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看着宁澈,不知道他自己是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有什么其他底牌。
这件事的调查做的很隐蔽,证人一路上是以流民的身份抵达皇城的。
到了皇城之后,就被藏了起来,今日之前,连门都不曾踏出过一步。
若是宁澈知晓此事,必定会想方设法将证人截杀。
想到这儿,沈慕又放心了几分。
皇帝和沈慕视线交汇:“什么证据?呈上来。”
沈慕对着皇帝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对着自己的人道:“将人带上来。”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于门口,很快,一个穿着麻衣,头发已然花白的妇人便被人从殿外护送了进来。
妇人进殿之后,便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对着皇帝磕头道:
“民妇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除夕之外,一片寂静。
皇帝看着那妇人,问宁澈:“摄政王,可认得此人?”
宁澈是认识的。
甚至在看见那妇人的脸时,还有片刻恍惚。
那是护国将军府大夫人当年出嫁时的陪嫁丫鬟。
是宁澈母亲的贴身丫鬟锦瑟。
当年将军府出事,锦瑟恰好回家探亲,躲过一劫。
宁澈还想得起,当时自己坐上囚车,被送出去的时候,还在喧闹的人群里,看见了泪眼婆娑的锦瑟。
这些年过去,当年的丫头早已不复当年容貌。
那时坐在囚车里,受万人唾骂的宁澈,也站在了皇权峰顶。
但宁澈开口,却只道:
“恕臣眼拙,不认识。”
皇帝看向沈慕:“此乃何人?”
沈慕看了那妇人一眼:“问你话呢。”
锦瑟抬头看着宁澈,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她也认得出宁澈的轮廓。
她对着皇帝和宁澈的方向磕了个头:
“民妇乃前护国将军府大夫人赵晚儿的贴身侍女锦瑟。”
皇帝看着锦瑟,脸色很阴沉:“你的意思是说,摄政王,乃当年护国将军被流放出去的独子?”
当年护国公府,该杀的杀,该斩的斩,唯独剩了一人,便是护国公的独子。
倒并非是先帝仁慈留他一命,而是因为,护国公手上,还有一块免死金牌。
锦瑟当年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但如今这阵仗,还是让她胆寒。
她伏着身子,整个人几乎趴在地面上:
“回皇上的话,摄政王宁澈,便是当年护国公独子,段霄。”
皇帝闻言,勃然大怒:
“段霄早已被发配出去,摄政王乃太后亲自带回来的故人之子,你这意思,是说太后包庇罪臣之子,助纣为虐,任由摄政王来祸乱朝纲吗!!!!”
“来人,将这满口胡言的妇人拖出去斩了!”
锦瑟闻言,连声求饶:
“皇上饶命!!!民妇绝不敢妄言!”
她大声哭喊:“当年段霄被流放之时,右眼角之上曾被刻上罪奴烙印,囚车送段霄出城时,民妇亲眼所见!”
“如若摄政王无辜,何苦要在右脸之上戴那面具!”
“请皇帝命摄政王摘下面具!以证清白!”
整个大殿在这一番话下,变得鸦雀无声。
没人见过宁澈面具下的脸。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宁澈身上。
在气氛陷入僵局之时,沈云见突然开口了:
“儿臣依稀记得,这烙印乃皇祖父所创,行刑的烙铁在入火灼烧前,要先用药液浸泡三日,以防这烙印日后被想办法祛除。”
“也就是说,若是真有这枚烙印,那可是一辈子都去不掉的。”
众朝臣应和。
沈云见又道:
“可谁能证明,当年的段霄,真的被刻了这烙烙印吗?”
这件事当年在整个大历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但凡是上了些年纪的人,都知晓此事。
眼下沈云见问起,也有不少人回应。
“当年罪臣段赦之子,的确是在被流放前,刻上了罪奴烙印,这事不是秘密,监管行刑的年大人,如今不也还未告老吗?”
一朝臣将目光放在了一穿着官服的老头身上。
那老头点点头:“当年的确是老臣亲自监刑,不会有所疏漏。”
沈云见用了然的语气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皇帝看着摄政王:“宁澈,不如,你便摘了面具,给众卿家,一个交代吧。”
宁澈没动,沉默了许久。
就在众人以为,宁澈是怕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幽幽道:
“若是我摘了这面具,自证了清白,敢问,陛下欲如何处置四殿下呢?”
第102章
江山归你,你归我(三十二)
宁澈表现出来的状态,太平静了。
面对自称是看着他长大的锦瑟,也不曾流露出半丝慌张。
和那些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没什么不同。
但他在说完这句话后,目光却瞥向了大殿中的文武百官。
宁澈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手下忠心耿耿的拥护者无数。
这场闹剧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全力以赴为宁澈开脱的准备。
眼下收到宁澈的信号,便立刻有人站了出来:
“方才,四殿下曾说过,若是今夜有一句虚言,便......”
自裁两字不好说,那人便只点到为止。
“四殿下是皇子!金尊玉贵!这等戏言怎能作数!”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反驳。
很快,殿内便吵了起来。
“君无戏言!四殿下是皇子,便可随意诬陷于他人吗?”
“张大人怎的就知道是诬陷了?若是证据确凿,不如说说摄政王殿下又该如何自处?”
“赵大人这话不仅是在放任四殿下污蔑摄政王,更是在污蔑太后!赵大人好大的胆子!”
“张大人这般激动,是在包庇摄政王吗?”
“摄政王若是清白,何苦一张面具戴了这些年,敢问张大人,可曾见过摄政王面具下的脸?”
“摄政王都说了,面具可以摘,眼下问的是,若是摄政王是清白的,那四殿下这罪名该如何论处呢!”
“即便摄政王是清白的,四殿下也无非是关心则乱,此事非同小可,当然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了,四殿下何罪之有?”
“你他娘放屁!这么大顶帽子说扣就往摄政王头上扣,到头来一句关心则乱就妄图掩盖你的不轨之心,赵大人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粗鲁!”
“愚昧!”
大殿之上几人争吵不休,有人立场明确,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皇帝被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与四皇子对视,询问这其中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差池。
沈慕为了调查这件事,费了无数时间和心血,他自知这件事自己绝对不会出错,无论是宁澈入宫的时间,还是宁澈的年纪,又或是他脸上的面具。
还有前护国将军和太后入宫前那点旧事,沈慕都查出了些眉目。
锦瑟是看着宁澈长大的,即便多年不曾相见,也必不会认错宁澈的容貌。
所有的证据,都能说明宁澈的身份。
而现在,宁澈这一番话,对于双方来说,就是一场豪赌。
若是他沈慕怕了,心里没底了,宁澈这面具便可不摘,保全了双方颜面,全当一场误会。
而这事已经被提过一次,那么日后,便难再提了。
但如果宁澈真的有问题,只要他沈慕今天坚持下去,宁澈被揭开面目,必死无疑。
沈慕想翻身太久了。
只要宁澈死了,沈云见不受皇帝所喜,沈殊如今不知有没有命归来,那他沈慕离继承大统就不远了。
沈慕越想,越觉得,宁澈这边,必然是在唬他!
今日,他非要摘了宁澈的面具,让宁澈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儿,沈慕再一次跪在了大殿中央,愤慨而坚定道:
“儿臣一心为了大历,殚精竭虑,万死不辞!”
“请摄政王摘下面具!”
他此话一出,大殿之内再次安静下来。
片刻沉默后,沈云见开口道:
“老四的意思是说,若是今日之事,摄政王是无辜的,你便.......”
沈慕早知道沈云见跟摄政王来往密切,他现在正上头,根本不吃这一套,直言道:
“若摄政王无辜,臣弟便自裁于此!”
沈云见啧了一声,用警告的口吻道:
“老四,慎言。”
沈慕听到沈云见这不善的语气,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看着皇帝:“皇天在上,父皇在上,儿臣说到做到!不求其他,只为大历!万万不可让罪臣之子祸乱朝纲!”
他说完,还高声喊道:“请父皇赐剑!”
皇帝沉默了。
沈慕的态度太坚决了,而宁澈和沈云见的态度却难琢磨,似乎是想逼沈慕知难而退,又似乎没那么简单。
而就在他沉默期间,沈慕却再一次迫不及待道:
“请父皇赐剑!”
皇帝在再三权衡利弊之后,到底是对着身边的护卫统领摆了摆手:“给他剑。”
统领应了一声,亲自拔出自己的佩剑,放在了沈慕手中。
沈慕将剑刃橫于自己颈间,看着宁澈:
“请摄政王摘下面具!”
宁澈闻言,抬手附在了自己右脸的面具之上。
皇帝认识宁澈太久了。
这些年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去看宁澈脸上的表情。
当他看见宁澈的嘴角在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时,整个人如五雷轰顶,后背寒毛直竖,心中大喊不妙。
然而,就当他想要立刻对着宁澈喊住手时,却已然来不及了。
宁澈毫不犹豫地扯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除了额角处,有一块淡淡的红色胎记之外,一切与常人无异。
右眼尾的皮肤光滑无痕,别说是罪奴烙印了,就连颗痣都没有。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宁澈一步步下了台阶,走到沈慕面前,在距他不足三尺处停留,问他:
“四殿下,可看清了?”
沈慕如坠冰窟。
他死盯着宁澈的脸,浑身都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宁澈没理他,侧头看向殿内众人:“诸位可有通晓易容之术的?可替四殿下瞧瞧。”
太医院院判起身,对着宁澈行了个礼:
“老臣对易容之术略有些了解,殿下可否让老臣来做个见证?”
大历朝臣皆知,太医院的于院判乃三朝元老,只治病,不站队,而且这略有些了解才当真是过谦了,谁人不知于院判一手易容之术出神入化。
宁澈淡淡:“于老,请。”
于院判走到宁澈身边,人老了,难免佝偻,宁澈太高,他有些不好判断,还对宁澈道:“低点儿。”
宁澈便屈了膝,乖巧地等着于院判观察。
于院判盯着宁澈脸上的皮肤看了许久,又抬手触碰在宁澈右眼尾的皮肤上,闭上眼,仔细感受着指尖触感。
许久之后,他收回了手,对宁澈行了个礼。
然后又转身对诸位大臣行了个礼。
最后对着皇帝躬身道:
“启禀陛下,摄政王,并未易容。”
第103章
江山归你,你归我(三十三)
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沈慕身上。
沈慕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
他伸手一把抓住于院判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