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摇了摇头，“没有屏蔽场。”

    在距离那大河一公里的地方，他把杭景放了下来，打开胸前的巨大背包，从中取出了空气过滤器，仔细地给杭景戴上。

    杭景好奇道：“好奇怪，如果没有屏蔽场也没有阻隔的话，怎么才能阻止病菌随着人员的来往扩散到上等人辖区呢？”

    天赐仔细想了想，发现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我也不知道。”

    他打量着小主人的脸，发现这两天的奔波之下，杭景的脸色苍白，眼底青黑，尽管已经做了最大的防护，可他的黑发和领口都还是被山中的雾气打湿。机器人感到一阵心痛和自责，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杭景的脸颊，他的脸颊也是冰凉的。

    看到他眸中的情绪，杭景握住他的手腕，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微微笑道：“天赐，我感觉很好，没有任何地方不舒服，谢谢你和我一起来到这里。”他眺望远处，说：“接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到那里了，也需要活动一下。”

    天赐点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杭景的防护服和过滤器，而后牵起他的手，一同走向辖区边界。待到靠近了，才发现那大河有近千米宽，可以称作是江了。乌漆漆的江水翻滚着奔涌向前，事实上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轻易无法渡河。

    那江水扑打在岸边，掀起一阵阵初秋的寒气，激起的水珠折射着朝霞的光芒，如同一颗颗四溅的宝石。杭景举目眺望，望不到那河水边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宽广的河流，经过数百年的发展，上等人的生活环境被单独开辟出来，已经经过了翻天覆地的改造，最宽的也不过是百米的护城河，却从未有过如此雄浑的地貌。那河水拍打的隆隆之声，震颤着他的耳膜和心房，从前只有在书籍和纪录片里才能了解到的景象，此刻真的展露在了他的眼前。

    他没有想到，世界会如此之大，自然是如此壮美。他抿了抿嘴唇，克制着一阵阵的心悸，握紧了天赐的手。

    天赐感受到杭景此刻的心境，虽然杭景没有说一个字，他却仿佛与他心有灵犀。

    过了片刻，杭景终于从眼前的震撼里回过神来，却陷入了另一个难题，这里没有交通工具，怎么过江？

    他正想到这个问题，就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声由远及近，循声望去，隐约看到水中有什么在沉浮，等到看清，杭景瞪大双眼，而未等他反应，天赐已经抱起他往后退去了十多米。那水中哗地冒出了两个人影，是和杭景差不多年纪的一男一女，可能年纪还要更小一点。

    “啊！”其中的女孩子本来正用手抹去脸上的水，忽地惊叫一声，“有人！”说着已经蹿到了那男孩子身后。

    男孩儿也警惕地朝杭景他们看过来，然后沉声道：“别怕，不是边境守卫。”

    这瞬息之间，杭景便大概猜到了这二人是在干吗——和他与天赐一样，他们也是在“偷渡”。他小时候看过一些故事书，故事书中便常有平民偷渡至上等人辖区的桥段。平民要以正规途径抵达上等人辖区，只能通过考试，应聘辖区所需的岗位，如保姆、司机等，同时还需要经过一系列繁琐的隔离、消毒流程。这两人，从这水里冒出，显然是偷渡了。

    杭景微微敛了眸，打算假装没有看到，他也希望对方如此。扯了扯天赐的衣袖，天赐意会，和他拐了一条路，重新走向河边。那对年轻的少年人犹豫了片刻，最后那男孩子说小声说：“阿桑，天快亮了，我们不能耽搁了。”杭景没有回头，之后便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了。

    杭景慢慢回想着那二人赤裸的臂膀——已经初秋了，他们却还穿得那么单薄，如果是他，可能会感冒；他们的胳膊壮壮的，不是说平民区很贫穷落后吗，他们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健康而强壮，那么宽那么急的河，他们竟然就这么游过来了——游过来！

    杭景心头一震，可转瞬就涨红了脸——他转头看天赐，小声问：“天赐，你会游泳吗？”

    天赐点头。

    “……可是我不会。”杭景想起小时候学校课程里是有游泳课的，可他一向不爱运动，不是逃课，就是划水，可等到要用时就后悔了。虽然他知道天赐本领大，可要带着一个成年人游过这么宽的河，恐怕也不现实。

    “没关系。”天赐立即道。

    “你有办法？！”

    “……”天赐却反而沉默，露出一丝踟蹰。他微微低下头去，轻声道：“您愿意暂时转过身去吗？十分钟就好。”

    杭景不解，但出于对天赐的绝对信任，他还是转过了身。

    紧接着，天赐说道：“过会您会看到我有一些变化，希望您不要介意……也不要害怕。”

    他的语气无端透露出些许痛苦与不安，杭景心脏突的一跳，之后他便听见一些磕磕碰碰的声响，最后是塑料制品摩擦的声音。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颜

    第60章60

    杭景的小船小

    “我准备好了。”十分钟后，天赐说。杭景回身看去，他先看到了天赐，天赐不知为何已经退开了两米远，他还是那个天赐，但他从脖子一下都罩在一件塑料雨衣下，而在杭景脚边，出现了一只小小的船，那小船的材料并不寻常，并非金属，却也不是木材，而是一种具有一定韧性的材质，仿若人体的皮肤与肌肉组织。

    天赐低垂着头，好似做错了事，他与从那半透明的雨衣中，大致可见里头的景象，天赐消瘦了一圈，他的紧致光滑的皮肤甚至一些肌肉都已经不见了。杭景眼眶微微一热，别开脸去。

    过了片刻，他平复了内心，伸开双臂，说：“抱我上去。”

    天赐一愣，而后仿佛松了口气似的，连忙跑来抱着杭景坐进了小船中，其实杭景自己便能走进去，可是他要天赐知道，他没有介意，也不害怕。

    他喜欢这条小船，它将带着他驶向彼岸。行李包裹被改造成一张小凳，天赐总是尽可能地让这场“旅程”舒适。杭景轻轻抚摸着船壁，就好像平日里他抚摸天赐的胸膛。他被熟悉的气息与感觉包裹，在河水的风浪中感觉无比安全。

    那个拆解了自己的皮肤器官、大部分肌肉组织的机器人游在水里，牵引着船只，无论他的哪一部分，都在忠诚地守护着他心爱的小主人。

    有时江里的生物跃出水面，即将跳入船中，天赐便将它们挥开，不一会儿，他套在身上的雨衣破损不堪，露出了他不再完整的肌理与骨骼，他把身子沉在水中，尽量少地浮出水面，除非有一个浪头迎面拍来，他便浮起来游到前边儿去，用自己的胸膛将之阻挡。

    江中雾气浓重，杭景感觉自己的脸庞已经被打湿。

    他们奔着平民区而去，各自都情绪翻涌，并没有发现在他们渡河之际，刚刚离开的少男少女去而复返，又悄悄地跟着他们潜入了水中。

    约莫十五分钟之后，终于越过了这道天险。天赐把船拖上岸，也无法顾及自己现在畸形丑陋的身躯，匆忙地将杭景防护衣脱下，又换上两件崭新的，江中湿寒，杭景冻得直哆嗦，直到天赐接上自己身体的电源，将一个小电暖放进他怀里，他才缓了过来。

    他此刻也没有心情去感受来到平民区的新奇，他注意到那条小船外表面不知怎么回事坑坑洼洼，天赐的载腔材料特殊，即使在岸边拖行，也不可能出现那么严重的损伤。杭景心脏被攥紧了。

    天赐却浑然不觉，他安顿好小主人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模样。他有些难为情地转过身去，开始拆解小船，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小船的伤口，只是飞快地拆下，擦干水，开始安装回自己身体。

    他先从自己胸腔储物舱里取出一瓶试剂——那试剂杭景有印象，小时候，天赐为了证明他是一个真正的人类，故意让自己被刀切到——但载腔材质不是细胞，无法自行增殖修复，只能借助伤口愈合剂……

    杭景想到此处猛烈地颤抖起来，明明才暖和起来的身体，又坠入冰窟，他竟一时间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哑声问道：“天赐，你是怎么把……这些……拆下来的？”

    天赐没有回头，只是平静道：“很简单，直接拆下就好了。”

    “怎么拆下？它们是一个整体。”

    “我可以控制载腔材料。您忘了，小时候——”想到那时，杭景其实是为他受伤而自责的，天赐一下便噤声。

    “我没忘。所以，要想把它们拆下来，是不是，”杭景感觉说话都无比艰难，“是不是，就要像用刀把它们一层一层割下？”

    一层一层，制作这条小船，需要足够的面积与厚度，他乘坐的这条小船，就是天赐的身体。可他到现在才想到，这对于天赐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很简单的改造，我刚刚不是十分钟就完成了？”天赐解释道，但他也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顿了一顿说：“您不要担心，也不要难过，机器人，没有痛觉。”

    这一刻，杭景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在撒谎！

    是的，机器人没有痛觉，可他这两年已经深入研究了天赐的正子脑，怎么不知道，天赐已经在自己的正子脑中构建了痛觉反射方程式了，这个笨蛋，他早就不是不知疼痛的机器人了。他也会感到疼痛，他也会受伤，杭景小磕小碰都要他安慰半天，而他此时的疼痛又是怎样的痛呢？

    杭景站在天赐身后，默默注视着天赐的背影，那背影现在也是单薄的，为了让小船更高一些，能为他多阻挡一些风浪，他用上了最多的材料。杭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可他想到天赐见不得他哭，又手忙脚乱去擦拭。

    天赐没有察觉，就好像他告诉杭景自己没有痛觉，就真的没有痛觉一样。他正专心地用愈合剂把拆解下来的肌理与皮肤重新复原，但他很快发现一个问题——愈合剂不够了。

    小船的拼建也是用愈合剂作为粘合剂，但如此大面积的粘合，将愈合剂消耗了太多，现在要重新复原载腔，已经不可能了，大约有一半的肌肉组织和皮肤，将不能回到他的骨骼之上。

    天赐感到为难又羞耻，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他。

    无法重新复原载腔，他们也无法再回到研究院，尽管已经考虑到风险，尽量多地准备了愈合剂，可还是不够，那么接下来的日子，他将以一副残破的身躯，并携带着一叠累赘的“死肉”，带着小主人流亡。

    作为机器人的丑陋，将一直展现在小主人眼前。机器人此刻也绝望、窒息。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候，他也曾渴望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所以他去主动地改造自己。

    但现在他已经离开了实验室，一个离开了实验室的机器人，似乎就再也没有变好的可能了……

    为什么，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呢？

    埋藏很久的念头又在这一瞬间死灰复燃了。

    他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该怎们告诉杭景这个消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出抉择——他们还要继续前进，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他必须抉择出，到底优先复原身体的哪一部分，如果保证了胸膛与脊背，那双腿会把杭景硌疼，可如果还原了双腿，那他的胸膛与脊背又怎么去拥抱杭景，又怎么被拥抱？

    悄无声息的崩坏又开始了，就在这时，正子脑再一次地接受到了返回的警告指令——这一路上，他已经接到过数次，但每一次，他都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他不能回去。

    一旦回去，小主人便将陷入地狱一样的牢笼。他不会服从命令，因为这将伤害到杭景。

    但这一次指令的到来，他却难以很好地自洽。

    他不能带他继续前行。他会以这副残破而丑陋的身躯让杭景受到伤害。一个机器人本来就已经让人类厌恶了，更何况是一个恶心的机器人呢？他这样跟在杭景身边，杭景又怎样在一个崭新的世界生存。

    可是他也不能带他回去。他不能让杭景和那位首席结婚，也不想。这是他的私心，也他的职责。

    前路是伤害，退路也是伤害，他的存在对杭景便是一种伤害。是的，如果他没有存在过，小主人会不会因此而更加幸福一些，如果他没有存在过……

    机器人开始崩坏，他先把那些剥离的组织胡乱地拼上，失去了章法，他手指颤抖，把那些组织薄片安装得乱七八糟，水面投射着他倒影，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异形。他被那异形恼到，又猛地将那些肉块扯下，可水面上又倒影出一个近似干瘪的骷髅……

    剧烈的冲突在机器人的正子脑中碰撞，崩坏逐步加剧升级，这不该存在的畸形躯体啊，应当被彻底地肢解，至少在终结的那一刻，能像一个真正人类的分子化处理那样，终结他犯下了罪恶的一生。

    天赐的崩坏来得猝不及防，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刻了，他本已很好地融入了总是充满着矛盾与冲突的人类世界，可他终究被法则主宰着，一步步走向终结的深渊，直到他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天赐！”伴随着这一声焦急的呼唤，机器人腰身一暖——他被抱住了。

    机器人在这一刹那冷静了，那手臂明明纤细，却充满着力量，似乎让他也无法动弹，从这力量中，他感受到，他没有被排斥、没有被厌弃，他还被需要着。

    少许清明的神智使他思考：如果他继续存在，那么他可以帮助小主人去往一个更加自由、更加快乐的未来。

    所以他可以存在。

    他这样想到。

    胡乱动作的双臂停下，崩坏戛然而止。太阳彻底从东方跃出，照亮了这广阔长空与江面，平民的世界徐徐展露在他们面前。

    而旁边的江面哗哗出现了一些异动，之间两个年轻的人影从河里冒出，其中率直的少女甩了甩脑袋，甩去一身水，小狗似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真的是机器人？！”

    颜

    第61章61

    平民区少女小

    “天呐！我竟然看到了一个真的机器人！你看他！他和人没什么两样！你看到没有！”阿桑拼命地扯动天吉的衣袖，整个人就像受惊的小驹，都蹦了起来。

    天吉瞥了那支离破碎的机器人一眼，状似很懂的样子，“大惊小怪！你能不能淡定一点？”

    天赐警惕地挡在杭景身前，他的双眼将这二人彻底扫描一番，这是刚刚偷渡的男女，显然他们是对他产生了好奇，又跟了回来。

    天赐压低了声音，悄声对杭景道：“他们带着武器，那名女性口袋里有一把弹弓，男性腰间则系着一把匕首。经过一来一回长时间的游泳，他们的体力所剩无多，暂时应该不会发起攻击，但是不保证之后，他们不会采取什么行动，他们有可能会出于对机器人的厌恶，对我或者您发动攻击，也有可能把我是机器人的消息传遍平民区。这些都是潜在的威胁。”

    天赐只是陈述情况，并没有做出决定，他在等着杭景吩咐。杭景紧抿嘴唇，心中也充满着防备。因为少年时的经历，他对“跟踪”的行为十分抵触。但那女孩子的反应却也有些奇怪，杭景能感受到，她似乎和上等人对机器人的态度不一样。

    “为什么跟踪我们？”杭景躲在天赐身后，探出头来沉声问道。

    阿桑一下子涨红了脸，她先看看杭景，再看看天赐，又看看杭景，然后按着天吉的后脑勺，猛地九十度鞠了个躬，大声道：“对不起！”

    “刚刚在对岸我看到他把自己拆下来做成了一条小船，我就猜他可能是机器人，我和天吉偷偷跑去对岸也是想看看像人一样的机器人长什么样，我们那里很少看见机器人，就算有，也基本是垃圾场的报废机器人。我太好奇也太激动了，所以才跟踪了你们，我不是故意的！”

    杭景狐疑。在他所知道的信息里，平民是使用机器人的。在机器人博物馆里反机器人的宣言里，还表明了：上等人让平民为自己服务，而只有低贱的平民才会使用机器人为自己服务，甚至还依赖机器人为自己做决策。

    “你在撒谎。”杭景沉声道：“你们还让机器人作为你们的仆人。”

    阿桑都快急哭了，“我没撒谎！你说的都是几百年的事情了，后来政府就下达了禁止使用机器人的政令，天吉，是不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没记住，你快告诉他们？”

    “新纪元157年，全面废止机器人服务的法令颁布，到现在已经过去了123年。那时我和阿桑都没有出生，我们这一代甚至我们的祖父母，都没有亲眼见过机器人。”天吉沉着的语气增加了信服力，他所描述的新纪元杭景不清楚，显然平民区与辖区采用不一样的历法。辖区对平民区的统治地位，真的还像联邦与研究院对外宣称的那样坚若磐石么？他也想起曾在研究院遇到的平民抗议。杭景内心浮现疑问，但很快就将之散去了。

    见杭景和机器人依旧防备，阿桑急着又重重地点头，“真的，不骗你！我爸妈不准我骗人！”

    “你们带着武器。”杭景说。上等人从来没有人随身携带可怕的武器。

    “啊！你说这个吗？”阿桑把小弹弓从口袋里掏出来，又把天吉腰间的匕首拽下，“这是我们防身用的，毕竟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有可能会遇到危险，你要是害怕，我们把它扔掉就好了！”她说着，便把两件武器抛进水中，天吉阻止都来不及，只能生气地瞪了她一眼，低声骂道：“笨蛋！老师和爸妈讲的东西你都忘了吗？那里的人没几个好东西！”

    阿桑却充耳不闻，“我叫阿桑，他是天吉。你叫什么名字？”

    杭景见状，也悄悄松了口气，他从天赐身后走出来，靠近了那女孩一步，“杭景。我叫杭景。”

    阿桑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杭景立马想到平民身上携带的病菌——如果靠这么近，过滤器还能管用吗？他几乎忍不住就要逃跑了，但见阿桑那样热情的样子，他硬生生地止住后退的冲动，只是不由自主地把呼吸放满了，自欺欺人似的，好像这样就能少呼吸一些病菌。

    待阿桑走近了，杭景也彻底地看清了她的样子，她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脸色健康红润，很奇异地，阿桑的面孔给他一种亲切感，这也让他彻底地放下了心防。但在告诉阿桑自己的来意时，他还是做了些隐瞒，只说自己也是好奇平民区偷偷来玩的。

    阿桑便自告奋勇要当他们的导游。杭景也很高兴，就算是天赐，对平民区的了解也是有限的，要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摸索、生存，然后再生活一辈子，如果有人在一开始给予帮助，可以节省精力，也可以避免一些麻烦。

    这就像他一开始进入研究院深造一样，如果没有天赐的陪伴，他那时可能得过很久很久才能适应那里的新生活。

    “麻烦你们等我们一下，我们收拾收拾。”

    “没问题！我们也要换身干净的衣服。”阿桑爽快应道。

    杭景感到奇怪，不知他们怎么换衣服，但阿桑已经拉着天吉跑远了，杭景也很庆幸他们能走开一些。

    四周天光大亮，过了河地势便逐渐变高，之前还在上等人辖区看到的山峦也显得更加巨大，山上的树影都可以见到依稀轮廓，甚至还能看见坐落在山脚下的一些房屋。

    这就是平民区了。但和曾经的想象有很大差异，它并没有杭景所以为的那么混乱、肮脏、充满暴力。

    杭景深吸了一口气。

    地面上散落着很多被天赐扯掉的载腔材料，杭景一一捡了起来，轻声道：“我来帮你。”

    “……不好看。”

    “哪里不好看？”

    “……全部。”

    “是吗？”杭景抬眸瞄了天赐一眼，“但为什么我还是很喜欢？”

    “……嗯。”正子脑中似乎蹿出了一股热流，他挺了挺胸膛，感觉没那么拘谨了，方才他情不自禁弓着身，缩着肩膀，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的丑陋遮挡一些似的，但现在他又重新舒展了自己的身躯。

    杭景打量手里那些载腔碎片，正在琢磨如何安装。

    “愈合剂不够了。我……我不知道，该优先选择哪些复原。”

    “双腿。”杭景替他做出了选择，“你的心脏在大脑，只要没人伤害到正子脑，你就可以活着。上半身的骨骼更加厚重，如果遭到攻击，防御能力也高于双腿骨骼。所以……让它们给双腿骨骼再增加一些防护。”

    虽然他们已经成功地来到了平民区，但这不意味着彻底安全了，他们都心知肚明，也许他们终究会和研究院发生一次正面冲突。

    “是的。”天赐说，“保护好双腿，那么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可以背着您逃跑。”

    杭景被逗笑了，“是呀，没有人类会追得上你。”他找到了天赐双腿部分的载腔碎片，“这里你不方便，我来比较好。”天赐原地坐下，乖乖地让杭景把他的身体重新贴合到他的骨骼。

    那场景有种荒诞的扭曲和畸态，修长白皙的双手抓着微微泛红的肉块，那不是假的肉块，但从外观上，它们有着真正人类肌体组织的纹理和质地，却没有一丝鲜血渗出。

    杭景给小腿骨最内层的一片仔细涂上愈合剂，正要贴上，天赐却按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

    天赐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但终究摇了摇头，“没什么。您开始吧。”

    “好，如果我做得不到位你告诉我。”

    杭景一边慢慢地给他复原，一边惊叹。天赐载腔的材料和与之相配合的“愈合剂”无疑是惊人的，这种材料在延展性、坚韧性上都表现出了强大的优势。

    虽然它缺乏生物材料的繁殖活性，但如果它们重新贴附骨骼，与正子脑合作，在其控制下，各方面属性会进一步增强，其强度将远非这种碎片的独立状态可比，也难怪十多年前，景蔚然研发出这种材料后，会被军方盯上。

    毫无疑问，天赐将它们从自己身体和正子脑的控制下脱离出来时，也就相当于将自己载腔交给了天意，尽管他们的生命不由载腔掌控，可如果没有了载腔，只一个正子脑，机器人也不会有自由，只能是实验室里的傀儡。

    先从小腿开始，在天赐的指导下，杭景把每一部分材料都精准地复原到原本的位置，他显然不如天赐拆解自己时那么高效，看到他所熟悉的小腿又重新出现后，杭景悄悄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水。

    接着便是大腿了，这一部分的材料是直接接触水面的，也是杭景先前看到出现了破损的一部分。这些破损和划了道口子不一样，它们是确确实实“损失”掉了，就好像被挖掉了一些肉一样，杭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在复原的过程中，他的手微微颤抖。

    终于他将它们都安装完成，杭景知道，这一刻，它们也重新接受到正子脑的控制，而那些出现了破损的地方，也将联结痛觉反射通路。

    他忍不住抚摸那双依旧强劲有力的双腿，他触碰到那坚实的肌肉，也感受到上面坑坑洼洼的伤口，“疼吗？”

    机器人没有痛觉——天赐一定又会这样撒谎了。可杭景迟迟没听到天赐回复。难道痛得太厉害了？他连忙抬头去看天赐的脸，却见天赐苍白的脸庞浮现出紧张神色，眼睛看着一边的岩石，却不看他，双臂撑着草地，上半身微微往后仰着。

    “天赐？”杭景着急，忍不住探身过去，不经意间双手按在他腿上，却不防碰到了某处沉甸甸的硬物。

    杭景一愣，低头看去，只见天赐下半身仅有的一条底裤被高高顶起。

    他的机器人勃起了。

    颜

    第62章62

    落脚平民区小

    杭景脸也顿时爆红，一时间语塞，“你……”杭景说不下去了，撇过头，又说：“我……”

    机器人羞愧地低着头，他不敢说，刚刚重新恢复肌肉知觉的大腿很喜欢小主人的抚摸，喜欢到牵动了其他地方的期待与欣喜。

    “等我们——”杭景红着脸——

    “你们准备好了吗？”阿桑突然出现。

    都有些心猿意马的二人顿时受惊一般从地面上跳了起来，天赐更是慌慌张张套上了自己的衣裤。肌肉撑起了裤子，他看起来不那么奇怪了。除了上半身还有些空荡荡的，但好像他身形高大，只是显得单薄。

    阿桑和天吉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少女好奇地在天赐和杭景之间来回观察了一番，感觉刚刚这两人之间忽然就变得黏黏糊糊的，现在又像是在罚站。她主动解释道：“因为过河会弄湿衣服，如果我们穿着湿衣服回去，就会把爸妈惩罚的，所以我们在那边一颗树上藏了干净的衣服。”

    杭景小鸡啄米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