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子,虽然身形单薄,可一双眼眸却极有力量,萧沅这些时日也知晓了不少有关秦姝落的事情,自然知道她性情坚韧。想从她口中撬出答案恐怕绝非易事。
她静默许久,行至秦姝落身前,眼眸微眯,低声道:“如果你愿意把账簿交给我,我让洵儿休了你,如何?”
秦姝落眼睫微动。
“我听说过你的事情,你不爱洵儿,一直都想离开盛京城,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我还听闻你有一个两情相悦的未婚夫,可惜他战死沙场,你不是一直想为他守灵吗?秦姝落,我可以成全你。”
她的声音变得轻柔又循循善诱。
秦姝落眨了眨眼,半晌未曾出声。
“只要你答应,我保你平安出城,从此无人会知晓你的踪迹。便是太子也不能。”
“不可。”
还不等秦姝落作答,身后便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秦姝落回眸,竟是五公主萧沁来了。
萧沁快步向前,朝皇后和二公主行了个礼,然后微笑撒娇道:“尔皇姐,怎么你找嫂嫂说话,都不带上我啊。难道你们还有什么闺房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萧沅看着她抱着自己的手,眉头紧蹙。
偏萧沁好似看不出她的厌恶一般,继续亲昵地抱着她的胳膊,甜甜道:“皇姐,你出嫁那么久,都还没同我好好说过话呢,一来竟是先找嫂嫂,你难道不想沁儿吗?”
“你这样,沁儿可是要伤心的。”她故作难过道。
萧沅被缠得有些心烦,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机会同秦姝落对峙,怎么萧沁倒是来了?往日里也不见关系这么好啊。
她刚想赶人,就听萧沁续道:“皇姐,你都不知道,近来父皇也要为我指婚呢,哎呀,这盛京城中好儿郎实在太多了,我都挑花眼了,不如你为我参谋参谋吧,母后也一道如何?”
李后在一旁,面色也不大好看,瞧这架势,今日恐怕是没有结果了。
她扶了扶额,道:“今日本宫在沅妹妹也坐得太久了,便不久留了,你们看吧。莲儿,咱们走。”
“是。”
“恭送皇后娘娘。”秦姝落等人应声道。
等皇后一走,萧沅也不愿意再装了,抽出手来,摆了摆手,道:“本宫也乏了,下回再帮你看吧。”
萧沁眨巴着眼,眸中尽是失望,她道:“好吧,那下回皇姐定要帮我参谋哦。”
萧沅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敷衍着。
萧沁转头冲秦姝落笑盈盈道,“嫂嫂,皇姐累了,咱们先回去吧。”
秦姝落点点头。
萧沅也只能看着她二人离开,气得心烦。
等人出了大殿,萧沁脸上的笑意眨瞬之间就消失了,她看着秦姝落,眸光比从前冷淡不少。
只见她冲着站在柱子后面的人道:“人我给你带出来了,还望沈大人不要食言。”
“请公主放心,微臣定不会食言。”沈陵川这才现身,回道。
萧沁的眸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半晌,最后敛眸,道:“宫门还有半个时辰下钥,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转身便离开了。
只留下秦姝落和沈陵川冷漠以对。
夏日傍晚,天空中已经彩霞遍布,橙黄色的金光打在两人身上,仿佛真像是一对金童玉女。
沈陵川看着秦姝落,此情此景印在眼中心底。
他忍不住想,明明他与太子都是同一时间被她救下,同一时间与她相识,宋钰便也罢了,可最后……却是这般结局。
他开口声音嘶哑道:“我送你回去吧。”
秦姝落轻嗯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踩在昏黄的阳光之中。
而萧洵拖着疼痛疲惫的身体赶来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岁月温柔的画面。
第67章
秦姝落和沈陵川也瞧见了赶来的萧洵,甚至平南王府的马车也同时到了,碧
秦姝落和沈陵川也瞧见了赶来的萧洵,
甚至平南王府的马车也同时到了,碧书从马车上跳下来,赶忙跑到秦姝落面前,
关切道,“姑、”见在场人多,
她又赶紧改口,“太子妃,
你没事吧?”
赵如春也在后头跟着下了马车,
瞧见秦姝落安稳无虞地站在这儿,
才松了口气。
碧书瞧见秦姝落手中的黑木匣子,顿时心神一凛。偏眼下人多眼杂,
也不好说些什么,她便只好退到了秦姝落身后去。
秦姝落同沈陵川二人一前一后在萧洵面前站定。
秦姝落看着萧洵,他面色煞白,
唇角都泛起干皮,
只脸颊处红得不大正常,
看起来状况不大好。
自火烧秦家至今日,
已半月有余,
可他的身体至今不曾好转。总是好一会儿又因着她的事情操劳疲惫,一直反反复复,断不了根。依照这样的情况看下去,
恐怕要留下病根才是。
她眼睫微垂,
低声道:“见过殿下。”
沈陵川也随后道:“参见太子殿下。”
萧洵的眸光在二人之间移动了一下,而后便紧紧盯着秦姝落那张脸,
面色难看到一旁的冯春都自觉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去。
他半晌不曾开口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出声。
沉默就在空气中蔓延,
气氛低沉得几乎能让人窒息。
一行人站在宫门口,使得身后进出的人群逐渐拥堵起来,偏是太子在此处,谁也不敢催促。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天空中昏黄的霞光都已逐渐没落。只剩下仅有的一点光亮打在人身上。
萧洵背着光,地上的身影被拉得又斜又长,脸上的表情看不大清楚,那一瞬间,他好像隐匿在黑暗之中,整个人都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他开口道:“回去吧。”
秦姝落羽睫微颤,跟在萧洵身后,上了马车。
赵如春也只能看着她二人从眼前离开,只是心底却忍不住传来隐忧。
她回眸看了一眼沈陵川,一时间也摸不准情况,便也只是朝他稍稍颔首,然后离开。
人群散去,只留下沈陵川一个人站在原地。
静默良久。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进着,车轱辘的声音吱呀吱呀地响着。
秦姝落坐在窗边,手中依旧抱着那个黑木匣子,沉默不语。
萧洵也没有开口说话。
两个人谁都不曾主动开口。
如果空气可能停滞的话,此刻车厢内就是一个静止的空间。
偏里头两个当事人好似没有感觉。
马车外,碧书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她倒是想帮帮小姐,却无能为力。
一路上,摇晃的车灯,寂静的车窗,就这样回到了太子府邸。
秦姝落好似无事发生一般,起身就要下去。
却忽然一把被萧洵给拽了过来,手中的黑木匣子也险些掉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秦姝落后怕道。
萧洵看着她,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窗外的碧书听见小姐的声音忙想上前查看,“殿下,太子妃,怎么了?可是摔着了?”
可还不等掀开帘子,就听到一声怒斥,“滚。”
碧书掀帘的手一顿,外头的冯春立马拉着她走远,然后还让周边的侍从都散开,不许任何人靠近。
马车内,狭小的空间里,空气稀薄得让人呼吸都急促,秦姝落本就是弯腰屈膝下车,被他这么一拽,如今竟是半跪在他身前。
她一手护着盒子,另一只手忍不住挣扎着,“萧洵,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抓疼我了!”
她面露疼痛之色,萧洵看着她的眼睛,看着这张脸,还是那年在小竹林初见一般端庄大气,可眸中却有什么不同了。
分明眉眼一样,可心好像不一样了。
他看着秦姝落泛红的手腕,疼在她身,痛在他心,乌黑的眸子阴翳又略过一抹自嘲,嘶哑着嗓子,道:“疼吗?阿落,原来你也是知道疼的。”
秦姝落死命挣扎着,不知道他今天发什么疯,她想抽出手,可萧洵却好像是更用劲一般,一双宽大的手掌像鹰爪一样狠狠将她钳住。
她挣扎半天,毫无作用,最后实在泄气,看着萧洵,眸光丝毫不避讳地与他直视道:“你又怎么了?发什么疯?”
“我发疯?”萧洵冷笑一声,“秦姝落,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我发疯的时候。”
他对她从来都是舍不得伤她一丝一毫,就算是放了那么多狠话,可只要她回来说一句好话,他便像一条狗一样,乖乖放下。
他这话说的,秦姝落也有些生气了。
既然装傻充愣逃不掉今晚这一遭,那大家就好好算算这笔账。
“呵,你还不曾发疯过?”秦姝落听见这话都觉得可笑,这天底下还有谁比他更疯?“萧洵,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她一双杏眸瞪圆了眼,眼底的恨意和厌恶丝毫不带掩饰的。
萧洵被她这一声声反问,气得邪火直往脑门上窜,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没资格质问你?”
“你看看你如今的身份!你身为东宫太子妃,与外男来往甚密,纠缠不清,我连问都没有资格问一声吗?”
“来往甚密如何?纠缠不清又如何?萧洵,我被你皇姐叫去宫中逼问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说要给我一个交代,这就是交代吗?”
她盛怒之下,直接将那黑木匣子砸在萧洵身上。
萧洵闷哼一声,似乎是此刻才注意到这个秦姝落一直不肯放手的东西。
“这是……”
秦姝落冷嗤一声,讽刺地看着他,“别装了,萧洵。”
“你姐姐掘我双亲坟墓之时,你在哪里?”
“新坟下葬七日不足,我秦家历代安分守己,魏家先祖替大庸奉献一切,我外祖和三个舅舅全部战死沙场,是人人夸赞的大英雄,可最后我的父亲和母亲就获得了一个这样的结局吗?萧洵!”她举起那黑木盒子,将他举到萧洵眼前,逼着他直视这些东西。
“你看清楚了!这是我给父母的陪葬物,不过是一柄破旧的匕首而已,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让你们这样对待我,对待我的父母双亲!你告诉我啊!”
秦姝落眸中的泪水早已止不住地往下流,一颗又一颗,一粒又一粒,落在萧洵的手上,滚烫得好像要将他的肌肤都烫穿一样。
他看着秦姝落那双蓄满了泪水的眼睛,胸口的疼痛越发难忍,发出猛烈地咳嗽声来。
他想开口说,他这些时日都病着,确实是有无暇顾及到的地方,可是……掘坟的人却是他的亲姐姐……
他……
掘人新坟这样的事情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让人唾骂的存在。
萧洵伸出手,他想握着秦姝落的手,“阿落……我……”
他喉间气血翻涌,胸口的疼痛抑制不住,面色煞白,额头大汗淋漓。
偏秦姝落根本不在乎,她继续出声刺激道:“萧洵,你不是一直说你会爱我,你会对我好,比宋钰更好的吗?你就是这么对我好的吗?”
他疼得几乎快要说不出话,萧洵猛烈地摇着头,他想开口,想辩解……可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掘坟的人是他亲姐姐,西南一事他已经替她遮掩了很多,如今她却越做越过分……
可他不能对她动手。
那年皇兄被野兽撕咬致死,母后气伤身亡,他又因着提剑杀到李秀琬宫里而被父亲禁足至朝云观。
那时姜家几乎岌岌可危,就连太子之位究竟落于谁,朝中也一直争夺不定。
恰逢滇西部族首领阿木拉前来求娶,姐姐本是有心上人的,最后却同意了那桩婚事。
她出嫁之前,还特意来朝云观看过他,却不想遇上他被人追杀,萧沅跑回去搬救兵,最后救兵是来了,她却从天梯上摔了下来,伤了身子。也是如此,她嫁入滇南之后久无所出,阿木拉待她也不算好。
这些事情他通通知道,是以西南地区出事,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心中一直对姐姐有愧。
可是现在……
他几乎是哽咽着摇头,喉间血腥味极浓,“不是。”
“阿落……”
此间事,他一直在想办法斡旋,想办法让大家都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局,他本以为秦敬方下葬之后,他命刑部不再追查此事,就可以瞒天过海……可秦敬方到底是朝廷大员,魏梁雨又是烈士遗孤,此事涉及的不仅仅是天家颜面,更是考验朝廷如何对待为国尽忠的臣子,如何保护他们的家眷的做法,即便是父皇也绝不能叫朝臣和老百姓寒了心。
是以他也不敢明令禁止追查,只能是暗中相护,不想他们还是狗急跳墙……
秦姝落擦了擦泪,看着他,摇着头冷笑道:“萧洵,你不值得。”
“不值得信。”
还好我也从未信过你。
她闭了闭眼,转身,就要起身下马车,却不想还没下去,就听见“噗嗤”一声响。
鲜血温热的触感,从手背上传来。
秦姝落愣在原地。
外头的人似乎也听见了异常。
冯春一掀开帘子,顿时大惊喊道:“殿下!”
“来人呐,快来人呐!叫太医啊!”
顿时场面一片慌乱。
第68章
夜晚,太子府邸。窗外的桃花是最后一季,开得正艳,落英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