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她生着病考试,他身侧的窗户关不上,窗帘又坏了,他右手答着题,左手一直扯着窗帘帮她挡风。他把监考老师拿来的厚校服裹在她身上,在数学老师让她批卷的时候把卷子抢过来自已批。他看见她疲惫地靠在墙上,忽然很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问她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吃药。可他心里清楚,自已根本没有资格去关心她。他只能借批卷子的机会把身体往前凑,让她靠在自已的影子上,用自已的影子抱一抱她。
抱一抱,就不难受了。
阮雨声抬起头去看她的背影,心脏一阵一阵地发疼。他看得出来她很难受。她不会知道,看见她这副样子,他比她还要难受。
因为知道她想学文,却最终迫于父母和老师的压力选了理科,他主动去找老洛,请求老洛帮她解决难题。她生日那天,他让于洋在餐厅里挂满了粉色气球,因为她说过她最喜欢粉色。他在台上给她唱周杰伦的歌,因为他曾经答应过陪她一起去听一场周杰伦的演唱会。黄伊澄想和他一起唱《屋顶》,他低下头切了歌。
他没办法和黄伊澄一起唱这首歌,只是因为那句“在屋顶和我爱的人”。如果对方不是她,他永远没办法把这句歌词唱出口。
后来,他收到了妈妈身体不舒服的消息,急匆匆赶回了家,没能来得及亲口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又长大一岁了,我的小公主。
文理分科后,她转去了高一(16)班。他知道洛一川在课间的时候不和自已去打球,是因为要去十六班找她。所以每次他都会主动和洛一川说陪他一起去。
柔和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教室门口,将她周身的轮廓打亮。琥珀色的光影里,他遇见了好多个叶潇。
和路过的学妹笑着打招呼的叶潇。
耐心地帮大大咧咧的顾嘉南整理校服领子的叶潇。3902
熬完夜眼睛冒着水光,傻乎乎地用手去揉眼睛的叶潇。
有时候他会想,洛一川眼中的叶潇,大概和所有人眼中的叶潇是一样的。那个叶潇冷清,不爱说话,礼貌得体,事事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完美。
但那不是真正的叶潇。
只有阮雨声知道,叶潇很累,很害怕出错,很容易对自已没信心,所以才会学起习来连命都不要。
叶潇很累的时候,也会想找人发脾气,可当她找不到那个人的时候,就会选择自已憋着。
所以小时候她才会一看见他就朝他吼:“你去哪儿了阮雨声!”
她警告他说,你不可以让我找不到你。如果你敢让我找不到你,你就死定了。
只有阮雨声知道,叶潇其实脾气很坏,有时候甚至特别蛮不讲理。她打人的样子很凶,力气会比别的女孩子大很多。可她也很善良温暖,喜欢别别扭扭地关心人,一边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一边时时不忘护着他,听见任何一个人说关于他的不好的话都会特别不高兴。
他喜欢的,是旁人眼中也叶潇,也是自已眼中的叶潇。
他喜欢好的叶潇,也喜欢坏的叶潇。
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全部的叶潇。
他和她扮演彼此生活中的陌生人,一扮就是一年多。
高二上学期,他在打篮球的时候认识了一个高一的学弟,名字叫叶风。在得知少年是叶风后,他忽然没头没脑地笑了。
他想起了叶潇口中那个讨厌的叶风。为什么叶风比她聪明,比她更招人喜欢,比她更自由自在……为什么家里人总是要拿她和叶风比,她根本比不过……
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傻瓜一样。
干吗要去听别人的话,又干吗要去和别人比?
在他的心里,叶潇永远是唯一。
他想告诉她,无论你什么样,你都是叶潇。
任何人都没办法和你比。
因为任何人都不是叶潇。
叶风开朗自信,没心没肺,和叶潇不像,反而很像小时候的阮雨声。
叶风和他说,他姐总喜欢凶他,从小就不喜欢和他一起玩。
他、叶风和洛一川经常约着一起去学校的体育馆打篮球。
洛一川总是毫不避讳地和叶风打听关于叶潇的事。他不插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听。
像个贼,想获得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他都只能去偷。
后来叶风开始喊洛一川姐夫,阮雨声表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心里却不是很痛快。
再后来,洛一川手术休学,托他和叶风帮忙照顾她。
高二下学期,他留在班里值日,在水房洗抹布的时候,忽然看到她从水房门口经过。
他们对视上,见她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他也没开口。
然后他看见在她经过之后,十班的陆泽远也跟了过去。
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他把抹布扔在一边就追了上去。3900
他推开女厕所的门,看见陆泽远正扯着她的手腕把她往外拖。陆泽远的力气应该不小,他看到她疼得皱了眉。
他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把她拉到一边,用尽全力狠狠地给了陆泽远一拳。刚才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让他觉得一拳还不够,还想再来几拳。
然后陆泽远落荒而走,他转过身去看她,越看心里越气。
他没忍住冲她发了脾气,语气很不好地质问她,为什么遇到这种事都不找他帮忙,她就这么讨厌他吗?
她已经这样讨厌他了吗?
然后她转过身哭了。
或许是因为他太凶了,或许是因为她被刚才发生的事吓到了。原因大概是前一个。
因为她哭着冲他吼,说他说得没错。她讨厌他,也不需要他帮忙。
和小学六年级大扫除那天的情景一样。
阮雨声忽然很想像当时一样,对她说,你讨厌我吧。你讨厌我吧,别哭,可以吗?
可如今的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反而不知道如何像小时候一样,能够脱口就说出自已的心里话。
因为她小时候就爱哭,又总是不带纸,哭完借不到纸的时候就会哭得更凶,所以阮雨声从那时候起就养成了随身带面巾纸的习惯。
这个习惯竟然被他不自觉地保留到了今天。
阮雨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塞进她手心里。
看她哭得越来越凶,他心里也跟着洪水泛滥。
他终于再忍不住,试探着对她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其实你可以把我当朋友。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有资格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你,在你伤心难过的时候陪着你。
他不敢奢求更多,可以当她的朋友就足够了。
可她却对他说,他们不是朋友。
她说,她不想和他当朋友。
她推开他跑了出去,阮雨声站在原地,苦涩地扯了下唇角。
其实也不是非要当朋友。
你不想当朋友的话,当陌生人也可以。
但是叶潇,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已,保护好自已?
别总让我这个陌生人担心你。
那天过后,他继续和她扮演陌生人的角色。发现了她对他的回避,他也努力不出现在她的面前。有时候顾嘉南叫他一起出去玩,怕她会因为不想见到他而不肯去,他每次都会找个理由拒绝。
高二下学期期中考试那天中午,在去学校的路上,他遭到了一群小混混的围堵。因为一个人势单力薄,他被按住半跪在了地上,被打得浑身是伤。注意到有路过的学生拿起电话报警,他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然而一个小混混突然在地上捡起一个空酒瓶朝他走了过来,同样在此时,他注意到叶潇从巷口出现,朝他飞奔过来。
他思绪骤然一停,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叶潇挡在了自已身前,小混混手里的酒瓶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背上。
他瞳孔骤缩,心脏处传来猛烈的痛意,比他身上所有的伤加起来还要更痛。
“叶潇!”他开口喊她的名字,哑到几乎失声,眼泪在声音发出前先渗了出来。他颤着手抱住失去意识的她,在她背上轻轻摸了摸,沾了满手鲜红的血。
也是在这一刻,警车鸣笛声从巷口传入。几个小混混四下逃窜,他红着眼冲向那个拿起啤酒瓶的小混混,却被赶来的警察紧紧拦住。
眼底通红一片,眼泪无声落下,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已是这样无力,连自已最喜欢的女孩,他都根本保护不了。
医院里,他站在病房外等待医生给她处理伤口,双拳不自觉地越收越紧。路过的护土被他身上的伤吓了一跳,劝他赶紧去作处理,他充耳不闻,固执地守在病房门口。
直到医生走出来,告诉他她的伤已经处理完毕,他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黄伊澄在此时赶了过来,陪他去处理伤口,后来又帮他去取药。
他独自坐在病房里,思绪有些恍惚。
一定是陆泽远对她说了什么,她才会突然出现。但,她为什么要冲过去帮自已挡那一下?
这样冲动不理性的举动,一点都不像叶潇会做出来的。
注意到她睁眼醒来,他问她:“为什么不考试跑过来?为什么要冲过去帮我挡那一下?”
他执着地等待她给出一个答案,怀揣着某种侥幸心理,拼命想去寻找能够破解他心中难题的蛛丝马迹。
然后,她听见他说,她不想亏欠他。
怕自已亏欠,怕自已愧疚,怕自已还不起他的人情。
于是,换了自已去承受最重的一击。
这就是她给出的答案。
他低下头,没再说什么。他其实很想告诉她,你从来都不欠我的。
无论我为你做了什么,都是我自愿的。
毕竟归根结底,喜欢你这件事,也是我自愿的。
期末考试前的某天,他听妈妈说,香港有一位姓陈的叔叔在追求她,想要照顾她,请她搬去香港住,并且希望他也能一起去。妈妈答应了那个叔叔,然后来征求他的意见。
他和妈妈说,自已再考虑考虑。妈妈答应了他,却还是提前帮他办好了各种手续。
期末考试结束那晚,于洋叫上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市郊的别墅玩。他没有拒绝,因为顾嘉南说一定会把叶潇带过去。他忽然很想再见见她。
他刚到别墅就被于洋叫出去打球,没打多久就下起了大雨,于是他们只能回到别墅里玩其他游戏。和一群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他看到她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脸色不太好,情绪似乎也有点低。
是太累了吗?累了为什么不早点回房间休息?
他忍不住又开始关心她,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嘲笑自已。
她累不累,开不开心,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在茶几前坐了下来,于洋往他手里塞了张牌,匆忙地开始了“狼人杀”游戏。他抽到的身份是“狼人”,刚睁开眼睛,就和她的视线正好撞上。
她忽然流了鼻血,他连忙抽出两张纸递给了她。她用纸捂着鼻子起身去了洗手台,告诉大家说她没事。其他人都坐了下来,他却还是不放心,脚步不受控制地朝她走了过去。
然后,他听见她问他:“你找我有事?”
他的确找她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