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好像要被陈钰景抢走。”
“不会。”赵奕还是按着池霖的后脑勺,让池霖的面孔埋在他怀里,不准池霖看他的惨状,那样会摧毁池霖的信心。
他的信心可一点都没有动摇。
赵奕吻了池霖的脑袋,低声:“我给豹子发过消息,我再拖一会,你一旦听到枪响,立刻跟着他走。”
这简直是在说遗言!
池霖沉默着,他心里没有什么触动,连颗眼泪都没掉,但是抱得赵奕很紧,因为池霖无法理解男人会离开他。
仍然是那辆死黑色的宾利车,它在池霖出现在码头时就停靠在路边,像一个死物,可车门却沉不住气了,无法再等待渔翁得利,它被一只修长的手推开,一个俊美白皙的矜贵男人走下来,他离池霖有二十米远,这二十米隔着打手、枪支、刀片、死尸和鲜血。
陈钰景没有尝试接近池霖。
他可以叫停自己的人,但池霖是他永远没法控制的变数。
陈钰景声线保持稳定:“宝宝,你走过来,我放他走。”
池霖听到熟悉万恶的温柔腔调,没有作出反应,赵奕身体里却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气,他将池霖抱得更紧,脚步又迅猛起来,朝着公路挪去,让开道的打手们注视着赵奕,神色凛然,赵奕脚下有一道凄厉的血迹。
赵奕不准池霖回应陈钰景,但他没法堵住池霖的嘴,池霖隔着赵奕的胸膛,对陈钰景喊话,声音发闷:
“我怎么能确定我过来,你不会朝他开枪呢?”
赵奕蹙眉,他不知道池霖是为了稳住陈钰景这样说,做缓兵之计,还是认真这么想。
全部都有可能。
赵奕已经抓着池霖挪到马路边,他和陈钰景的人马对峙着,是种随时会崩坏的平静。
陈钰景依着池霖的暗示,丢掉枪,枪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声音还是平缓,似是在和池霖好声好气地商量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玩很久了,回来吧,我不想你吃苦。”
池霖虽然看不见,但能听见陈钰景丢枪的动静。
陈钰景轻易给出退让,池霖立刻加大筹码:“叫你的人把枪全部丢了。”
陈钰景对看向他的打手们点点头。
打手们神色有异,陈钰景居然也要他们丢掉枪!但他们心里抗议,却没法不服从,陈钰景足以让他们忌惮,陈钰景有累累的血腥黑历史,反对他的没有一个好下场,纵使陈钰景溺爱池霖的行为动摇了人心,但叮叮哐哐的声音还是杂乱地响起来。
他们都跟着陈钰景一起丢了枪。
池霖微微翘起嘴角,豹子已经过来接应他们,他不可能不带家伙。
陈钰景为池霖退让到几乎无底线的程度,但池霖并没有给他奖励,仍然紧紧抱着赵奕,没有想要奔向他的意思。
陈钰景的自持已经勉强太久了,池霖逃跑以来他没有失控过,可看着池霖在他面前选择了别人,陈钰景终于露出一个活人该有的样子。
他用力拧着眉心,看着衣冠楚楚,可细节处全是狼狈不堪的,眼白爬满血丝,气色阴郁,现在连故作的矜持也丢失,表情掺着嫉妒、困惑和极度的危险,他终于混乱了。
“宝宝,求你?”
陈钰景声音很轻,可是哀求到了极点。
他此生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在一群盯着他的眼睛前卑微地求全。
一辆破破旧旧的面包车摧枯拉朽地冲过来,油门踩到底,一瞬之间就从远处一个小点放大到所有人面前,车窗口伸出一杆冒着白烟的枪管,哧——急刹车,豹子的枪先冒出来。
砰砰砰!!
不是单发的手枪,而是子弹连发,微型冲锋枪,一排打手应声倒地,哀嚎遍野,他们的枪早为池霖扔在在地上,想反击已经晚了先机。
豹子清扫掉所有站立的障碍,车门大开,探头冲着赵奕吼叫:
“上来!!”
赵奕几乎是跌向洞开的车肚子里,豹子连拉带扯,他额角爆出青筋,骂了句极脏的话,砰地摔上车门。
面包车又一瞬变成小点,因为速度过快,车轮似乎浮在路面之上。
变故快得像一场幻觉。
陈钰景倒不怎么着急,依旧站在原地,未受伤的打手钻进车紧追去。
陈钰景一时失去主动性,独自呆立了很久,眉心始终紧紧锁着,他眸子里还是困惑,他是可以用暴力抢走池霖,但他没有这样干,池霖今天的态度太漠然,连戏弄他的意思都没有,一眼不看他,他挫败得强烈质疑起自己。
他觉得黔驴技穷。
陈钰景怎么想都想不出能让池霖接受他的办法,他给池霖做好好先生,池霖就钓着他玩,把他关在家门之外,他干脆翻脸抢走池霖,给池霖作新家,连公司也给池霖弄了个相仿的替代品,池霖仍然嫌恶他准备的一切,一得机会就跑。
明摆的,池霖不要他,不管他做什么尝试,试什么办法,只要他对池霖有“主动”的意向,池霖就会反抗。
池霖冷眼看他陷入窘境,愈发挑剔嫌弃,幸灾乐祸地让他陷入泥潭里。
这样残酷的池霖,可陈钰景每一次操他,却能品尝到池霖喜欢他的滋味。
那滋味太美妙了,足以忽视池霖的每一句恶言恶语。
陈钰景现在迫切需要池霖装出喜欢他的样子,他不在乎是假的,陈钰景瘾发作得快发疯,可池霖不想陪他演。
*
豹子一路骂了船长十八代,不过他的神色并不愤怒,而是见怪不怪,等过完嘴瘾,嘿嘿一笑,风轻云淡:“狗娘养的,我知道这个英国佬迟早搞你几下,白皮见了钱,不会跟你讲道义。”
陈钰景都被自己的白人靠山反咬过一口,池霖很赞同豹子的评价。
按照以往,池霖肯定会健谈起来,说一些自己的见解,但他现在出奇沉默,让赵奕平躺在他腿上,搂紧赵奕沉甸甸的脑袋。
赵奕已经紧闭上眼,呼吸微弱,体温逐渐流失,靠池霖给的一点暖意苟延残喘。
他全身像刮了一层皮,成鲜红的血人,池霖的衣服、脸蛋都粘着湿淋淋的血液,无法判断赵奕到底受了多少伤。
豹子见过太多生死,这样的事无法激起他多余的情绪化,他表现得对赵奕的惨状有些冷漠,只专注开车。
池霖注意到豹子没有走回返的路线。
豹子其实唯独意外池霖的表现,没有惊慌吵闹,安静得出奇,池霖的心理素质和他的皮囊完全是两回事。
池霖无心理会别的,晃了晃赵奕的脸,赵奕嘴唇苍白,面颊也冰冷的,对池霖的呼唤始终没有反应。
池霖不再折腾他,用手掌按住他肋下出血最多的伤口,轻声问:“你要带我们去哪?”
豹子往后视镜里扫去,到池霖不肯放开赵奕的样子,茶色的眸子里有些固执的情绪在,豹子不由得简单地安慰一句:
“带他去藏身的地方,你们和陈钰景的恩怨我不能带回帮里,放心,我会给他找个医生,不过条件很差,没那么些专业工具,要看他命硬不硬。”
池霖接道:“他命很硬。”
豹子一点也不会安慰美人:“他死了我会给他挖坟,你不用管。”
池霖蹙眉,拒绝了豹子江湖气的决定:“他死了也是属于我的,我会把他烧了带回去,不用你处理。”
豹子闷声不语,车拐入一处平民社区,藏身处近在咫尺,豹子也稍微松懈下来,突然试探池霖一句:“你和赵奕到底什么关系。”
池霖眼睛左右转动,在认真思索,他跟赵奕睡过了,又不只是一夜情的关系,池霖没法界定,但至少他对赵奕有占有欲望。
池霖轻轻哼一声:“谁知道呢。”
豹子开进一方小型住宅,踩下刹车:“我不会问你的身份,你做好被陈钰景抢走的准备,赵奕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我要尽量保住他的命。”
池霖没意见:“嗯,你做你的,不用管我。”
他捏住赵奕的下颌,把赵奕垂着的头颅掰起来,强迫他面朝自己,池霖若有所思地看着赵奕沉睡的模样。
“真要死了?”
赵奕当然不会回答他。
豹子下了车,上身探进来,双臂拖着赵奕的身子往屋里走,池霖跟在一侧,始终拉着赵奕的小指,他能敏感地察觉到赵奕生命流失的速度。
豹子隐隐觉得赵奕为了池霖付出生命,是注定的代价。
他了解赵奕,赵奕绝对不可能爱上徒有其表的花瓶,池霖的致命性,才是吸引赵奕的根源。
赵奕在从走向池霖开始,就是一场心甘情愿的自杀行为。
屋子里相当破败,没一件像样的家具,池霖看到四处的烟头、外食包装,这个藏身处应该不只给他们用过。
豹子用这个隐藏的庇护所救过很多被追杀的人,果然是老江湖。
豹子同池霖一起扶着赵奕,将赵奕放在一张布帛破烂不堪、灰尘遍布的床垫上,那上面还沾着一团一团干掉的褐色血迹,在这里避过难的人果然不少。
池霖对脏污的东西没有排斥的意识,跟着赵奕一起爬上床垫,俯身跪趴在他胸口,倾听他的心跳。
好像这样可以控制赵奕的死亡。
豹子看着这个行为古怪的美人:“我去叫医生,不会超过分钟,假设最坏的情况——陈钰景追过来了,你能不能保证不要让陈钰景再接近他?”
豹子暗示得非常明白。
池霖仍然倾听着赵奕的心跳声,一动不动,声音平缓:“我不会让陈钰景再靠近赵奕,你现在快点去找医生。”
豹子也不问池霖打算用什么办法对抗陈钰景的人马和杀心,他知道池霖不简单,从看见池霖第一眼时就知道。
豹子点点头,飞快窜出屋外,池霖余光瞥着那道闪电般掠去的身影,算明白了豹子的花名怎么来的,一旦拼起速度,他体型瘦长,舒展,确实像头追击的豹。
池霖收回视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垂危的赵奕身上,用鼻尖蹭了蹭赵奕的颈部:“死了也要被我带走哦,以后放我床头吧?”
他对赵奕的疼痛和命悬一线根本无法共感,露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微笑,看起来残忍,但占有得非常较真。
池霖的占有欲跟男人们的,完全是两种东西。.
25“宝宝,求你。”
豹子带回来的“医生”,可不像爸爸和情人们给池霖找的职业私人医生,是个瘦削的亚洲老头,穿便服,提一只让池霖很不满意的小手提箱,他眼珠极亮,有种狡猾精明的视线,在池霖脸上盯了一眼,池霖极其戒备,但老头根本没当回事。
他走到床垫旁蹲下身,身子像蜷起来的腊肠,又干又瘪,手指精瘦,长度离奇,像两只爪子。
老头打开手提箱,箱子表里如一的简陋,只有一套输液设备,几包血袋,抗生素,和一些消毒包扎用具。
他一一拿出来,熟练地准备着注射器。
豹子就站在老头身后,叼一根烟,吹云吐雾,风轻云淡,比起是不关心赵奕的生死,不如说是看淡了这些,赵奕活着他就帮他,有机会他还可以扶持赵奕在帮里谋个位置。
赵奕要是挂了,他就给他挖个长眠的深坟,不过前提是得提防池霖先一步烧掉连骨灰带盒抢跑。
池霖死死盯着老头,完全不信任这个陌生人,他不想让赵奕做条砧板上的鱼肉,老头被池霖的视线针对着,不由得嘿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又不是我砍的他。”
豹子咧嘴笑:“我能找个愿意给赵奕包扎的医生,已经是他的好运气,陈钰景的狗到处找人,这老头是唯一一个有胆子赚这卖命钱的,你以为这里是你家的皇宫么,家伙什全是进口的?放下赵奕,赶紧他妈让吴老头给他扎两针。”
池霖看着娇,瓤里却很不寻常,豹子戏谑的言辞反而叫他冷静下来,池霖退开几步,让给老头操作的空间。
老头动作麻利迅速,上前来,三两下用把剪刀剪开赵奕的衣服,因为布料浸透了血、紧紧贴在肉身上,撕扯时便触目惊心,简直像在撕赵奕的皮。
看到赵奕暴露出来的肉体,池霖眉心皱得更狠,连见多识广的豹子也变了脸色。
赵奕上半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新鲜刀痕,从前胸砍到后背,肩膀中了弹,最严重的是背心一道皮开肉绽的劈砍。
他用这样一副破破烂烂的身体,硬是把池霖抱上了车。
吴老头不惊反笑,是种怪笑,他先给赵奕输血,再麻麻利利处理伤口,该擦的擦该剔的剔该缝的缝,池霖在吴老头身上没看出半点医者的关怀。
像个技艺超群的菜场庖丁。
豹子称奇:“这小子是真他妈硬气,我当年就是瞧上他这一点了。”
赵奕在吴老头手里像张布帛,他穿针引线,针脚细密,根本不跟豹子套近乎,没好气地叫骂:“妈的都砍烂成这样了,你跟我说是小伤?加钱!”
豹子眼睛斜向池霖:“你问这个漂亮的要,他家里钱多。”
池霖蹲在床垫边,安静盯着吴老头缝好赵奕身上每一处伤口,不搭话。
豹子查出他的身份了。
吴老头眼睛亮了亮,对池霖的态度假惺惺地热切起来,手里仍在忙活不停:“你记得给我加钱,回家了给我打。”
池霖面不改色:“给你两千万,把赵奕救回来。”
吴老头噎了一下:“你认真的?”
“救回来,我立马让人打给你,你说哪个账户就给你打哪个。”
吴老头那虚伪的笑容也变幻得真情实感起来,眼角的褶子一层叠着一层,话匣完全为池霖的几两铜臭打开,手里针脚飞快:“看你的口气,我再多要一百个对你也没什么大不了?哈哈哈,放心,我肯定给他缝得漂漂亮亮的。”
“能让我满意,我再多给你百个,行么?你做什么职业的。”
吴老头很实诚:“兽医。”
池霖也发出怪笑。
“笑话什么?我除了缝猫缝狗,背地里经常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我嘴巴很严,功夫也到家。”
豹子揶揄着:“这个老头爱贪钱,私下给白人打胎,把自己营业执照打掉了,现在只能缝缝猫猫狗狗,不过技术是不错的。”
池霖手指触着赵奕的面颊,血浆一打进去,赵奕的气色顿时不同了些,像枯涸的河床被急雨灌溉,有些生命的萌芽要破土。
池霖预感赵奕不会这么简单地死掉。
吴老头花了不到二十分钟,赵奕身上的创伤悉数被他缝合处理,不过能不能回魂,还得看赵奕自己的命数,吴老头站起身活动筋骨,盯着赵奕的眼神像盯着一袋钞票——而且是没到手的钞票,又喜爱,又心焦。
“别给我死了,缝这么一遍可辛苦得很!”
池霖晓得他又在暗戳戳要加钱,只顾捏着赵奕的下巴看来看去,非要盯到赵奕醒过来不可。
吴老头收拾好手提箱,对池霖露出种喜欢的情绪,当然,那两千百万是根本原因:
“你看起来娇里娇气的,但性子倒很有趣,说你聪明,可怎么连常识都没有?你盯着他,他现在也醒不了。”
池霖固执得油盐不进,还是一动不动地蹲在赵奕身边:“他当然会醒过来,我说什么他都会办到。”
池霖这句子里并没有一星半点煽情元素,甚至每个字都霸道且不讲道理,简直将赵奕当成他的所有品,他要控制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命。
“好得很,这屋里全他妈是怪人,我看那个小兔崽子也没那么容易得手,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待会被他逮住,别把我供出来。”
他冲池霖眨眨眼,虽然将陈钰景蔑称为小兔崽子,他并不想招惹个位高权重的疯子,放完嘴炮,提起手提箱就跑。
临走再三叮嘱:“钱叫豹子转给我。”
池霖不抬眼:“知道了,快跑吧。”
吴老头一溜烟跑没了影,豹子嘴里损个不停:“这个老东西腿脚一直很麻利,知道么,哈哈哈,是被警察撵出来的。”
池霖反而问了一个问题:“他连押金都没有问我要,跑这么快,看来陈钰景已经过来了?”
豹子脸上的干笑消失殆尽,吸了口烟,轻飘飘嗯一声。
他没有催池霖,也没有暗示半个字,沉默着,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池霖没能等到赵奕醒来,这算是第一次男人在他手里失控,池霖不得不放开赵奕,站起身,低头瞧着赵奕遍身缝缝补补的伤疤。
池霖的眼里带上了品尝美食的着迷,他觉得赵奕现在的模样,性感得出奇。
万幸赵奕仍然昏迷着,否则他睁开眼,就得扛着一身伤,对付发情的池霖了。
池霖转过身,迈步从豹子身边擦过。
“你把出卖赵奕的那个人抓出来。”
豹子“嗯”了一声,这一声很沉重,是个一诺千金的承诺。
池霖指的并不只是秃头的英国船长,陈钰景能搭上这个船长,还能这么快寻到赵奕的庇护所,真正出卖他们的,是他们身边的人。
小夏?文柏?
赵奕已经在码头丢了半条命,醒来若发现被最信任的兄弟背刺,怕是难捱。
等再发现池霖离开了他,剩下半条命也岌岌可危了吧?
赵奕预感到什么,表情狼狈狰狞,含糊地呢喃着“霖霖”。
池霖没理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宅。
池霖认为赵奕只要挺过这一关,就能脱胎换骨成一个无法再被任何人轻视的男人。
*
池霖往远离庇护所的方向走,目不斜视,这个地方并不是警力充足的中产和富人社区,好些不三不四的混混一下子就盯上了池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