皇后病逝,三皇子被禁足一事。
那时候的姜家只有公主一人了,除了她这后宫就是李氏一人的天下。
她只能忍痛退了阮家的婚事,然后改嫁滇西首领阿木拉。
起初公主和驸马也是过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的,可自从驸马知道公主不能生育之后人就变了……而阮公子也在公主出嫁没两年后娶亲了,听说婚后夫妻琴瑟和鸣,至今已有一子二女……
萧沅猛吸一口,只觉得顿时心肺都通畅了。
她舒服地吐出一口眼圈,靠坐在软榻上,眸光迷离又朦胧地看着半空,恍惚中,好像是瞧见了熟悉的故人之姿。
她伸出手,刚想触摸一下,耳边就听见“嗡嗡嗡”的响声,下一瞬,一股强大的力量险些把她从榻上拽起来,甩在地上,就连手中的烟枪也被一把扔了出去。
“抽抽抽!一天天的就知道抽这东西!萧沅,你要是想死干脆就一脖子吊死,何必在这儿丢人现眼!”
耳边的声音越发清晰,萧沅扶着矮桌看着眼前的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阿木拉。
她扁了扁嘴,而后无所谓地支着下巴看着她,一双眼睛倒还如少女时期一样迷离,她微笑道:“你怎么来了?我抽死了,不是刚好如你的意了,到时候恭喜阿木拉首领,终于又可以娶新夫人了!”
她笑得明媚又张扬,偏阿木拉气得半死,“你以为我想管你!可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的妻子!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蠢事!现下满京城的流言蜚语,连我都听到了,你让我的颜面往哪儿搁!”
“呵呵,妻子?哈哈哈哈——”萧沅听见这两个字笑得合不拢嘴,姿态又痴又傻一般,“你要是把我当你的妻子,又怎么会当着我的面同那么多女人欢好?阿木拉,你又什么时候给我留足颜面了?”
“我为什么找女人你还不清楚吗?但凡你生得出孩子,我至于被大祭司逼到当着他的面和女人媾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给那些女人都灌下了红花,萧沅,你如此恶毒,我能容你已是天大的肚量!”阿木拉口不择言道。
“嘿,你猜错啦,我不是给那些女人们下的红花,我是给你呀~哈哈哈哈——”她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指着阿木拉的心口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晚宠幸那个贱人的时候,我给你端来了一碗莲子羹么?”
阿木拉愣神,他还说当时本以为萧沅会大闹一场,没想到她竟是如此蛇蝎心肠!继而一股巨大的怒气从脚底直窜脑门,喷薄而出。他一把揪住萧沅的衣领,双目瞪得发红,胸膛剧烈欺负,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
萧沅倒是半点都不怕,继续笑道:“好大的一包红花啊,我都放下去了,哈哈哈哈哈,,哦,还有你戴的香囊,麝香这样曼妙的滋味你闻着可好?哈哈哈哈哈——”
“那么多女人,你要找谁,我怎么管得住啊,我只能出此下策。”她看着阿木拉那张深邃又英俊的脸庞,他的脸庞和盛京的男人是不一样的,是带着一种原始的野性的俊朗和狂放。
她曾经也是被这张脸迷惑过,被他的好,被他的甜言蜜语打动过的,可眼下,她喉间被衣服勒得生疼,眼角通红,“可是阿木拉,你忘记了,你迎我回滇西的时候说过的话了吗?你说我是大庸朝最高贵的公主,便是嫁给了你,也会是滇西最高贵的公主,你的公主殿下。”
她还记得新婚之夜,这个男人挑开她的喜帕,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睛沉沉灼灼地盯着她,对她说:“你永远会是我最宠爱的公主殿下。”
阿木拉看着她,她早年间还算是丰腴的,可如今却瘦得不成人形了。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才狠狠地将萧沅甩到榻上,然后冲着青铜冷声道:“把公主的金丝熏都给我扔了,再让我知道你背着我私自为她求取此物,你也别想活。”
“奴婢不敢了!”青铜瑟瑟发抖道,她赶忙就要去将桌上所有的金丝熏都收走,萧沅瞧见了,顾不得被甩到榻上的疼痛,爬起来就要抢烟枪和金丝熏,“不许收走!阿木拉你凭什么管我!你凭什么管我!这是我的东西!青铜,你要是敢听他的,就滚出我宫里!”
青铜被她如饿虎扑食一般的行为给吓傻在原地。
气得阿木拉只能自己动手,满脸厌恶地将萧沅一把困在怀里,任其挣扎,冲青铜道:“还不拿着东西滚!”
“是!”
眼看东西就要被人拿走了,萧沅急得大喊,“不准走!不准走,我是公主,你该听我的!青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