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千言万语哽在喉中,阮雨声忽然不知道究竟该和她说些什么。
他想问问她,为什么经常流鼻血的毛病还没好?有没有去医院看?市里的医院看不好,为什么不去更好的医院再看看?
他想告诉她,他要去中国香港了,以后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其实于他而言,这座城市并没有什么让他格外留恋的人或者事,除了她。
他会舍不得她,舍不得到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留下来。
可她却一定不会想要再见到他吧。
他对她说:“我要转学了,去中国香港。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可如果你不希望我走,我也可以想尽办法不走。
你会希望我留下吗,叶潇?
然后他听见她说:“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
那晚他睡不着觉,在冰箱里拎了瓶冰水去门外透气。大雨“噼啪”落下,朦胧雨幕中,阮雨声恍惚回忆起十二岁那年的那个雨天。
那天她趴在她的背上,问他,未来我们不会分开的,对吧?
他从来都不想和她分开。
这次也一样,不是他非要和她分开的。
是她不肯要他。
塑料瓶里的冰水很快见了底,阮雨声把瓶子扔进手边的垃圾桶里,打算去冰箱再拿一瓶。
路过客厅茶几的时候,他瞥见了一瓶喝了几口的果蔬汁。他不知道这瓶果蔬汁为什么会出现在茶几上,因为提前发现这种果蔬汁里有她会过敏的成分,他特意把它们都及时收进了餐厅门后的纸箱里。他下意识往女生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顾嘉南揉着眼睛推门走了出来。
“潇潇又去厕所了,好久没出来。
“她有点不舒服,来那个了……”
然后,他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里面的人似乎打不开门。他想都没想就喊她的名字,却听不到任何声音。阮雨声大脑一片空白,直接冲过去猛撞了几下门,终于把门撞开。
他看到她靠墙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额头上不断向外渗着冷汗。
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却因为心里慌乱,连抬手的动作都在抖。他被她额头的温度烫得一下缩回了手。看她呼吸有些不畅,又想起了客厅茶几上的半瓶果蔬汁,他瞬时反应过来,马上转过身把她背了起来。
他背着她冲进雨幕里,心里急得不行,却担心她会害怕,边跑边安抚她说:“再忍一下,咱们马上就到了。”
她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热度一路蔓延到他的心脏,烫得他疼痛难耐。
没跑多久,他突然感觉到雨伞朝自已的方向斜了斜,她似乎拼了力,将伞面挡在了他的头顶上。他的脚步猛地顿了顿。
时光倒回到十二岁那年,她趴在他的背上,同样把伞面往他的方向倾斜。
傻不傻。
他在心里问她,给我挡雨干什么?
又是因为觉得麻烦了他,用这样的方式还他的人情吗?
“阮雨声。”
她忽然声音很轻地喊他的名字。
阮雨声的思绪被拉回来,还没听她说出下一句话,就感觉到肩上的重量一沉,头顶的雨伞掉进了雨幕里。
“叶潇!”他大声喊她的名字,却再也没听到她的回应。
阮雨声也不知道自已是怎么跑到医院来的。
他顾不得浑身被淋得湿透,背着她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到医院的急诊室,看着医生把她放在病床上给她做检查,终于扶着墙壁弯下腰,盯着满是泥泞脚印的白色地砖松了口气。
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句话,会是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一句挽留他的话。
大概会是告诉他,她不用他管她,她不想欠他的人情。
可他却想问问她,他怎样才能不去管她?
他究竟怎样才能做到不去管她?
他这么喜欢她。
急诊室的单人病房里,护土给她打完点滴就离开了。
阮雨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望着她熟睡的模样静静出神。
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照顾自已?
明知道生病的滋味不好受,还总让自已生病。
真是个傻瓜。
阮雨声想着,心里又是一阵疼。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指尖,触感仍旧冰凉。他捧起她的手,把它裹进自已的手掌里,小心翼翼地帮她暖手。
他忽然在想,未来帮她暖手的那个人,应该会是什么样子呢?
未来她会爱上的那个人,会比自已更爱她吗?
会不会和他一样,可以对她无底线地包容,可以懂她,看穿她所有伪装出来的坚强?
未来她要共度余生的那个人,一定要比他更爱她。
不然他怎么能放心,又怎么能甘心?
病房门被推开,顾嘉南走了进来。阮雨声把叶潇的手放回被子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潇潇没事了吧?”顾嘉南问。
阮雨声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点了点头。
顾嘉南盯着他看了看,把他拉出了病房。
“你怎么狼狈成这样了?”顾嘉南皱着眉催促他,“赶紧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行。”阮雨声说。
顾嘉南转身走回了病房,没过一会儿,看见阮雨声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装着热水的矿泉水瓶。
“放她手下面。”阮雨声低声说。
顾嘉南一愣,把水瓶接了过去,压着嗓子问:“你这服务也太到位了吧?”
“护土给的。”阮雨声顿了下,淡淡说。
“你还不走吗?还是等潇潇醒了,你和她道个别再走?”顾嘉南问。
“不道别了。
“这就走。”阮雨声说着要走,目光却黏在叶潇安静的睡颜上,怎么都舍不得收回去。
让他最后再看一眼她。
让他最后再看一眼,他的公主陛下。
阮雨声到了中国香港后,独自爬了三个多小时的山,去了郊外山上的一座寺庙里。他听很多当地人说,这是一座很灵的庙。
寺庙的院子里有一株极高的祈愿树,这里的高僧对他说,把自已的愿望写下来挂在树上,心愿便能灵验。他拿笔写下了一张红色字条,踩着梯子将它高高地挂在了树上。
他写道——
叶潇一生平安顺遂,事事如愿以偿。
中国香港离北京实在太远。他祈求神明,能够跨过山水的距离,替他来护佑他的姑娘。
他在中国香港的生活过得按部就班,还算十分顺利。陈叔叔的女儿在国外读书,家里只有陈叔叔、妈妈和他三个人住。
他经常会在深夜里去逛市实验的贴吧。贴吧里关于她的帖子很多,甚至有一些匿名记录她每天日常的帖子。
他一条一条地去看,从发帖人的描述中,知道了她每天穿衣服的颜色款式,每次考试中每一科的分数,知道了她哪天很开心,哪天情绪低落,哪天得到表扬,哪天受了委屈。
高考前,听说她报了北大,他忽然也很想去北京读大学,去她的城市找她。
北京离中国香港太远了。
她的生活离他太远了。
即便她依旧讨厌他,不愿意理他,即便他的奔赴依旧改变不了他们之间最终的结局,至少他还可以经常见到她,让她再次出现在自已的生活里。
他控制不住自已想见她。
他根本控制不住他自已。
他最终还是决定了留在中国香港读大学。妈妈在搬来后身体状态时好时坏,他有些放心不下。黄伊澄报了中国香港的学校,在暑假就跑来了这边。
黄伊澄所在的学校距离他的学校并不近,但她还是很喜欢来找他。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在校园里拍很多照片,然后配上自已写的小作文发在。
他不愿意见她,总是借口自已忙,从没有主动去找过她。后来她突然不怎么来找他了,听说一个和她同班的男生在追求她。男生的长相和家世都很不错,对她也很好,于是黄伊澄答应和他在一起了。
挺好的,阮雨声想,他终于把这个黏人的小尾巴给甩掉了。
他继续过自已的生活,在充实忙碌的间隙里,偶尔,他会想起叶潇。
他找到了她的微博,也在手机里保存了她的电话号码。
大概是因为她长得实在太漂亮,网上经常会出现一些她的照片和视频。有时候,他会在手机的一些APP里搜索她的名字。某天,他看到同院的学妹打开了一个短视频,上面是她正在接受一个校园采访。
主持人问:“想知道叶潇学姐在中学时代有没有遇见过让自已心动的男生呢?”
她说:“没有。”
好像她总是在一次次地告诉他,她不喜欢他。
就连他自以为他们曾经很要好的小时候,于她而言,也并不算一段多么愉快的回忆。
她不喜欢那个总是捉弄和缠着她的小男孩。
她喜欢的人,不会是那个让她那么讨厌的阮雨声。
他在心底问自已,阮雨声,你是不是早该学会放手了。
你的女孩不喜欢你,从来都不喜欢你。
陈叔叔结识了一位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是一位姓许的叔叔。许叔叔的女儿和他同岁,名字叫许月凝,也在他的学校读书。许叔叔经常会带着女儿来家里做客,陈叔叔很喜欢许月凝,许叔叔也很喜欢他。
陈叔叔一直陪着妈妈治病,随着治疗的推进,妈妈的情绪和身体状态开始变得越来越好。陈叔叔对妈妈也一直很好,工作再忙都会准时回家陪她吃饭。看得出来,陈叔叔极力撮合他和许月凝,大概也是想借此机会让妈妈更加开心一点。
他被迫和许月凝单独去餐厅吃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校园生活。许月凝忽然转发给他一条比赛通知,说是一个有综测加分的网络科学技术大赛项目,猜他可能会感兴趣,比赛的地点在北京。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