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六日,星期四,天气晴。
今天是考试第二天,也是温一一通宵值班的这一天,牧曾无意外在零点时出现在图书馆。
温一一坐在图书馆入门的服务台总台里,大门一开,就有凉风涌进来。
总台位置就是如此,冷热交替。
温一一在工作制服外披了件蓝色薄毛衣,左胸口位子上绣着一只猫咪头。
牧曾提着份不大不小的食盒过来,温一一拖了把椅子,让牧曾过来座。
总台离自习区有段长走廊的距离,深夜大厅没人,两人说话不必刻意压低嗓音。
牧曾把食盒打开,露出里头精美的小点心,他说:“晚上去我奶奶那,她做的甜品,我想你肯定喜欢吃。”
牧奶奶心灵手巧,食盒里的各种口味的小点心捏成动物模样,有小猫、小兔子、小狮子、小金鱼。
温一一看得眼花缭乱。
牧曾瞧温一一发光的眼神,笑道:“尝一个。”
温一一就不客气了,小心翼翼拿起兔子形状的粉色糕点,一口闷掉半个兔子头。
“甜中带酸,”刚说完,温一一就被烫了一下,边哈气边伸出小半截舌头,“啊,流心的,烫呼呼。”
“慢点吃,”牧曾哭笑不得,“都是你的。”
温一一吞下甜品,“你吃过了吗?”
“嗯,”牧曾不动声色看着温一一把半截伸出来散热的舌头收回去,说,“刚在奶奶那吃完才来的。”
“就特地来送点心啊。”
“还有陪你上班。”
“……”,温一一觉得自己内心正在经历一场兵荒马乱。
又吃掉一只小猫,温一一才问牧曾:“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呀?大晚上还有精力陪我值班?”
“打散工,”牧曾背靠在椅子上,双臂环在前胸,“哪儿需要我,我就会出现在哪里。”
温一一不信:“你哆啦A梦吧。”
“比不得厉害的你,”牧曾坐下后才发现服务台的台式办公电脑旁边还藏着在运转的笔记本电脑,牧曾朝那抬下巴:“一口气打两份工啊?”
温一一把笔记本拉到身前,说:“这叫合理利用时间。”
牧曾长腿一旋,把椅子转到温一一身边:“怎么没带我送的键盘?”
温一一指了指并不是很干净的台面:“怕弄脏了。”
她把没编辑完的word文档打开。
明天肯定是呼呼大睡的一天,她需要在今晚把明天的文稿量赶完。
牧曾好奇探头,想看温一一怎么编制童话世界。
“你不要看我,这样我会没有灵感,”温一一耳热,她不习惯被人盯着创作,双手挡在屏幕上,叫牧曾转过身去,“你玩手机。”
不让看,牧曾肯定要乖乖听话不去看。
只是转身低头做样子玩手机的牧曾并不老实,在温一一看不见的角度,悄悄回头偷看了几眼。
温一一在赶稿,十根手指细细白白,飞速贴在键盘上游走。
键盘发出的哒哒声清脆好听,像隔窗的连绵细雨声。
***
图书馆灯火通明。
后半夜除了几位熬不住的学生背书包、拖着沉重步伐陆续离开图书馆外,大厅里静悄悄。
温一一不知何时赶完稿子,关了笔记本,凑到刷手机的牧曾身边,小声问:“你在看什么?”
牧曾漫不经心地把手机屏幕亮给温一一看:“在看你朋友圈。”
屏幕里是她在四姑娘山拍的风景照。
温一一眼神闪了闪。
她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一个月了,就不信现在才翻朋友圈!
牧曾自然是有其他目的,他把手机收起来,让温一一坐好,他要问问题:“你当时为什么一个人在那里?”
温一一拢了拢毛衣外套,道:“一开始我是和两个朋友一起去的。”
牧曾:“嗯?”
温一一揪着衣角。
其实旅行一开始就不怎么顺利。
她们从A市飞成都,在成都吃火锅的时候因为温一一不太吃得惯变态辣,那会就有点小矛盾。
后来上山,矛盾越积越多。
吵架的导火线是温一一的一句话。
牧曾挑眉,万分好奇:“你说了什么有威慑力的话?”一只奶呼呼的小白兔,还能引起爆炸?
温一一举起手,她发誓她就只说了一句话:“我说她们俩睡觉打呼噜,我睡不着。”
然后她们就说她矫情、不合群。
温一一放下发誓的手,默默又补充一句:“不过还有可能是我说她们拍照角度不好。”
就是在双桥沟景区的时候,她们把本就只有一米六的她拍成一米三的胖墩儿。
她说话方式很直接,她说她们拍照技术不行,她不满意,想要重拍。
“她俩趁我还在睡觉的时候走的。”提到这件事,温一一耸拉下肩膀。
她知道自己这种性格没有多少人喜欢。
从小身边就没固定好友。
长大后,那些靠近她、愿意忍受她古怪脾气的所谓朋友,不是需要温教授的论文指导、就是想通过她去勾搭温山山。
“所以后来你也学她们,趁我睡觉的时候跑了,”牧曾听完温一一这大串阐述,得出结论:“你让我亲其实是觉得我比她们好,从头到尾没有嫌弃你?”
温一一睁大乌亮亮的双眼,下意识反驳:“我那天是真心让你亲的。”
温一一的感情观念,除了浪漫主义,还要有一种“特定的感觉”。
那晚便有特定的感觉。
牧曾是温一一初家人外,接触她后对不讨厌她古怪性格的人。
可亲完后,温一一整晚辗转反侧。
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也不知道亲她的人在天亮后会不会反悔,更不知道对方亲过多少人。
她害怕天亮后要面对的所有问题,她实在受够了被人抛弃的感觉。
所以她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跑、逃、换她主动“抛弃”别人。
温一一并不知道自己的话让人有多少遐想空间。
牧曾喉结上下滚动,音线性感到极致,他做出邀请:“我家的猫会后空翻,你要来看看吗?”
我还想和你贴贴
10
我还想和你贴贴
这么老套俗的借口让牧曾说得理直气壮。
温一一嘴一撇,才不同意他的邀请:“我最近比较忙。”
牧曾不放过任何机会:“那等不忙了我去接你?”
温一一回应得含糊不清:“再说、再说。”
许多学生是在凌晨三点半后离开图书馆的。
后半夜温一一去把没人的走廊灯暗掉,仅留下地灯,再去值班室拿条小毯子出来。
牧曾接过杏色的珊瑚绒小毛毯,在空中抖开,毯子上还有淡淡的属于温一一的清香,他把毯子盖在身上,问:“是你的吗?”
温一一看着明明在自己手里很大但放在男人身上显小的毛毯,摇头:“不是。”
牧曾指着毯子一角,上头有歪歪扭扭的手工刺绣:“这只绣花兔好丑。”
“哪里丑了?”温一一反驳,“明明很可爱,”眼神跟着牧曾指的位置走,“那是兔牙,就是绣歪了点。”
“还说不是你的,”牧曾笑:“知道得这么多。”
温一一努嘴,伸手,摊开掌心:“聪明人一看就知道
依譁
那是兔牙好不好,嫌丑还给我。”
牧曾赶紧把毯子揪好。
值班并不是只在服务台待着,温一一隔两小时就需要到各个角落巡逻。
她叮嘱牧曾不要乱跑,不要跟着她,原地等她回来。
牧曾非常听话,乖乖坐在原地,用身体把毛毯焐热,等温一一巡完一圈回来,将热乎乎的毛毯盖到温一一肩上。
温一一想掀开。
“盖好,”牧曾霸道不讲理,“不然着凉了,你就有感冒的理由不去看我的猫。”
温一一:“……”
大厅墙上有块天王表,分毫无差地转着三根针。
等时针指向六点。
外头天蒙蒙亮,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
牧曾半瞌着眼,窗外的光线打到脸上,把他刺醒。
牧曾揉着揉睡眼,温一一不知何时又把笔记本打开,在写好的文稿上修修改改。
“太阳好像出来了。”牧曾起身,拍拍温一一肩膀。
温一一被牧曾拉到窗边,并肩共看日出。
一颗咸蛋黄从天际的云层里蹦出来,带起的光照亮大地。
此刻的牧曾是浪漫主义者:“这是咱们第一次一起看日出。”
而温一一是现实主义者:“带薪的日出。”
牧曾笑温一一不懂情调。
熬一宿的人只想下班,温一一看了眼钟表时间,说:“你回去吧,我同事他们要来了。”
日出是六点,再过不到一小时,不管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还是复习读书的学生,陆续都会把图书馆填满。
新一天到来,校园在渐渐苏醒。
牧曾顿了顿,才意识到两人独处的夜晚结束了。
温一一:“走吧。”
回到服务台,牧曾穿好外套,顺便把被温一一歪歪斜斜搭在椅背上的毛毯折叠好。
他告辞:“那我先走了。”
温一一点头,目送牧曾提着空了的食盒离开。
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温一一,事情没那么简单。
按这么些日子她对他的了解,事情还会有后续。
果不其然。当温一一交完班出来,牧曾那辆奥迪还停在原地。
牧曾歪着脑袋在车里补了半小时的眠。
温一一踩着积雪,走过去敲车窗,牧曾才半梦半醒地把车窗摇下来。
室外的冷气扑进车里。
温一一笑脸盈盈的样子让牧曾觉得也不是那么冷。
温一一让牧曾下车:“走,吃早餐。”
他们从学校东门出来,过马路,走到对面那家热闹的包子铺。
今天学生考试,排队的人没平时多。
老板熟练的给一位位顾客打包,蒸笼一开一合,雾气缭绕。
“我要吃两个肉包,”温一一看着那新鲜出笼的白花花冒热气的包子们,问身边的人:“你吃几个?”
牧曾嗅了嗅味道,也说:“两个。”
然后他们各自拥有了两个热乎乎的大肉包。
***
三天的期末考结束后,学校也正式迎来寒假。
温一一在值完班昏昏糊糊的一天中开启小长假模式。
虽然温山山总说:“体制内的碗虽然是铁的,但里头的饭,多半是馊的。”
她才不考虑那么多,有一个半月的休假日,她愿意躺在碗里当咸鱼。
假期头几天牧曾和温一一以短信形式保持联系,牧曾在外地忙他的新项目,等项目进入正轨,立马来招惹温一一。
牧曾抛出颗胡萝卜,引小白兔出窝,他做出邀请:“明天可以陪我一起去给猫洗澡吗?”
温一一扭头研究台历。
她的线下签售会安排在一月中下旬,台历上显示近几天她没有活动安排。
温一一托腮,左思右想。
客厅里的那只半月斗鱼不知疲倦,在鱼缸里欢快游着泳。偶尔活泼,跳出水面,翻个身,又跌入水里。
她家鱼儿的后空翻肯定比那只未谋面的小猫翻得好。
嗯、可是……他陪她一起值夜班啊,就、有点不舍得拒绝。
那就勉为其难答应吧。
牧曾发了条宠物店地址,温一一没有半点怀疑。
宠物店距离温一一公寓不太远,温一一坐公交能直达,下车后跟着导航到目的地。
但到目的地后,温一一睁着乌溜溜的双眼,左瞧右看,没见到猫,也没见到平时跟在牧曾身边的助理。
牧曾之然一身立在宠物店门边的台阶上,他连衣服都是随意休闲穿搭,就差直接一双拖鞋下楼。
上当了。
温一一再迟钝也知道牧曾打着什么好主意,踱步过去,生气地发问:“小猫呢?”
“在楼上,”牧曾指着对面小区楼,毫无被戳穿谎言的羞愧,坦坦荡荡,邀请落网的兔子:“陪我一起上去拿?”
温一一揪了下围巾,口嫌体正,心甘情愿落入狼窝陷阱:“好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