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弋侧身退了一小步:“你……”
“而且,就算不说出警的首接责任制,这里是市局,我也是市局刑侦的一把手。案发在本市,重大刑事案件侦破的第一责任人也一定是我。封案上报之后,是成立调查组还是成立专案组,是上面委派还是各级抽调,我都是第一人选。就算是五局直接派专案组进驻,就算是部里大领导亲自下来查案,我也一定会参与到案件的调查之中的,哪怕是负责跑腿和群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不可能从这个案子之中完全择出去。”
“我可以让你完全脱离案件。”
“然后呢?我就没有危险了吗?走路上被车撞是不是危险?抓犯人被刀捅是不是危险?我要是怕危险我当什么警察?”
“这不一样。”亓弋转过身,不再去看海同深。
“这没区别。”海同深说,“封案上报可以,等待上面进一步指示也可以,但你阻止不了我的调查。我告诉你,就算你利用跟上面哪个大佬的关系把我踢出这个案子,我也有我的办法去调查。以你跟廖厅的关系和廖厅的背景,我大概能猜出来你这次出差见的是谁。那我也告诉你,工作关系上,我或许不能像你一样直接去找他汇报,但私人关系上,我能叫他一声叔叔,也能直接去他家蹭顿饭。否则你觉得他凭什么能说出‘以他的脑子绝对能发现问题’这句话?”
“你这是公私不分。”亓弋再度避开海同深。
“讲讲道理,咱俩谁公私不分?”海同深拉着亓弋转过身来面对自己,“我问你,你为什么打算让我完全脱离案件?因为你知道再查下去会有危险,是吗?”
“是。”
“那你告诉我这危险是只对我一个人的,还是对你和查案的所有人都有?”海同深虽然用的是问句,但却根本没打算等回应,他直接说道,“危险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你却单单要把我踢出局,你这不是徇私是什么?如果我没先招惹你呢?如果把我跟常锋的位置对调,如果他是刑侦的一把手,你会说把他也踢出去不让他参与吗?我,在我们的关系之外,还是一名警察,跟你一样的,穿着警服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警察,你凭什么因为觉得危险就替我决定?”
亓弋说:“我没有要替你做决定,但这件事的起因在我,我要负责。”
“这么明显的打击报复行为,你是怎么能归因到你自己身上的?你抓毒贩然后被毒贩威胁,你说起因在你?你觉得这事符合逻辑吗?好,就算符合你的逻辑,你要负责,那我告诉你,你要负责的不止一个人。今天都3号了,从26号发案到现在8天,不只是我,”海同深抬手指了一下外面,“我的队员,还有外面跑着走访调查的协警辅警,还有技术大队那些技术员,哪个好好休息了?你不是要负责吗?你现在出去告诉他们,因为有危险,所以不要查了,这是对你们负责。你看他们是会欢欣鼓舞立刻收拾东西回家睡觉,还是会根本无视你的话继续埋头查案子!”
“你这是在混淆概念!”亓弋退开距离,盯着海同深说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跟你说的不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海同深跟上前贴近亓弋,低声道,“那你告诉我什么才算是一回事?你想让我停手的理由呢?你在意我,所以不想让我涉险,对吗?这个理由出了这个房间你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吗?”
“这个理由足够了!我也不需要跟别人解释。”亓弋压着声音说。
“我再说一遍。”海同深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警、察。”
不知不觉间,亓弋已经退到了门口的位置。早就该结束的话题,却在一人一句的对话之中进行到了不得不正面回应的地步,正如此刻他们的位置一样。亓弋内心挣扎纠结,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好靠在门上,盯着海同深默不作声。
海同深放低了声音,却气势不减:“如果我不是警察,或许我会很感谢你的这种保护,但我是一名警察,我不可能放弃我的职责,更不可能躲在任何人身后当缩头乌龟。”
“我没说让你当缩头乌龟,这事本来跟你就没关系。”亓弋说。
“什么叫没关系?死了人跟我没关系?案子破不了跟我没关系?还是说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风浪跟我没关系?于公于私,这事怎么都跟我脱不了关系。你这脑子里装的是糨糊吧?”海同深抬起手撑在门上,把声音放得更低了,几乎是落在亓弋耳边的低喃,“我问你,如果我真的听你的话,从此不再插手这件事,你还会喜欢我吗?因为害怕危险就躲起来的我,还会让你动心吗?你还会把自己纠结成现在这样吗?”
“你太油腻了!”亓弋推开海同深,又坐回到沙发上。
看亓弋还能这么吐槽自己,海同深就知道亓弋已经被说服了。他靠在门上喘了两口气,才慢慢走回来坐到亓弋身边:“闹觉闹够了没?”
“我没闹觉。”
“行,没闹觉,那就冷静想想。”海同深把左手搭在额头上,“反正DNA结果没出来,照这架势等天亮了你也得再去汇报,到时候怎么着听领导安排吧。”
“你——”亓弋转过头,才看见海同深的脸色苍白,指尖也在微微颤抖,他有些无措,小心地问道,“你不舒服?”
“话说多了缺氧。”海同深呼出一口气,“小祖宗,人心都是肉长的,禁不住你这么磋磨,你自己想想你这一天都干什么了。”
海同深见到出差回来的自己时明显是高兴的,可自己却狠心把他推开,在人家兴头上来一个当头棒喝还不算完,紧接着查案子又查到自己头上。回来的路上不仅拒绝了他的谈话请求,还因为噩梦惊醒没能回过神来把人吓得够呛。现在又……确实,人心都是肉长的,亓弋垂着头,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声。屋里只剩下两个人起伏的呼吸音,许久之后,他握住了海同深落在沙发上的右手。海同深没有出声,只微微动了下指尖。
“对不起。”亓弋低声道,“这几天我脑子里一直乱糟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就顺其自然。你自己都说了,你的言行不能完全自主,所以实际上你也根本不能保证一定能把我从这件事里面择出去。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这就足够了。至于之后会遇到什么困难危险,见招拆招呗。我还是那句话,如果真的要成立专案组专门调查这件事,我就算不是牵头的也肯定躲不掉。你啊……”海同深叹了口气,“你现在身边有没有安保?”
“有。”
“那就行。”海同深把手从额头上挪开,而后倒在了亓弋腿上,“让我躺一会儿,睁不开眼了。”
“你不是说你睡了吗?”
“正好你可以试试,看十斤重的脑袋放你腿上你能不能睡着。”
大办公区里,彭渤拽了拽坐在旁边的宗彬斌,低声问道:“宗哥,那里边什么情况了?”
“想知道就自己去看。”
“我不敢啊!”彭渤说道,“亓支和老大,这俩我惹得起谁啊?宗哥你替我们去看看呗?”
“你觉得我惹得起?”宗彬斌无奈笑道,“虽然没听见说什么吧,但这么多年我可没见过海支那么大声说话。这种时候还是躲着点儿比较好。”
“那亓支一会儿会不会又跟上次似的摔门出来啊?老大办公室那门本来就晃晃悠悠的,我怕啊。”
“就算坏了也用不着你修,踏踏实实坐着吧。”古濛端着杯子走到他们二人身后,“领导的事情,不要瞎打听,对你没好处。”
彭渤一激灵,缩着脖子说道:“哎哟我的姐!我的亲姐!你吓死我了!”
第三十三章
一夜的等待,等来的是已经默认的结果,DNA显示头颅和手指就是唐临的。彭渤端着咖啡,仔细观察从支队长办公室走出来的两个人——衣服平整,脸上身上所有裸露的皮肤没有瘀青红肿,神色平静,跟平时完全相同。
他挠了挠头发,不由得在心中发出疑问:昨天半夜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做梦了?怎么会有人吵完架之后一点隔阂都没有?
海同深敲了两下桌子,说:“各位辛苦了,这案子因为牵扯到一些问题,现在暂时开不了分析会。我得去找趟局长,亓支也得向上汇报。具体怎么着等我们俩回来再说。唐临的相关资料该查还继续查,如果太累了可以先缓一天,手机保持畅通能找到人就行。还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有个数,走了。”
出了办公室,二人一个往局长办公室走,一个往市局外面去,彭渤小心翼翼地观望片刻,而后又扭头回来,问:“这二位领导到底是什么意思?”
“查到大案了呗,能是什么意思?”宗彬斌淡然说道,“我早就觉得这案子不简单,这下确认了反而心里踏实了。”
“能有多大?”彭渤问。
“上个案子亓支说了好多缅北的事对吧?这个唐临是亓支的线人对吧?咱们之前是不是怀疑唐临跟金志浩有关系?”古濛喝了口茶,而后轻笑一声,说,“有意思,这事啊,还真有意思。”
“濛姐,别有意思啊,我听不懂啊!”
宗彬斌敲了一下彭渤的头:“等你到我们俩这岁数就能懂了,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等着吧,我估计下午就能有通知。”
正如古濛所推测的那样,到了下午,海同深和亓弋先后出现在了办公区。
“我说什么来着?你看看我的队员有回家休息的吗?”海同深附在亓弋耳边低声说道。
亓弋抿了下唇,没有回复海同深。海同深并不在意,只拉了椅子坐下。等宋宇涛也进入刑侦的办公区之后,海同深便换了语气,对大家说道:“经过上级领导的讨论,亓支和宋哥正式加入这个案子。都是熟人了,欢迎就免了,关于唐临的事情,先让亓支补充一点细节。其他资料刚才姜局已经给宋哥看过了,宋哥要是有跟不上的就直接问。”
宋宇涛点了头。
宗彬斌把白板拉到众人中间,给亓弋让了位置,说:“亓支来吧,这是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所有关于唐临的资料。”
“好。”亓弋走到白板前看了看,之后在空白处贴上一张照片,写下了照片主人的名字,介绍道,“这个人叫戴冰,今年47岁,云曲人。四年前平潞市缉获过一个境内贩毒团伙,在最终的收网行动中,因为时任省厅副厅长金志浩和平潞市禁毒支队副支队长余森的暗中相助,戴冰得以逃脱。当时在境内受到打击的贩毒团伙背后是缅北第一大毒帮,DK集团,也就是之前张聪案中涉及的,这个当时我稍微介绍了一下。DK集团的发家史要追溯到更早以前,跟目前的案子暂时还没有关系,所以先不提。戴冰一路潜逃到中缅边境,给DK带回了一个从省厅流出去的真实消息,DK身边有警方卧底。那名卧底因此暴露,而我们在边境线上的所有行动不得已被迫提前,以至于没能
达到预期效果。两年前平潞大案揪出了金志浩余森等人,在延展调查之中,我们发现这个唐临很有可能和戴冰成功出逃有关系。但是因为一直没有确凿证据,所以对他的调查只能在暗中进行。从去年开始,我一直以贩毒集团安插在警方的内应的身份在与唐临周旋,以此来获取他手中的资料信息,调查他是否真的与戴冰的出逃有关,同时搜集他的违法证据。”
彭渤恍然大悟:“哦!难怪亓支你对那边的事情那么了解!”
亓弋:“确实做过一些功课,不然会被发现。之前在淮永的时候,唐临非常清楚怎么跟警方打交道,淮永的武卫阳和省厅的金志浩在归案之后都没有交代出能够确凿指认唐临有罪的证据,这足以证明唐临是个非常谨慎且聪明的人。”
宗彬斌提出疑问:“那唐临之前在淮永的入狱呢?他那个入狱一看就是有问题的。”
“确实有问题。根据武卫阳的交代,那段时间唐临做了许多出格的事情,又打着武卫阳的旗号在外行事,非常张扬且有恃无恐。武卫阳不想因为这些事情招来巡视组和调查组,所以想解决掉唐临。但是唐临手里的消息确实非常多,而且那个时候有经侦的巡视组在办案,武卫阳跟金志浩通过气,觉得暂时还不能让唐临消失,所以就只能想办法让他安静,而且得是在能被自己人监视的环境中,最后决定把他送进监狱。唐临算得上是洁身自好,根本不去那些暗场子,也总是深居简出,很难用普通的方式陷害他,所以武卫阳主动联系了唐临当时的女友方槐,让方槐举报唐临强奸。之后武卫阳暗示办案人员,把这个案子定性,让唐临进监狱服刑。”
“啊?不是唐临主动的吗?”
“唐临利用了武卫阳,他是故意的。”亓弋解释说,“他故意引起武卫阳的不满,故意让武卫阳把自己弄进监狱。武卫阳是到大概一年之后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后来他利用职务之便,疏通关系给唐临办过一次保外就医,在保外就医期间跟唐临进行了一次谈话。谈话内容就是武卫阳向唐临询问当年入狱的真相,这次谈话没有录音,但是时间是对得上的。武卫阳归案之后交代情况比较主动,也没有什么抵抗行为,调查组经过多方查证也能确认当年唐临的入狱确实存在蹊跷,所以调查组是倾向于武卫阳交代的情况是真实的。但是没有录音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当事人方槐也已经病逝,这件事能确定的就是武卫阳暗示办案人员把唐临弄进了监狱,至于唐临是不是真的设计了武卫
阳,这个没办法查证,除非让唐临自己交代。”
海同深接话:“但是因为上面想查唐临更多的东西,不想因为这件事打草惊蛇,所以就暂时搁置了,只是让你与他接触,等有了关于他违法犯罪的确凿证据,可以正式拘捕他之后,再在审讯之中让他交代他入狱这件事的始末,是吗?”
“没错。”亓弋点头。
“上面是想抓戴冰?”海同深又问。
“是的。其实上面是想顺着戴冰把那一条线都给抓了。因为戴冰的出逃并不只局限于本省,从本省到云曲这一路上一定还有别的人在帮忙。而省外的事情金志浩知道的并不多,经过金志浩一事之后,系统内幸存的毒瘤一定会更加谨慎,甚至保持静默。如果真的还有像金志浩一样爬到高级别的腐败分子,那对我们队伍的打击是严重的,对现在仍在执行任务的卧底同志来说是极其危险的。所以要抓住戴冰,顺着戴冰把那一条线都揪出来。而我们的最终目的,是瓦解粉碎DK集团,以及根除他们在境内的爪牙。”
古濛抬了下手,说:“虽然这个愿景是好的,但实际上DK集团并不受我国法律管辖,我们……真的能做到吗?会不会有阻力?”
“就算阻力再大这件事也必须要做下去。因为DK集团已经研制出了超高纯度的冰毒,这种毒品的危害性巨大,这次也并不是我们单方面在努力,缅甸军方、东南亚其他国家的警方包括国际刑警也在想方设法打掉DK集团。DK集团手中掌握的技术和已经做出来的毒品一旦成规模地散开,不啻为核爆级别。”
彭渤:“这么严重?”
亓弋:“这种技术能提纯出纯度为98%的冰毒。”
“卧槽!”宋宇涛没忍住出了声,作为缉毒警,他太清楚这种纯度的冰毒意味着什么。他带有歉意地摆了摆手:“抱歉,你们继续说。”
亓弋接着说道:“这种纯度高达98%的冰毒被称为绿水鬼,之前我们在上一案的受害者李汌家中发现的就是绿水鬼。当时我发现之后立刻向上级汇报,并联系了唐临询问情况。他告诉我,他并不知道近期有什么毒品流入。四年前平潞抓毒抓了好几百人,只放跑了戴冰一个人,前年平潞又把金志浩那一系列人连根拔起,DK埋在我省的钉子即便是真的还有,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明目张胆地行动。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隐瞒,但他说的这个情况也确实是实情。我想宋哥也知道,近几年,尤其是前年以来,本市抓毒抓到肉的数量明显少了。”
宋宇涛点头:“是,冰毒这种东西是戒不掉的,也不能被新型毒品所替代,这两种东西不能互补,也不会彼此挤压空间。但确实从前年以来,被我们抓到的肉少了许多,质量也很次,纯度能有10个点就算高的了,而且都是散户,大户好像都消失了,感觉像是放弃了咱们这个中转地。”
亓弋:“他们不可能放弃,只是暂时蛰伏。四年前那名卧底重创了DK集团,这几年咱们抓毒,他们休养生息,到现在,绿水鬼做成,他们要反扑了。李汌家里的绿水鬼只是一个信号,现在唐临的死或许就是开端。唐临作为在本省深扎近三十年的掮客,手中握着淮永、平潞和俞江这最重要的三个市的近半数消息来源,他一死,不夸张地说,咱们这水下开始酝酿风暴了。而只要暗地里乱起来,就一定会有人浑水摸鱼。”
宋宇涛看向亓弋,问:“这是DK那边的阴谋对不对?”
亓弋:“没错。他们要的就是打破平衡。越乱,对他们来说越是好时机。”
宗彬斌叹道:“没想到这唐临这么重要。那……他遇害是DK那边的手笔了?”
“很有可能。”亓弋回答,“但是DK集团的人不可能亲自越境来杀人,所以咱们要抓的凶手大概率还在境内,而且应该还在本市。杀了唐临之后,他们还要观望情况,不太可能立刻撤走。”
宗彬斌缓缓点头:“这倒是。归根结底唐临被杀还是个谋杀案,他背后的势力牵扯或许是他被杀的原因,但这不妨碍我们抓住真正动手杀他的人。那亓支你有什么想法和线索吗?”
“我知道他的一处住址,刚才已经让技术大队过去了,看能不能提取到有用的痕迹。还有就是他的手机号和聊天软件的账号。”
“在我这里。”陈虞说,“我中午拿到的,已经在跟进了,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出来。”
海同深见亓弋没有再接话,便直接说道:“刚才宗哥有句话说得对,就算唐临跟缅北那边纠葛再深,也不妨碍我们要抓杀他的凶手。所以现在咱们再捋一遍时间和细节。法医给出的推测死亡时间是4月25日16点到18点。26号我们在平俞高速平潞方向的路旁发现了一共十七个盛放尸体的袋子,每个袋子都盛放了四公斤左右的尸块,唯独缺少头颅和手。而昨晚,我们在三杨郊野公园内发现了最后一袋尸块,是唐临的头部和手。唐临的头部被套在一个塑料袋中,尸检结果显示,他的死亡原因就是塑料袋套头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根据他尸体其他部位的情况可以推断,唐临在死前被人用一次性塑料捆扎带绑住手脚,之后又被塑料袋套住头部,慢慢窒息而死,这个过程大概
有半个小时。在确认唐临死后,凶手对他进行了分尸处理,并在分尸之后立刻抛尸。抛尸工具初步怀疑是一辆悬挂了假牌子的黑色别克七座商务车,抛尸人至少两人,一人驾驶,一人完成抛尸动作。司机捂得太严实了,目前还没能追查到相关信息。”
郑畅插话道:“我是真的觉得见过这个司机,但我也是真的没想起来,你们先别催啊,给我点时间,我肯定能想起来。”
“没人催你。”海同深向郑畅摆了摆手,继续说,“凶手完成抛尸所用的尸袋是白色塑料编织袋,大小规格和新旧程度几乎完全一致,可以确认是同一批出厂的。但是昨晚发现的,盛放死者头颅的编织袋要比之前那十七个编织袋大,但也是全新的。这种白色编织袋现在用的人并不多,如果凶手是为了分尸而特意购买的编织袋,大概率会整批购买同一尺寸,或者是不同尺寸各几个,像这种单独购买一个大的和十几个小尺寸的情况并不常见。而且死者的头颅和手的总重量虽然比四公斤重,但因为头颅是完整的,而手指和手掌又不太占地方,其实完全可以用与之前大小相同的编织袋来盛放。”
古濛说:“如果这样看,凶手可能并不是特意购买,而是本来就能接触到不同尺寸的编织袋,用白色编织袋来盛放尸块大概只是随手的行为。而且……两次抛尸有时间间隔,两次使用的编织袋的尺寸并不一样,或许头颅和手指是后来才被放入编织袋中的,否则只有一个编织袋偏大,应该当时就能发现。凶手的行为相对严谨,他设计过线路,观察过摄像头,还把自己全副武装到连性别都看不出来,这足以证明他是有规划的,有规划的严谨的抛尸,尸袋大小也应该是一致的才对。而且就像海支说的,如果是特意购入编织袋,应该会多买,现在网上购买都是成批的,就算是少量也是五个十个这种,正常情况下,一次买二十个、三十个,肯定会买尺寸相同的。而且说实在的,这白色编织袋的使用范围可比普通那种红蓝编织袋要小得多,这个尺寸的更不常见。”
彭渤立刻举手:“我去查这个
方向!”
“可以。”海同深表示同意。
宗彬斌又从头看过一遍尸检报告,开始分析:“如果之前的分析无误,杀掉唐临确实是带有目的性的,但这个目的不足以支撑凶手对唐临进行分尸。这么细碎的分尸,如果是为了毁尸灭迹,那么应该选择找地方掩埋。而且两次抛尸之后我们都很快就发现了尸块,可以说是根本没怎么耽误。按照我的理解,毒贩集团想除掉唐临,目的并不在他这个人,而是在于他身上所连着的那些关系和他消失之后他们能捞到的好处。所以这种情况下,怎么杀不是杀?为什么非得切得这么碎?抛尸又不扔得远一点,他们到底是想让我们知道唐临死了,还是不想?”
听过这话,海同深抬起手点了一下郑畅,问:“第一次的报案人是绿化工人?”
“对。”郑畅点头。
海同深:“濛姐,高速绿化养护是有固定周期的还是随机的?”
古濛回答:“有固定周期,但也有临时任务,发现尸块那次的绿化养护是临时的,为了五一做准备,怎么了?”
唐临出事之前曾经碰过撞向亓弋的那辆车,那个掌纹出现的时间距离司机死亡时间太近,甚至唐临都是重大嫌疑人。再加上两名死者口中的梅花,这明显是一个连环事件,开车的死了,碰过车的疑似凶手跟着也死了,这个节奏绝对会让人警觉。搅浑水是他们的目标,但亓弋更是他们的目标。在这种情况下,抛尸的时间不太会是随机的。海同深拿出手机,在搜索栏里快速输入,待看到页面跳转之后,说道:“这次绿化养护之前有公告,公开网站和,小虞儿去调一下浏览记录和IP地址。还有三杨郊野公园五一期间与绿化和营业时间相关的文件通知的网络浏览记录也一起查。”
“好。”陈虞应声。
第三十四章
“我今天开了一天的会。”廖一续的声音带着无法避免的疲惫。
亓弋戴着蓝牙耳机,在市局的后院踱步,他回答说:“其实我觉得开会并没有什么意义。”
“好啊,那等你当上领导的时候就把开会这个形式取消。”廖一续长出了一口气,“不过那时候就算我还活着也肯定退休了,我是赶不上了喽。”
“我当不了领导,我没有老板那样的适应能力。”亓弋说。
“你以为老板不烦啊?那会儿他可是一听开会就头疼。”廖一续笑了笑,终于还是说起了正事,“你那边怎么样?”
亓弋踢着脚下的碎石子,说:“瞒不住他。”
“那你的态度?我是说关于公开身份。”
“还是尽量控制知情范围吧,在彻底解决这件事之前,我不想费心去跟无关人员周旋,也不想让他们都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喜欢。”
“人家那是仰望英雄,你还不喜欢?”
“我不是英雄,我就是个普通人。”亓弋说。
廖一续道:“该是你的,早晚都会是你的,只是时间问题。老板说你已经决定了,我就不劝你了,需要什么随时跟我说,我全力配合。只有一点,别拼命。”
“那不可能。”亓弋说得很平静。
“那我换个说法。”廖一续顿了顿,才继续下去,“只有想活着的人才能真的活下去。无论是想活着亲手抓住毒贩,还是想活着再看一眼你留恋的物件或是人,你心里总得有个盼头。老板说这次见你觉得你变化挺大的,他问我原因,我跟他说了。”
“然后呢?”
“没然后,老板对这事没意见,而且就算真的有意见你也不会听的。毕竟这是你的私事,对吧?”廖一续笑了一下,“有人能拉着你是件好事,之前我和老板都担心你这次是要孤注一掷的。”
亓弋说:“我不会被私人感情拴住,如果真的需要我孤注一掷,我也会义无反顾。”
“我知道,这事不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廖一续道,“案子那边如果有什么新的进展你随时跟我同步。我明天去跟老板见个面,快的话后天,慢的话也不超过这周,我会去俞江。”
“嗯,知道了。”
挂断电话,亓弋看着眼前的市局办公楼发愣。如果这个时候转身离去,或许对所有人都好。这原本也是他的计划,他原本也是这样在执行的,可偏偏,有个人锲而不舍地一次次撞到自己身边,一次次让自己和这栋建筑里的这些人有了牵扯。他的名字那样冷,总无法避免地让人想到阳光都无法穿透的深海。可他的心却那样火热,有着用不尽的热情和永远积极乐观的心态。以前总听人说生不逢时,此刻亓弋却想,有些相遇,也是不逢时的。如果不是此时,如果再晚一些,如果是在自己解决掉所有垃圾之后遇到他,那该有多好。
“回我家吧。”海同深的声音在亓弋耳边响起。亓弋骤然回神,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道:“不用,我回自己——”
“既然知道现在自己不安全,就不应该拒绝。”海同深说,“我家有客房,我又不是禽兽,还能吃了你不成?而且,奇异果小朋友,你还记得我在追你吗?知道你有危险还放你自己回家住,那可就真的太不是东西了。哪有这么追人的,你说是不是?”
“什么小朋友……我都多大了……”亓弋喃喃道。
“还知道自己多大啊?那作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成年人,遇到点儿事就想跑,是不是不太合适?”海同深轻轻拍了下亓弋的手臂,示意他一起走,“案子的事情可以不告诉我,你不想说的秘密也完全可以不说,咱俩好歹还是在互相接触阶段,你把自己关起来算怎么回事?”
“我没有。”
“那你要回自己家?”
“我……那我回去拿点儿东西。”
“这还差不多。”
当晚,亓弋洗完澡后出来接水,看到海同深在沙发上翻看资料,随口问道:“有查到什么新的东西吗?”
“算是有吧。”海同深道,“你要没事就过来坐会儿。”
亓弋想了想,最终还是端着水杯走到了沙发旁。海同深稍稍挪了一下,道:“随便坐,愿意挨着也行,愿意去那边也行。”
“本来没想法,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坐哪儿都不合适了。”亓弋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指了下海同深的腹部,“伤口还没好?”
“长新肉呢,痒。”海同深拍了拍身边,“不知道坐哪就坐我旁边,正好有事跟你说。”
“嗯,说吧。”亓弋坐到了海同深身边。
“梁威他们在唐临的住处发现了一张你的照片。照片拍摄的时间应该有些年头了,但相纸相对较新,是翻拍的还是二次冲印的他们还在做分析。”
“嗯,是需要我提供帮助吗?”
海同深无奈:“我没话找话呢你听不出来?”
“哦……”亓弋低垂着头,无意识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海同深凝视着亓弋,半晌之后才轻声问:“你觉得我差在哪了?”
“什么?”亓弋不明所以。
海同深:“你没有抗拒我的接近,对我那些得寸进尺的要求也全盘接受,昨晚咱俩聊过之后你也知道推不开我,我也感受到了你的心意,但你还是不打算让我们俩的关系再进一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亓弋摇头:“不是你,是我。”
“我不在意你那些秘密,也不在意你那些无可奈何的隐瞒——”
“但是我在意。”亓弋打断了海同深的话,“我连最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这对你不公平。”
海同深:“我们俩之间不需要那种冠冕堂皇的公平,亲密关系难道不就是建立在互相亏欠上的吗?”
亓弋小心翼翼地抬眸,却正撞上了海同深那炽热的目光。不喜欢吗?怎么可能。欲望在推着自己沉沦,理智则在前面立下层层路障。亓弋知道,走向海同深的这一路,注定是坎坷的。他可以及时止损,他也应该及时止损,可这世间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再等一等吧。”亓弋垂下眼皮,眸中的渴望与不甘,还有理智拉扯感情的痛苦,都顺着纤长的睫毛缓缓逸出,化成了那一丝轻轻的颤动。不出意外,这颤动撞在了海同深的心尖上。海同深又凑近了些,他抬起亓弋的下巴,半是强迫地让亓弋面对着自己。
亓弋没有躲,只是在海同深再次靠近时闭上了眼。少顷,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这么紧张吗?”海同深问。亓弋没有回答,未几,他感觉到一个吻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轻柔得仿佛蜻蜓点水,一触即离。亓弋的脸颊染上红晕,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地粗重起来,即便他努力压制,也还是无法平静。海同深看在眼里,更是心疼,他轻轻揉了揉亓弋的头发,叹道:“算啦,你比我要辛苦得多,我不逼你了。”
“对不起。”亓弋低声道。
“不用道歉。我应该谢谢你刚才没有推开我。”海同深笑笑,与亓弋拉开了些距离,他站起身,把刚才搭在腰间的薄毯拎起来搭在手臂上,薄毯垂下,正好挡住了他昂扬的欲望,“困了,我去睡觉了。”
“你……生气了吗?”亓弋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真的是困了。”海同深仍带着笑,“这几天太累了,熬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