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了,有心事了,吃饭吧,不必理他。”
靳澈的坏心情,影响了饭桌上其余三人。
沈云见也没吃多少,放下了碗筷,也回了寝殿。
靳澈的房间就在沈云见隔壁,沈云见路过时,看见里面亮着烛火,不知道靳澈在干什么。
他犹豫了片刻,本想敲门进去问问,但又觉得这么大的孩子,应该给他些自己的空间。
便收回了已经抬起的手,回了自己寝殿。
而回了空荡荡的寝殿,沈云见却发现,靳澈突然懂事起来,不适应的倒成了自己。
他翻出金安下山时,特意给他寻的那些个画本子,翻看起来,试图打发时间。
可惜脑子里太乱,思绪动不动就飞出了窗外,翻了半天书页,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沈云见合起那画本子,在寝殿里转悠了两圈,有些憋闷。
正想着出门去院子里练练剑,也好分散些注意力。
门外,便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第217章
师尊,我不是故意的(十四)
这个时间,能来敲沈云见门的人,不做他想。
沈云见闻声,连忙坐回到床边的小榻上,拿起那画本子,一边装模作样的看,一边淡淡道:
“进来。”
门声轻响,靳澈端着木盆走到沈云见身边。
将盛满清水的木盆放到沈云见脚边,一言不发地抓起沈云见的脚踝,脱掉他脚上的鞋袜,将他白瘦的脚塞进木盆里。
靳澈年幼时,这是沈云见常为他做的事。
到了靳澈十岁以后,两人的角色便对调了过来,沈云见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但此时看着靳澈低眉顺眼的模样,还是道:
“我今日已经沐浴过了。”
靳澈道:“沐浴是沐浴,我给师尊按按。”
他说着,便握住沈云见的脚踝,就着热水的温度,在沈云见足底按捏起来。
沈云见一手支在小炕桌上,撑着下巴,开口道:
“你有心事。”
靳澈否认:
“没有。”
沈云见脚下便用了力,将靳澈的手指踩在脚下:
“说实话。”
靳澈抬起头来,看向沈云见:
“师尊,鬼门不是那么好封的,这一点,您比我更清楚。”
“宗主跟你说这事儿,便是将这重担压在了您身上。”
“七百年前,先祖魁岸那般人物尚且在大战中陨落,师尊,这事九死一生,魁肃是想让您去送死。”
沈云见松开了脚下的力道,对靳澈道:
“这件事,谁去都是送死,唯独我,还能有一线生机。”
靳澈明白其中道理。
他重新低下头,许久之后,换了个话题:
“师尊,那些鬼怪,也无非是枉死者魂魄不得安息,真的就那么罪大恶极,非死不可吗?”
沈云见知道,靳澈幼时亲眼看见过已死的雨娘。
也是受了雨娘的庇佑,才等到了沈云见的到来。
沈云见换了个姿势,望着靳澈毛绒绒的脑瓜顶,放轻了语气:
“并非所有鬼怪都该死,凡事讲因果,枉死之灵为自己复仇乃天经地义,但前提是它们不曾滥杀无辜。”
“阴阳两界本该互不干扰,天道早有规则,本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但鬼门常年大开,早已破坏了这一平衡,无数无辜百姓深受其害,阿澈,这不应该。”
靳澈知道,沈云见说的有道理。
他没抬头,问了一句:
“那鬼王呢?鬼王害人了吗?非得除之而后快吗?”
人死有灵,存恶念者化成鬼,害过的人越多,其本身怨气越重,随之实力也会更强。
杀人越多的邪祟,越是难以收拾。
普通邪祟皆是如此。
但鬼王不同。
鬼王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生时四柱属阴,杀人无数,死时怨念极强,又需得赶在四阴之时。
汇聚天地阴气于一身,死后无需害人,便可碾压千年厉鬼。
沈云见闻言,想了想:
“虽说人死灯灭,生前善恶当一笔勾销,但若是鬼王不除,想必他也不会乐意主动关了那鬼门。”
“而且若是想彻底封了那鬼门,怕是还需以鬼王为引子。”
虽然听上去不讲道理,但目前人类所知,所能掌握的封锁鬼门的方法,就是七百年前魁岸的那一套。
以鬼王本身为引,抽干他体内所有阴气,与鬼门抗衡,才有将其封锁的可能。
靳澈不再言语,拿了帕子,替沈云见擦干了脚,出去倒水。
靳澈出去时没关门,沈云见便知道他还是要回来的。
他熄了灯,躺回床上,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靳澈就回来了。
他进门后,反手将门关好,蹑手蹑脚地爬上床,钻进沈云见被窝,靠着沈云见,情绪似乎依旧有些低落。
沈云见不舍得在这种时候赶他走,只和他面对着面,静静看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沈云见觉得靳澈今日怪怪的,许久后,问他:
“可是因为这件事扰了心情?”
靳澈点点头:“师尊,我怕你去了回不来。”
沈云见可以理解靳澈的顾虑,在被窝里握住了靳澈的手,轻声道:
“不会的,我保证。”
靳澈捏了捏沈云见的指尖:
“师尊,你可还有些什么其他的心愿吗?”
沈云见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我要你好好活着,平安康健,日日欢喜。”
靳澈望着沈云见在黑暗中漆黑的双眸,吸了吸鼻子:
“还有呢?”
沈云见原本想说没有了,但突然想到自己这一世的任务,便又开玩笑的提了一句:
“还有……那大概是将这逐戮殿的败类都清出去吧。”
靳澈闻言有些意外,扬眉道:
“败类?”
沈云见并不是什么无私的人,没有大志向,大抱负。
说白了,他根本也不在意别人的死活,与他自己无关的事,他向来愿意冷眼旁观。
但作为化灵师,作为靳澈的师尊,为了人设,他还是解释了一句:
“阿澈,你知道吗,其实很多时候,人比鬼怪更可怕。”
“起初先祖魁岸在世时,化灵师的存在,就是为了封锁鬼门,还人间一个太平。”
“但现在,因为鬼怪的存在,化灵师享受到了权利地位带来的好处。”
“他们忘了初心,为了一己之私,甚至不惜和鬼怪勾结,这一批人,并不希望鬼门被封锁。”
“因为邪祟存在于人间一日,他们就永远有用武之地,永远有人将他们捧在神坛之上。”
“可如果没了邪祟,他们的存在便没有了意义。”
“阿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靳澈目光闪了闪,点头道:
“阿澈明白。”
他舔了舔自己的虎牙,问沈云见:
“师尊可知晓,这逐戮殿里,有什么人,是这样的败类吗?”
沈云见只当是靳澈好奇,在与自己闲聊,便随便说了几人,主要是宏愿的徒子徒孙。
“其中为宏愿为首,如今那些皇室来横插一脚,怕是也抱了这般心思。”
皇家嫡系,是不会希望邪祟猖獗的。
因为只有在盛世,皇家的权力才能达到顶峰。
但旁支就不一样了。
如果谁家出了颇有造诣的化灵师,便能在朝堂之中得到更高的权势地位,甚至于拿捏皇家的嫡系。
沈云见跟靳澈闲扯了几句,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说多了,便打了个哈欠道:
“小孩子,问这么多做甚?”
靳澈弯了弯眸子:“阿澈想替师尊分忧。”
沈云见握着他的手,轻轻闭上眼:“用不着你,我搞得定。”
靳澈见沈云见困了,便不再答话,整个人往沈云见怀里缩了缩,也闭上了眼。
而心里,却将沈云见方才说过的那些人的名字,反反复复,念了许多遍。
第218章
师尊,我不是故意的(十五)
靳澈初入学堂第一日,便在逐戮殿一战成名。
靳澈自己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沈云见护短的名声,也彻底传了出去。
沈云见原本做好了昭武侯亲自前来替他儿子讨公道的准备,但不曾想那昭武侯却是个识时务的。
不仅没来找茬,还派人送了不少金银珠宝来沈云见面前,美其名曰,替犬子狄崇向靳澈赔礼。
沈云见原封不动的将礼送了回去,并表示,只要狄崇老老实实在逐戮殿求学,他也会看着靳澈,不与狄崇再多计较。
靳澈很听话,打从狄崇的事过后,山中上下诸多学子再无一人试图挑衅。
倒是靳澈那副桀骜不驯,课上睡得一塌糊涂,被长老提溜起来还能对答如流的样子,颇讨女弟子欢心。
而在实力为尊的逐戮殿,靳澈即便再对旁人寡言少语,也受到了不少人追捧。
自打狄崇的事过后,靳澈像是突然长大了,再也不曾在夜里敲过沈云见的门。
沈云见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靳澈不再上赶着来粘着他,他作为师尊,自然也不可能央求靳澈夜里与他同眠。
两人心照不宣地拉开了距离。
也终于有了几分普通师徒间的模样。
许多人都说,年幼时长得好看的孩子,越大便越丑。
尤其在某段时期,又是变声,又是抽条,会长得很尴尬。
但靳澈却根本没有这种尴尬期。
他年岁越长,模样就越是俊俏。
说话声音不再稚嫩清朗,渐渐也多了几分低沉。
而他对沈云见的态度,也逐渐疏远有礼起来。
沈云见刚发现靳澈这种变化时,也没着急,只是默默观察了一段时间。
但很快,他就发现,靳澈开始早出晚归起来。
过去每日清早,都是沈云见或者金家两兄弟先起,去叫靳澈。
但如今,待沈云见起来时,却只能看见早已摆放整齐的早膳,和靳澈空荡荡的寝殿。
而过去,靳澈每日戌时下了课就会回来,现在却总是拖延到亥时以后,沈云见才能看见他寝殿的烛火亮起。
沈云见心生疑惑,却不曾问起,只在靳澈又一次晚归的夜里,偷偷出了山头,去逮靳澈。
沈云见先是去了学堂,却发现学堂里早已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逐戮山太大了,沈云见犹豫片刻,还是召唤了037。
037最近事务繁忙,也没空总盯着沈云见这边,听到沈云见的召唤,花了一阵子功夫,才锁定到了靳澈的位置:
沈云见蹙眉:
037迅速指路带着沈云见一路往后山而去。
逐戮山后山地势险峻,没有可攀爬的路,树林草丛茂盛,平日里长老们都会嘱咐这些弟子莫要去后山瞎逛。
沈云见匆匆赶到后山时,就看见靳澈独自一人坐在崖边,似乎是有些什么心事。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上前跟靳澈好好聊聊时,另一条山路之上便出现了一道人影。
沈云见止住了脚步,站在远处静静观望。
因为角度问题,沈云见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和侧影。
是个男子。
年岁不大,身材清瘦,身上穿着的,并非外门弟子的服饰,而是和金安金耀一样的内门弟子服饰。
显然不是靳澈的同窗。
而果不其然,靳澈在看见那人来了以后,轻声唤了他一声:
“师兄。”
语气听起来很温柔。
沈云见在听见靳澈的声音时,整个人神经都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