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弋微微向前躬身,探究地看向张聪,循循善诱地说:“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杀李汌?”
“我没!我没杀人!”张聪咬牙喊道。
“张聪。回答我的问题。”
压力值再度飙升,张聪已不敢抬头。
“很好。”亓弋直起身,靠坐在桌子边缘,又道,“是谁教你装毒瘾发作的?”
这个问题换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从这个问题之后,无论海同深和亓弋问任何问题,用何种语气,张聪都不再开口说话。
即便是有了心理准备,但三个小时毫无进展的审讯,还是让人感到挫败。古濛带着郑畅进入审讯室,把亓弋和海同深换出来。海同深原本想说让亓弋先去休息一会儿,未料亓弋直接进了观察室。海同深只好跟着进去,径直走向角落的饮水机,接了两杯水端给亓弋,问:“不歇会儿?”
“谢谢。”亓弋接过纸杯,抿了两口水,“快了。”
“什么快了?”海同深问。
“到四点就差不多了。”亓弋解释说,“知道他刚才为什么要装毒瘾发作吗?”
海同深:“洗耳恭听。”
亓弋:“他不想在真正毒瘾发作的时候被我们逼问出来一些他不想说的事情。他知道市局有储备,而且就算申请不到,也会给他镇静类药物作为替代,这能让他拥有更长时间的冷静期来应对审讯。”
“为什么到四点就差不多了?”海同深问。
“他刚才没要到肉,按照他的状态,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
海同深:“你想利用他发作的时候逼问他?”
“我一向不守规矩。”亓弋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你要看不惯可以不看,还是那句话,我做什么都是我的事,你别管。”
“呵,好歹这也是我们刑侦的案子,哪能真不管你啊。”海同深伸了个懒腰,而后拍了拍亓弋的肩膀,“还有两个小时,你先去休息室歇歇吧。”
“不用,我在这儿眯一会儿就行。”亓弋拉着椅子往墙角一放,把头靠在墙上,不再出声。
海同深回头看去,亓弋已经闭上了眼,他双臂环在胸前,头歪靠在墙上,两条腿收在椅子下,脚腕勾在一起。站起来挺高大的一个人,现在缩在角落里却又小小的,若是不注意甚至会忽略他的存在。
身材比例真好,颜值骨相也完美,就是这性格太怪,当然,只要喜欢,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海同深用视线描摹着亓弋隐在阴影之中的轮廓,终于,他发现了那淡淡的违和感的来源——亓弋睡觉时还是紧绷着的,他似乎随时会醒,而且醒来就可以立刻徒手攀岩,三十秒制服两名歹徒。
在他那令人艳羡的“特权”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经历?海同深无声地叹了口气,脱下外套起身准备给亓弋盖上。直到走得近了,海同深才发现,亓弋的“紧绷”一直在外放,泛白的骨节,紧皱的眉头,还有额间沁出的冷汗。海同深有心想叫醒他,坐着睡觉原本就不舒服,姿势不对很容易做噩梦,醒了会更难受。只是他还没有出声,亓弋就抖了一下,猛地睁开眼。
“你……做噩梦了?”海同深问。
“没有。”亓弋生硬地否认,很快又闭上了眼。海同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了亓弋身上。亓弋已经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变得绵长,似乎刚才并没有惊醒似的。
一秒惊醒,一秒入睡,这什么特殊体质?!海同深暗自惊讶。他想了想,还是坐到了亓弋身边,一边听着他的呼吸,一边盯着审讯室内的情况,脑内还在思考着案情。
当时针指到3的时候,古濛端着水杯走出了审讯室,海同深看了一眼身边还在睡觉的亓弋,站起身出了观察室,把古濛拦在了楼道里。
古濛见是海同深,直接说道:“碰上硬骨头了,根本撬不开。”
“他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所以才咬死不说。”海同深叹道,“如果不是双胞胎,现有证据可以零口供结案。”
“可惜没有如果。”古濛揉了揉脖子,“我跟当年抓他的刑警联系上了,等天亮了跟那边通个话,看看有没有突破口。”
海同深:“辛苦,一会儿我跟亓弋进去再审。”
“对了,亓弋人呢?”
海同深指了指观察室:“里面打盹呢。”
古濛退了一步,目光自上而下打量了海同深一圈,轻轻摇了摇头,说:“完蛋了,小海,你真的完蛋了!”
“濛姐你这又是说什么呢?”海同深扭开头。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啊!姐帮不了你,自求多福吧!”古濛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海同深的手臂,“加油,姐默默为你祈祷。”
“好了濛姐,这还什么都没有呢。”
“我知道分寸。”古濛笑笑,“八卦是我的精神鸦片,不然我这把年纪可熬不过嫌疑人。”
“濛姐辛苦,快去休息吧。”
宗彬斌也在这时走了出来,说道:“记录员换班,歇一会儿。对了海支,我看张聪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海同深看了眼手表,说:“行,那你们先休息,再抻抻他。”
亓弋还在睡,只是似乎又做了噩梦,眉头几乎要拧进眉骨里去。海同深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即便是穿着不算薄的卫衣,后背那道伤疤仍然能被摸出来。伤得很深,伤口处理得也不好,是怎么弄的呢?海同深有些好奇,但却不敢问。因为从未有过的心动,所以才会从未有过地珍重和小心。暧昧不明的态度,欲拒还迎却又止步不前,海同深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却不知道亓弋在犹豫什么。他们还太过陌生,远算不上了解对方。
海同深的动作很轻,却仍然吵醒了亓弋。近乎全黑的环境将亓弋的眼睛衬得很亮,海同深轻声问:“醒了?那我开灯了?”
“可以。”亓弋大概是刚醒,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意外地好听。海同深打开灯,才见亓弋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他问。
亓弋摇头,用手背胡乱抹掉额头和颈侧的汗,说道:“我去洗把脸。”
刚一起身,就又跌落,摔进了海同深的怀里。
“没人告诉过你刚睡醒要缓一缓再站起来吗?”海同深的声音在耳畔嗡嗡作响,连带着那人胸腔里心跳的振动一起敲打着亓弋的耳膜和手心。亓弋半挂在海同深身上,急促地喘息着,却只有很少的氧气进入胸腔。
“我的天!你怎么了?!”海同深半扶半抱地把亓弋捞在自己怀里。
亓弋脸色惨白,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却仍在努力地往一处凑。终于,右手扣住了左手腕,腕间有力的跳动穿透皮肤,顺着神经直传大脑。宛如溺水之人猛然浮出水面,这一次的吸气终于吸到了足够的氧气,亓弋渐渐平静下来,却仍是脱力的。
海同深扶着亓弋坐下,关切道:“你还好吗?”
“给我杯热水行吗?”亓弋问。
“坐着别乱动。”海同深说完后转身去饮水机处接了水回来。他原本打算把纸杯塞到亓弋手中,但在碰到他手的一瞬间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将纸杯放在了地上,握住了亓弋那冰凉的双手:“手这么凉,不能拿热水,会被烫坏的,我给你焐焐。”
亓弋双手冰冷僵硬,想挣脱却无力挣脱,只好放任。
“你不该这么做。”亓弋哑着声音说道。
“不该给你焐手,还是不该靠近你?”海同深坐回到亓弋身边,淡定地说道,“这两件事我都已经做了,现在再说该与不该,已经晚了。”
“不打算及时止损吗?”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损失什么。”海同深轻轻捏了捏亓弋的手,“是我先越了界,所以现在主动权在你手中。”
亓弋的手在回温,理智也慢慢回笼。他垂眸看着两个人握紧的手,低声道:“现在不是时候,别扰乱我。”
“我知道。”海同深把装了热水的纸杯从地上拿起来,塞进亓弋手中,“这里也有监控,要是被两位局长看见,我又要挨训了。你先焐手,我出去冷静一下。”
亓弋把胳膊撑在腿上,头低垂着,双手握着那有些烫人的纸杯,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从噩梦中醒来的惊恐和海同深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整颗心都被吊了起来,此刻他喉咙干涩,心脏也在狂跳,是惊醒的反应,也是被撩拨的反应。这人,真不会挑时候,亓弋心里有些责怪海同深。可腿上还盖着那人的外套,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又让他没办法真的怪罪于他,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
一直到开水变得不那么灼人,亓弋才终于抬起头来,拎着海同深的外套走出了观察室。海同深一直等在外面,亓弋见状便把衣服还给他,说道:“谢谢,我去洗把脸。”
“嗯。”海同深接过衣服,没再多说。
再回来时,两个人都已调整好状态,海同深问:“你能审吗?”
“可以。”亓弋回答。
没再多话,两人先后进了审讯室。
第十五章
虽然依旧是沉默,但此时的张聪已经明显变得焦躁起来。亓弋用笔敲了敲桌子,率先开口,直奔主题:“张聪,你现在开口还算是主动交代,如果继续耗下去,就算你吐了口,那也是不配合调查,等待你的会是最严厉的惩罚。”
张聪抬头看了一眼亓弋,明显地欲言又止。
“那我们就再等一等,等到你自己忍不下去的时候。”亓弋淡然说道,“如果我是你,在刚才计划败露的时候就直接交代了。哪怕是胡乱说点儿什么,也比一直嘴硬要好。从刚才到现在,将近六个小时,你一个字没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在即将到来的,你不受控的那段时间里,我会让你说出所有的话。”
“你休想!”张聪猛地喊道。
“你敢赌吗?”亓弋说,“而且你如果笃定我们从你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你现在又急什么?”
又是沉默。
亓弋也并不着急,足等了他十分钟,才开口问道:“张聪,你困吗?”
张聪死死抿着嘴,用力把哈欠咽回去。亓弋则靠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说:“既然不困,那就聊会儿,闲着也是闲着。”
“来,抬个头。”亓弋捏起桌上的一张照片,“2月20日凌晨零点二十九分,你曾去过李汌的家,这是当时楼道监控记录下的你的身影,你认吗?”
张聪看都没看就直接说道:“你别想诈我,他家楼道里没有监控!”
海同深低下头摸了摸鼻尖,以此来掩盖自己的笑意,亓弋手里的照片只是取证时案发现场的照片而已。亓弋偏过头看向海同深,以眼神询问,海同深轻轻摆手,示意他继续。亓弋放下心来,继续问张聪道:“你怎么知道李汌家楼道有没有监控?”
张聪再一次沉默下来,又过了十多分钟,见亓弋的数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回应,海同深稍稍坐直了身子,对张聪说:“我们现在是给你机会。你进来过一次,应该清楚,我们抓人都是讲证据的,现在我们手头的证据已经充足,即便你什么都不承认,我们依旧可以零口供结案。你觉得李汌举报了你,让你在牢里待了几年,你恨他所以杀了他,这没什么好说的。可是他的父母妻儿与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们该死!”张聪嘶吼道。
“所以你承认你杀了李汌?”海同深逼问。
张聪弯下身子搓了搓脸,再抬起头时却又变了一副表情:“我没杀他。”
亓弋看向张聪,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春节前,曾经有人见到李汌和你在他家附近争吵,当时你就扬言要杀他,对不对?”
“放屁!我是让他把货还给我!我那时候还没打算杀他!”
“那时候还没打算杀他,但是20号的时候你就决定要杀他了,对吗?”
张聪的双眼都已经变红,眼泪盈在眼眶之中,终于,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亓弋成竹在胸,说道:“哟,困了啊?那可不太好,我这会儿正精神着。张聪,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你当车夫那些年都忍住了没吃肉,后来是为什么又碰了呢?”
海同深瞬间就明白了亓弋在问什么。他虽然不是缉毒警,但也听过见过许多案子,确实很多瘾君子最后会走上以贩养吸的道路,但也有更多的毒贩是不吸毒或者不碰高成瘾性毒品的,因为他们非常清楚手里的毒品会把自己变成什么模样。张聪当年算是闯出来的“第一人”,在入狱之前也算得上是有名头的,他这种级别的毒贩,就算是吸,也不大会碰冰毒这类的东西。亓弋曾经说过,张聪是冰毒和大麻都吸,这中间恐怕另有隐情。
“我是真的好奇。”亓弋说,“就算你失手被抓,以你的能耐,出来之后重振旗鼓也不是不可能,为什么会走投无路到去跟李汌当面争吵?都说当初你是被李汌举报入狱的,但是这点儿破事值得你这么玩命吗?还是说——”亓弋稍稍往前倾了下身子,“还是说,李汌不只举报你害你入狱,也不只抢了你的生意,他还害得你染上了冰?”
“对!就是他!”张聪猛地叫喊起来,“我就到他家吃了一顿饭,就中了招!他们一家人不该死吗?!”
亓弋问:“所以你就杀了他?”
“我没有。我没有杀他!”张聪还在嘴硬。
海同深立刻又抛出一个引子:“我们在李汌家里发现了你的DNA。”
张聪听后倏地一笑:“那又如何?”
“不如何,就是跟你说一下,你留在案发现场的DNA和李汌儿子手中的布料纤维已经成了把你送上刑场的有力证据。”海同深挑了下眉,“原本是给你机会的,但是你没把握住。”
张聪仍然在笑,甚至有些放肆,他说道:“我说了我没杀人,就算你们在现场找到了我的DNA又如何?警察同志,你能分清那现场的DNA是我的,还是我双胞胎弟弟的吗?”
“当然可以。”海同深说道。
张聪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变得诡异且丑陋,他咬了咬牙,说道:“你骗人!”
“没骗你。”海同深挑了下眉,“现在科技进步飞速,你不知道只能说明你无知。”
张聪再次沉默。海同深在桌下轻轻拦住亓弋,示意他也暂时保持安静。审讯室内顿时被沉默充盈,海同深低着头,在桌下拨动着指尖陀螺,亓弋用余光去打量,意想不到地,那转动着的叶片让自己也逐渐冷静下来。
到了比耐心的时候,警察天生就比嫌疑人更有优势。极致的安静带来的是极致的压迫感,当这压迫感施加在有毒瘾的嫌疑人身上时,效果加倍。张聪的状态比刚才又差了不少,逐渐涣散的眼神、无法控制的烦躁和一个接一个的哈欠都在昭示着毒瘾的来临。亓弋早已调整好心态,在张聪开始扭动身体时抛出了问题:“你的刀放在哪了?”
“在——什么刀?我不知道什么刀!”
“行,那我等会儿再问一遍。”亓弋更加放松,他靠在椅背上,把左脚腕搭在了右腿上,翘起了二郎腿。
海同深看亓弋如此老神在在,便也随着他去,安静地玩着指尖陀螺。约莫过了一刻钟,张聪终于开口说了话:“能给根烟吗?”
“不能。”亓弋干脆利落地拒绝道。
张聪弯下腰搓了搓脸,审讯椅锁住了他的双手,这让他像弓起来的虾米,变得滑稽可笑。
“想吃肉吗?”亓弋的语调上扬,仿佛带着钩子,别说是正在与毒瘾做抵抗的张聪,就连海同深的心都不由得一颤,仿佛那“肉”是人间瑰宝一般。
“你他妈成心的吧!”张聪烦躁不已。
亓弋勾起食指,敲了敲桌子:“对呀,我就是故意的。”
海同深发现亓弋的口音已经变了,不再是本地那种字正腔圆的腔调,而是更偏向于西南官话,比吴侬软语更硬气些,却也远算不上粗犷,听上去十分悦耳。
张聪佝偻着身子,双脚不自主地互相磨蹭,仿佛这样就能缓解欲望一样,但亓弋和海同深都知道,这是徒劳的。指甲在桌板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张聪已经是强弩之末。亓弋淡淡地抛出一句话:“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就给你肉。”
张聪濒临崩溃的精神根本经不起这样的诱惑,终于,他吐了口:“刀我扔在了家润小区花园的井里。”
“这样就对了。”亓弋继续用那清冷却勾人的语气说道,“说说吧,跟坤木是怎么联系的?”
“是坤木联系的我。”张聪一边抠着自己的手一边说道,“我出来之后没多久,就在家门口发现了一个手机,那手机上有我们之前联系的暗号。”
亓弋:“你跟坤木最少有六年没联系了,暗号还没变?”
张聪摇头:“不,我说错了,不是暗号,是标记。”
“什么标记?”
“是……是字母DK。”
亓弋眼角跳了一下,旋即冷静地说道:“原来你是DK的人,张聪,你该庆幸你进去得早,不然四年前你也会一并成为炮灰,死在那场混战之中。”
“我听说了。”张聪低着头说道,“所以坤木才联系我,他需要我为他再次打通从遥城到这里的线,李汌那家伙又笨又贪,坤木看不上他。”
“坤木让你杀了他?”亓弋问。
“我真没杀他。”张聪说道,“我是去过案发现场,但我去的时候李汌一家人都已经死了,我在现场看见了那把刀,当时我就猜到是我弟弟做的,他总归是我弟弟,我就帮他把刀扔了。”
“真是兄弟情深啊。”亓弋语气平静地说道,“如果我不认识杜妙的话,或许我就信了。”
“你——!”张聪惊恐地看向亓弋,“你什么意思?!”
“刚才我同事说过了,没有证据,我们是不会抓你的。”亓弋缓缓讲述起来,“勐龙寨的人都知道,当年寨子里的张康从拐子那里买了个缅甸媳妇,可是没有人知道,那个从缅北来的玛妙根本就不是拐子拐来的,而是自己送到拐子面前的。她带着一项任务,一项由DK亲自交给她的,非常艰巨的任务。她用自己的身体做容器,通过拐子的途径,顺利进入中国境内,完成了毒品运输任务。她需要身份掩护,而张家这个外姓家族在勐龙寨中处于恰到好处的边缘地带,不会被过多关注。她怀着孕嫁给张康,很快就生了一对双胞胎。那个年代双胞胎大多早产,而怀双胎的孕妇不容易从孕肚大小判断月龄,就这样瞒天过海,少女玛妙变成少妇杜妙,那双胞胎落生在了中国境内。等
孩子稍微大了些,杜妙像许多被拐来的妇女一样,选择了‘逃跑’,跑回了缅北。这种故事,在中缅边境经常发生,并不稀奇,所以根本没有人在意。就连后来张康去世,杜妙找上门来,要走了其中一个孩子也都合情合理。但是……”话到此处,亓弋却停住了。
张聪已经被毒瘾折磨得几乎要崩溃,更是听不得这种断在关键时刻的“故事”——虽然他是故事的主人公之一,但他并不知道内情。
“但是什么?!你别想让我相信你的胡话!”张聪喊叫道。
亓弋端起面前的水杯轻轻喝了一口,仍是不疾不徐,终于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但是,这些被迫分离的亲生母子,都不过是棋子而已。他所要的,就是一群血脉相连却又分隔两国的棋子,母亲在缅北贩毒,会有多少想念母亲的儿女为了‘团聚’而费尽心力?又会有几个孩子,会在一事无成的父亲和已经有能力给自己更好生活的母亲之间仍然选择坚守在我国境内?这些拿着我国身份证的缅北毒贩的孩子,成为了DK手中随时可以启用的棋子。为着亲情羁绊,为着更好的生活,为着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即便这些人能坚持不参与贩毒,但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在孝义与国法之间有那么一丝犹豫,缅北的毒品就能从这些裂隙之中流入境内,源源不断,最终聚沙成塔。而
你,张聪,你就是这样的产物。你继承了你母亲杜妙的狠毒和不择手段,而你的弟弟则完全继承了杜妙年少时曾经有过的纯真和善良。双胞胎或许就是这样吧,你们就像杜妙的分体,一个极致地善,一个极致地恶。”
“不是!不是的!”张聪在喊叫挣扎,不知是毒瘾已经把他逼到了极限,还是亓弋的话让他心理崩溃,又或者,两者兼有。
“这些年你一定恨透了张家人,恨透了张明,对不对?他顶了你的名字,享用了原本应该你们俩平分的资源,你们有同样的样貌,却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亓弋缓缓起身,走到张聪身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张聪,质问道,“相比于李汌而言,你更恨张明,你觉得他背叛了你。自愿献祭给木依吉神的都是最崇高的男人,但非自愿的人牲不会受木依吉神的保佑,你恨张明,恨到想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所以你才用活人祀的方式取了他的大脑,又用对待叛徒的方式旋了他的尸身,我说得对吗?”
“不……不是……不是!”张聪矢口否认,“我不行了,你给我肉,求求你,给我肉……”
亓弋再次逼问:“告诉我,你是不是杀了张明?”
“给我肉!给我肉……给我一点,求你,求求你。”张聪眼泪鼻涕不受控地往下流,如果不是被约束椅捆着,现在大概已经在地上扑腾起来。
“回答我的问题!”亓弋猛地提高了音量,质问道,“你是不是杀了张明?!你是不是杀了李汌一家?!”
“我要死了……我求求你……给我肉……我不行了……”张聪疯狂地摇晃着自己的身体,似乎真的下一秒就要彻底疯癫。
海同深已经站了起来,但他并没有上前,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该相信亓弋。
亓弋抬手,再次捏住张聪的下巴,逼迫他直视着自己,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张聪拼命摇着头,可是那双捏在他下颌的手仿佛力大无比,他根本无法挣脱。纵使双眼已经失焦,大脑已被毒瘾控制,张聪却仍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在身前,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仿佛这钳住自己脸颊的手的主人,真的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捏死自己一般。
齿间颤抖着,张聪几乎就要挤出那个他死也不愿意说出的“是”字。可下一秒,审讯室的门被蓦地撞开,常锋和宋宇涛闯进来,拉开了亓弋。他们动作太快,以至于海同深都没有来得及反应,一摞签过字的文件就被摔在审讯桌上,装着冰毒的吸管也已经被握在张聪手中。
一切都晚了。
亓弋怒火中烧,抄起桌上的水杯狠狠砸向墙壁,摔门而出。
第十六章
审讯室里的吵闹伴随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成功唤醒了沉睡的市局。
“濛姐帮忙看一下,先别审了!”海同深拉开审讯室的门,撂下这一句话,便追着亓弋走了出去。亓弋一路走出市局,直奔对面小区的健身房,海同深连忙跑上去拉住他:“别走了。”
“放开我。”亓弋不耐烦地说道。
海同深反而更加用力地拦住亓弋:“一宿没睡还跑步!找死不是这么找的!”
“我睡觉了!你放开我!”
“我不放!”海同深怕再使劲抓着会弄伤了亓弋,干脆拿出手铐把俩人铐在了一起,“你睡了我没睡,你要跑步也行,带着我,我要猝死了就赖你。”
“你……!”亓弋狠狠地盯着海同深,海同深并不躲避,坦然地直视着他。二人对视片刻,直到亓弋眼中的怒气逐渐平复,海同深才问:“冷静了?”
亓弋点头,晃了晃两个人铐在一起的手:“松开吧。”
“不松。”海同深拉着亓弋在旁边的长椅上落了座,“来,冷静了就聊聊,把话说出来才能真的痛快,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