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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景蔚然研发的新型材料被命名为“荆棘”,后来它唯一的应用场景便只有机器人PB04-1030。当“荆棘”受到正子脑控制时,其强度属性也会受之控制。换言之,机器人PB04-1030可以让自己的载腔柔软如真正的人体组织,也能够让它坚硬如同金刚石。只要它受他控制,便很难有什么能够将其大面积破坏。“荆棘”救了景蔚然孩子的性命,也让她因拒绝与军方合作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但历史并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停滞,十三年后,材料研究院又迎来了属于它的辉煌,当年景蔚然所拒绝参与的计划,也许会因为这种新型材料的研发而重启。没有景蔚然教授所研发的“荆棘”,联邦也能够去创造顶级的人形兵器了,甚至它的强度比“荆棘”还要更上一层楼。
这种崭新的材料被赋予了一定的生物智能,“一旦检测到控制范围内,没有除了目标之外的生物,暴涨程序便会自启。不过,作为对你的惩罚,它设置的范围稍微小了一些,却不会伤害你的性命,却也会让你吃点苦头。”
亚研院首席从大门走入教堂,步伐不疾不徐,好似前来祈祷,他走到空旷的教堂中央,揽住未婚妻的肩膀,那里的衣物破损,撞出了好大一块淤青,他微微用力,但受伤的人却似乎浑然不觉,只不停地战栗。
贺庭笑了笑,好整以暇地垂眸,俯视着那个只剩下头颅的机器人,“无论是作为一个仆人,还是一个机器人,你似乎都不太称职,看看你把你的主人吓成什么样了。”
机器人没有回答,没了躯干四肢,焦点集中在了他的那双眼,纯粹又哀伤,他注视着发着抖的小主人,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心痛。
可是他连躯干都没有了,哪里来的心脏呢?那个高大的人类以丈夫的姿态搂着小主人,他想去掰开他的手指,他知道,杭景不会喜欢这个人类的亲近,但他的肢体散落在四下,他无能为力。很奇异的,他感受到的不是自责,而是一种无力与悲哀。
愈合剂真是,太少太少了,没有办法再让他恢复了,他不能带着小主人在平民区寻找一个美好的未来了?无声的眼泪从小主人的眼眶流下,机器人不会哭泣,可是他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那一滴一滴的泪水。
“怎么?你还不明白现在的处境么?”见机器人似乎神游天外,贺庭皱了皱眉,视线往脚边一瞥,是机器人断裂的一半手掌,他有点厌恶地想将之踢开,但余光却见自己的未婚妻满头冷汗,心念一动,改了主意,他抬起靴子,轻轻地踩住那只断掌,而后逐渐用力,似要将之碾入地底,他哼笑了一声,“你的载腔已经毫无用处,不仅无用,甚至还有害。”
他转身,捏住杭景的下巴,仔细地端详着他。这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真的被吓坏了,他总是如此天真——和当年那个期待与父亲视讯的少年一样,接受机器人保姆的照顾长大成人,导致他被机器人那拙劣的灵魂蒙蔽双眼,正子脑在他的脑海中被过度美化,以至于他从来都没有正视机器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贺庭俯下身,揪住机器人的头发,把那类人的头颅一把拎起,置于杭景眼前,他感受到搂着的人抖得更加厉害,他也更加愉悦:“我知道你害怕,但是杭景,你要冷静一点。
“这不是真正的人类,它的载腔再怎么像人也不过是一堆人造材料,一个杯子打碎了,你会感到害怕么?杭景,看着我,回答我。”贺庭几乎从来没有用这么柔和的声音说过话,也许这一刻是他表现出的最爱杭景的时刻,他看着杭景此刻的模样,想到了他亲手打开0514的载腔取出正子脑,并将那报废的载腔丢进熔炉的那一天,那时他是什么感受呢?
他已经不太记得起,但毋庸置疑的是,他不曾恐惧,杭景也不该恐惧。
他提着机器人的头颅,左右转了转,没发现着头颅上有其他的裂痕,觉得可惜,“这身人皮并不适合它。这让它装得很像人,会把你骗了,等它像人一样碎了,又把你吓到。”
天赐被掌控在一个人类手中,生命不受自己主宰的感觉被无限放大,被转向这一面时他努力去看杭景,被转到另一面时,他依旧。他从小主人泪水涟涟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他想:真的吓到他了吗?
这个困惑一出现便开始滋长,他瞪大双眼,努力从那双瞳孔中继续辨识自己,他想想看看除了没有那脖子以下的部分,他是否和以往有什么不同。他也想知道,没有了脖子以下的那一部分,他究竟是否还是天赐。
可是他的注意力却总是被小主人的脸所吸引,那张脸如此苍白,被冷汗与泪水浸湿,他的嘴唇毫无血色,眼神又空洞茫然。
他忽然之间不确定了,不确定自己的模样究竟有多恐怖,不确定现在的他和小主人所“爱”的他,出现了多少区别,是这样的他让小主人害怕了么……他想……问一问。
然而他还没有开口,杭景却身子一软,眼睛一闭,晕厥了过去。他惊恐地喊了声“少爷”,就被远远地甩到了一边。他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儿,好不容易停下,远望过去。贺庭已经杭景打横抱起,要向外走。他急忙喊道:“请您带我一起走。”
贺庭忍着恶心拧眉停下,回头看了那不知趣的机器人——是的,毫不知趣,他真怀疑杭景已经确实找寻到了三大法则的漏洞,并应用到了这个机器人脑中——一个机器人把人类给吓昏过去,却还没进入崩坏状态,这恐怕是机器人历史上最大的bug了。
“我会带你回去接受审判,但不是现在。在回去之前,你身为机器人得先接受你自己的审判。在这里好好反省吧,等你反省明白了,会有人来把你带回去的。”
“我不需要反省。请您现在就带上我,少爷他需要我。”机器人慌张地请求道。
贺庭嗤笑一声,“需要你?或许吧。他可能在今天之前的确很需要你,一辆非凡的交通工具和防身武器,一个陪伴自己长大的保姆,一个可以提供性服务的情人。但你觉得以现在这个样子,他还需要你么?
“往后他再想起你,要么是想到一个人类被炸碎的噩梦场景感到厌恶恶心,要么是明白,你,不过是人形的无机体,而可以取代你的机器人千千万万。你竟然还好不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给他带来了什么伤害,还想着他需要你。别太自大了,1030。”
贺庭抱着杭景一步一步离去。
机器人微微地陷入混乱。他焦急,觉得这个人类走的太慢了,小主人都已经昏厥了,急需要治疗。他又惶恐,他感觉自己本是小主人的一部分,现在却被留在了这里,以后还会不会再见。他真的开始反思,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才造成了现在的境地。可是他脑中又涌动着某种不甘与冲动,他想要反驳,想要呐喊,想要把小主人从那个人类的怀里抢夺过来,他会抱着他去找最近的医院。
法则开始责问,但欲望又同时降临,混乱占据他的大脑,在贺庭一步一步远离,直至即将消失在光线中时,他努力地喊出声:“我没有伤害少爷!伤害他的人是你。他需要我,他不会讨厌我!我还是我!他……爱我。”
机器人的声音嘶哑,他已经没有了胸膛,可那声音却如同从胸腔里爆发,真是个胆大妄为的……机器人啊!
贺庭愤怒异常,他几乎要转过身与之辩驳了,可随即冷静下来——和一个低贱的有了一点智能就自诩为有意识的生命的机器人争辩,太滑稽了。他脚下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前。
但这时,他的手臂被死死地握住了,杭景努力地睁开眼,他已醒来。
“放……开、我。”杭景咬牙说出了这变故后的第一句话。
颜
第70章70
治疗与纠正小
“是过度惊吓加上低血糖所致,没什么大碍。”机舱里,一个年轻人女人看着检测报告总结道,“我给您开一瓶营养液吧。”
“你是谁?”杭景问。
“……我是医生,我叫林悦。”
“哪个医院的医生?我想看看你的证件。”
“……我不属于哪个医院。”
“那你怎么好说自己是医生?”
年轻的医生面红耳赤,看了副驾驶的首席一眼,首席没有示意,她便说:“我是首席的私人医生。”
“联邦规定,成年之前就医需要进行基因检测或者提供意外事故鉴定,成年之后就医则需要提交基因检测报告书,他接受你的治疗时,也需要么?”
“……首席身体健康,没有生过病或者受过伤。”
杭景歪着头去看窗外,脸上一片木然。在他被带上飞行器的时候,林医生看到士兵们抬着一堆尸块,即使知道那是一个机器人,她也觉得那场景异常残忍。但未来的首席夫人却很平静。
她也听说过他的名字,除了首席未婚妻之外,他还是亚研院百年一遇的天才,他还很漂亮。但林医生知道自己不能多看,她克制着内心的好奇。
“不用管他。你做你的事。”贺庭下令。
医生点头,“您还有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挫伤,我先给您处理,再替您输液。”
杭景任她摆布。
在与贺庭出现后不多久,他便推测到问题所在。
结合飞行器的速度以及抵达时间,可知贺庭最晚于当天夜里12时左右出发,以此时间点向前推8个小时,这是世界网被修复后恢复、提取、分析数据所需要的时间。因此哪怕用最高效率来算,下午4时,世界网才被修复好。但在杭景最初的预估之中,那时世界网绝不可能被修好。
因此,贺庭不是从世界网得到的消息。
即使研究院的确超常发挥提前修复好了世界网,那么从他们消失在边界的地点,查找出他们最后落脚的地点,也需要时间。
除非,一切并不如杭景在平民区所见,事实上平民区同样处于辖区的严密管控之下。
然而,平民区并没有被纳入世界网,也不受辖区政府的管制,而唯一和辖区、和研究院有关联的,便只有那些冻结的正子脑了。
阿桑说:“一般垃圾场总会找到一个两个的”。
毫无疑问,他们是被正子脑如此迅速地定位到。
那些正子脑为上等人服务了一生,在死后还要被改造,以废弃品的伪装投放到平民区,物尽其用。
杭景讽刺地笑了一下,视线从飞行器的舷窗望出去,日出东方,霞光粼粼,云层广阔无边,但世界又如此之小。
“您的手抖得太厉害了,这样我没法替您扎输液针。换成小腿的静脉可以吗?”医生扭头去问首席。
贺庭看过来,发现杭景的手抖到现在都没有缓解的趋势,“你给他说说,你在医学院求学时解剖过多少尸体。”
医生有点尴尬。
贺庭讽道:“只不过捡了几个载腔零件,为什么要害怕成这样?”
杭景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回想起半个小时之前,他亲手捡回天赐的载腔,把它们拼凑成原来的完整模样,等到贺庭的手下过来将它们抬走。而他怀里抱着天赐的头颅,一步步走向教堂之外的飞行器。
一切恍若一个梦。
但他没有为天赐而恐惧,相反当他抱着天赐,他感到心安,好像多了一点面对未来的勇气。是的,他真正的恐惧是来自于未来。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交出微空间力场的研究成果,你以及亚研院任何一个分院就不会对天赐做什么。”
“话不要只拣着说。我答应你的是,要想避免你的机器人不会在非冻结状态下直接被销毁,或者避免机器人研究院对他的格式化处理,你得做到两件事:第一,交出微空间力场的研究成果,配合亚研院推进‘上帝计划’,第二,乖乖和我结婚。”
他话音刚落,隔壁传来某种闷闷地撞击,一墙之隔,阻挡不了一个机器人的听力。杭景的眼睛一红,“为什么你非要我和你结婚?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你直接说出来,都现在了,我还能不答应你吗?”
贺庭蹙眉,他似乎想了想才说:“这就是你逃跑的原因么?你似乎一直在刻意忽略一个事实,我没有目的。婚姻匹配系统为我选择了你。”
杭景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贺庭并不为自己早被戳穿的谎言尴尬,“当然,如果非要找另外的原因,那还有我爱你。婚姻匹配会为每个人选择最佳伴侣,最终他们也能发展出深厚的情感,只不过我提前了一些。”
他语调温和,似乎真的有满腔的柔情。
杭景的内心一片麻木冰冷,他看着窗外,平静地说:“但我不爱你。”似乎是自语。
贺庭的嘴角绷紧,脸色一点一点沉下,“你不会想说,你爱那个机器人吧?”
……
“赵医生。”
无意间听到这恐怖对话的医生被吓了一跳,“是。”
“你的同窗中,从事心理治疗或者精神分析的有哪些人?”
赵医生本感觉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正心中惶惶,冷不丁被问起,愣了好几秒,才报出几个名字。
“等回去后,请他们来为我的未婚妻治疗。他似乎对他的机器人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畸形的态度,这在上等人历史中从未发生过。”
“那你自己呢?”杭景终于转头过来,澄净的目光逼视着贺庭,“你对PB03-0514是什么态度?你比我正常多少?”
机舱瞬间死寂。
过了很久,贺庭才冷声道:“你要把我和你类比,那么是不是也要把1030和0514类比,但你别忘了,0514已经是一个冻结的正子脑了。”
杭景不再回答,他歪着头抵住舷窗,身心俱疲。未来大雾弥漫。他慢慢地在椅子上蜷缩起身体,却忽然感觉到胳膊肘下腰间有一个硬物,手指动了动,杭景感受到了它的轮廓——是一把枪。他心中一惊。忍住查看的冲动,不动声色地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他迅速回忆在平民区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对了。天赐说从垃圾场捡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原来是一把枪。
枪可以杀人,或许他可以杀死贺庭。
他又忍不住想象:深夜,天赐伏案修复这把枪,他耐心又专注,双手灵巧。但他现在却被破坏了载腔,无助关在存储间。想象着机器人孤零零在黑暗中的模样,杭景冰冷的心就像突然被浇了一盆滚烫的沸水,一股恨意从中涌现。
数个小时之后,抵达辖区,杭景被关到了一栋别墅里。贺庭不是随口说说,很快,一组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来到了别墅。
他们要纠正他的心灵和脑袋,杭景疯狂抗议,他想告诉贺庭,他才没有病,不讨厌机器人不是病,喜欢机器人不是病,爱一个机器人也不是病。
但他们都用看怪物和病人的眼神看着他。
“先排除脑区器质性病变。”当中领头的一发话,杭景便被送到了核磁共振扫描仪中。
躺进去时,杭景放弃了挣扎。他想到了天赐,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天赐。
他知道,天赐的处境与他一样,他正在机器人研究院的某个实验室里。
上一次被杭楚泽扫描后,天赐不再爱他。
那么这一次那么多人对他的“制裁”,又会让他失去什么?
再次见面时,天赐会不会,甚至,不再认识他。
杭景感到异常寒冷、恐惧与无望。
*
机器人研究院有一半项目暂停,集中主要兵力给了有史以来最为先进的机器人。没有人因为自己项目的暂停而沮丧,PB04-1030接受整个研究院的研究,这意味着,杭楚泽院长已经决定将十多年前的成果共享,没有人不识趣地去追问他曾经没有公开的原因,他们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利用这个机器人开创新的事业。
经过半个月的投入,倾半个研究院之力,他们终于瓦解了PB04-1030正子脑中多余冗杂的一些方程式,当一个机器人的正子脑以原本面貌展示在他们眼前时,他们本该感到轻松,感到一切由处于人类的掌控之下。但当他们看到那个机器人脑中的所思所想,只感觉匪夷所思又荒唐可笑。
一个机器人,还能懂什么是爱?
颜
第71章71
“红斑”的本质小
红斑!
绵延整个正子脑的红斑。
像一场大火漫山遍野,熊熊燃烧。
这是“PB04-1030正子脑报告会议”每一个与会者在目睹那个正子脑解构动态图时的念头。
在过去的半个月时间里,他们用上最顶尖的技术与设备,扒光了这个机器人的伪装。每个人都心惊异常,直到坐到会议桌后,依旧心潮澎湃。
首席来了。
副院长先打开了本次会议要报告的最重要的信息,结构动态图浮现在会议桌正中央的上空,正子脑的全息投影在缓慢旋转着,而围绕着其的红斑有如流动的红云,一下子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贺庭目光一下子就锐利了,“‘人类意识’。”副院长尚未开口,他便说出了这个名词。
副院长愣了一愣,“您知道?”
“这不是1030第一次被解构。三年前他在杭院长的秘密实验室进行维护时,我见过。当时,做过一次清理,现在看来,当时杭楚泽院长并没有清理干净。”
机器人研究院的众人顿时互相对视,强忍惊诧之色,副院长交叉的手指忍不住搓了搓,“不,院长应该清理干净了,三年前这些红斑的确没有了。”
贺庭冷笑:“那么,你们的意思是,这三年机器人又重新发展出了人类意识?”
众人又紧张地互相看了看,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
贺庭不耐地敲了敲桌子。
副院长斟酌道:“其实这些红斑,并非是‘人类意识’这个笼统的概念。据我们分析,它应该归属于人类意识中某个特别的分支。”
研究员们都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如坐针毡一般。
副院长深吸了一口气,说:“爱。这些红斑代表的是,人类之爱。”
这真是太荒谬了,一个机器人,一个人工造物,怎么会有爱情?
对于那些被秘密选中参与了人脑-正子脑联合实验室“上帝计划”的成员来说,他们的震惊也许会少很多,但在场的都并没有参与“上帝计划”,他们的震惊可谓是刷新了世界观的级别。
尽管他们自己证实了这一切,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却依旧感到荒唐至极。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杭景博士也曾对PB04-1030进行过研究,他使用的仪器足以探寻红斑的存在,却无法进一步分析其本质。杭景在根本没有对正子脑深入研究的情况下,就凭借自身经验相信机器人也会人类的情感,这是他问机器人“是否爱自己”的前提假设。这在研究员们看来无疑是不严谨不科学的。
而他们,在正子脑中找到了证据。
“衡量这些红斑有两个维度,第一个是红斑的数量,第二个是红斑的活跃度,也即亮度。我们调取了机器人过去三年的数据,从数量上看,自院长对他做过清理之后,到现在,红斑一直在增加,但其中也有一些增速显著加快的时间点。
“这表明,一些特殊的外界刺激会导致红斑短时间内迅速增加。其中最为显著的,一是在机器人得知杭景博士的婚讯时,红斑大幅上涨,二就是在这不久之后,杭景博士为之嵌入了屏蔽方程式。”
当那些屏蔽方程式使得机器人的“思维”自由、不受监视后,红斑就如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疯长了。
“所以呢?这就能证明它们是‘人类之爱’了?”
副院长摇了摇头:“这为红斑的形成机制提供了两种可能解释,其一,红斑在经过不同的刺激后,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增长。当刺激属于和杭景博士的日常相处时,红斑的增长速率稳定;遇到特殊刺激后,红斑加速增长。
“其二,红斑本身就会以一定的速度出现,但一直处于被压制状态,遇到特殊的刺激后,会一定程度地冲破压制。但这些还不能说明,它们代表着‘人类之爱’。”
“在红斑活跃度曲线中,没有稳定的上升或增加趋势,但存在着数不清的小峰值和大峰值,小峰值遍布在很漫长的时间线中,对应的事件非常琐碎,比如机器人为杭景博士准备饭菜,或者他带着杭景博士去公园散步,而大峰值则同样对应着一些特殊的节点。”
在场的研究员们纷纷屏住了呼吸,利用了半个研究院之力,使用上不少最高级别项目才能使用的技术与设备,他们最终得出的结论,使他们震撼。但这种震撼,不仅仅是来自于一个机器人竟然能产生“爱”,还有这个机器人的爱本身。
这些与正子脑常年打交道的人类,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厌恶与偏见,似乎在此刻动摇。一个机器人的三年光阴,在半个月里被解剖。在此之前,他们的研究方向多是研究机器人在各行各业的应用与发展,他们很少去探索过一个机器人的记忆与思想。就像越展现出人性的动物,越令人心生怜爱一样,这个机器人所展现的人性,也深深地击中他们的内心。
副院长眼底出现挣扎与动容,但是她低垂着头,望着报告,稍稍掩饰,“我们已和心理学研究院合作探讨。当人类做出某些决定的时候,驱使的因素可能有多种,其中,付出、牺牲与占有,多被爱所驱使。
“对应的,在正子脑,这些红斑也会发挥驱动作用。根据机器人正子脑历史数据分析,每一次他选择自我牺牲来保护杭景博士的时候,或者杭景博士对他……”
她顿了顿,选择一个保守的词汇,“……示好时,这些红斑会同步增强变亮,而当他发现杭景博士与您相处时,红斑也同样如此。”
副院长依旧有所保留,她还有理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却让她感到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还有另外一种显著的情况,当法则的冲突出现时,这些红斑竟然也会同步增强!
当杭楚泽院长的“返回指令”被机器人无视,当被谴责是他的支离破碎伤害了杭景,当他决定违背曾经被输入的指令——“机器人不可能爱上人类”,说出那三个字时,这些红斑,都曾绽放出夺目的光亮。
“以上我所描述的较为定性,这里是我们的分析报告,报告中有足够的数据支撑结论,虽然这很匪夷所思,但红斑和“人类之爱”之间的确有着极强的相关性。”
副院长把报告往贺庭面前推了一段距离,忐忑地等待贺庭发话。
这个向来从容的首席,此刻与一座石雕僵坐在椅子上,唯一能证明他是个人类的,是他脸颊上不断抽搐的肌肉。
过了好几分钟,研究员们都快窒息了,贺庭才打开报告翻了翻,他是也理工研究院出身,对数据并不陌生,翻完,他冷淡道:“我倒是不知道,所谓的‘人类之爱’什么时候已经可以这么堂而皇之地讨论了?”
众人脸色顿时煞白。
上等人的家庭模式、婚姻制度,都一致地约束着“爱”这种东西,只有一种爱,是被联邦所推崇的,那就是对上等人这个群体的爱,这种爱优先于其他任何一种爱。只有这一种爱是不需要克制的,是可以肆意讨论的。
严苛的基因检测,父母与子女的距离隔阂,婚姻匹配系统的结果,无疑是为了塑造更优的上等人种,如此才能让上等人的历史延绵不绝。这才是真正的“人类之爱”。
但针对个体的爱,经过了人类几百年万年的历史,早就刻在了基因中,又怎会是上等人数百年的历史,所能抹杀的?斗转星移,上等人制度也逐渐出现松动,最初讳莫如深的“爱”越来越多地渗入新一代人类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