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还上下打量了沈云见一番,看着沈云见身上的丝绸中衣,和他脚上的缎面锦靴,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阁下是宫里的人?”
沈云见也不怵他,只道:“你莫要管我是谁,但你得知道,南方的疫病,你必须去。”
焦渊依旧强硬:
“老朽宁愿一头撞死在这儿!”
沈云见道:“若是我能将你的功德算在你妻儿身上,让你们再见最后一面呢?”
焦渊闻言,顿时愣在当场,眯了眯眼:“小子,莫要拿我开涮!”
沈云见道:“我没工夫跟你磨叽,内人身子不好,办完了事,就要速回京都,你若肯,我们便做了这交易,你若不肯,便当我白跑一趟,绝不强求。”
焦渊看着沈云见:“敢问阁下是何身份?”
沈云见道:“你莫要管我是谁,你只需知道,当朝摄政王宁澈是我的人。”
“你若肯去,回头平了南方的疫病,你便去寻他,我许你的事,我自会兑现。”
这事儿说起来太玄乎了,焦渊必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沈云见拿捏了七寸。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得证明给我看。”
沈云见已经等了焦渊这些时日,的确没时间再跟他继续耗着,爽快道:
“我要你妻儿的八字,何时生,何时死。”
焦渊的妻儿是他这一辈子抹不去的伤痕和执念。
他虽心有疑虑,却还是脱口便回答了沈云见的问题。
沈云见生于黄泉,长在地狱,活人找不到,死人却一找一个准。
人并非刚死就能投胎,大多数投胎要排队,没那么快。
沈云见看着焦渊:“此事只有你我知晓,不得让第三人知道。”
焦渊当即起誓。
沈云见原本黑色的瞳仁变成血色,食指点在焦渊额头之上。
焦渊脑海中瞬时一片恍惚,随后便看见了两道无比熟悉的身影,游走于各色诡异人影之间。
扭曲的阁楼,鬼怪横行的街市。
都是焦渊有生以来从不曾看见也不曾梦见过的场景。
沈云见年纪轻轻,不可能见过他早逝的妻儿,焦渊心中骇然,就在他想要仔细去看清那熟悉身影的面目时,眼前的画面消失了。
沈云见放下了点在焦渊额头上的手指,问他:
“现下,先生可愿去南方走这一遭?”
焦渊脑子里还回想着刚刚的一幕,久久回不了神,他呆愣地看了沈云见许久,刚反应过来便要向沈云见下跪。
沈云见伸手拽住焦渊的手臂:
“莫要整这些个虚的,待你从南方回来,我许你们见最后一面。”
这大抵是焦渊余生最大的心愿了。
他刚想开口,沈云见却又出言打断了他:“我还有个条件。”
焦渊抱拳:“道长请说。”
沈云见:“........”
他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有在称呼上多浪费口舌,只道:
“我要你说个谎,待南方的事平息,你要告诉所有人,是摄政王殿下心怀天下,心系百姓,从山底三拜九叩上了山,才请得先生出山。”
焦渊人老成精,沈云见一说,焦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目光坚定:“老朽明白,但老朽也有一个请求。”
沈云见扬眉:“先生请说。”
焦渊道:“南方疫病严重,若是老朽没能活着回来,还望道长,能设法让我们一家在九泉之下团聚。”
.......
被拿捏了七寸的蛇,没有那么难搞。
焦渊心里有了盼头,比沈云见还急着动身,当日下午便起身前往了南方。
临走前,还客套了一番,询问沈云见是否要他替床上的宁澈医治,被沈云见拒绝了。
宁澈知道焦渊和沈云见谈妥了下山的事,却没有心思多问。
只提了一句:“我可还回得去吗?”
沈云见知道他是想回宫了。
他抬手摸了摸宁澈还尚且完好的额头:“回得去,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回家。”
沈云见在说完了这话后,当晚,宁澈的精神就明显更好了几分。
夜里原本一直疼痛难耐还死咬着牙不肯吭声的宁澈,竟然真的觉得身上的疼痛在逐渐缓解,褪去。
宁澈原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了。
因为疼痛的消失,宁澈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结果翌日一早,沈云见一醒来,就发现,宁澈已经快要溃烂的耳根的皮肤,竟然完全愈合了。
沈云见心中一喜,立刻伸手去扯那些包裹在宁澈身上的绷带。
果不其然,身上也恢复了正常,莫要说是溃烂了,就连结痂的痕迹都没有,好似前些时日宁澈遭的那些罪,都只不过是一场荒诞噩梦罢了。
沈云见长出口气,知道这件事,就该到此结束了。
宁澈的后半生,没了天罚,能不能顺顺利利百岁无忧,就是他沈云见说了算了。
第100章
江山归你,你归我(三十)
沈云见和宁澈赶着禁足令结束的前一天夜里,顺利回了宫。
宁澈经了这一番折腾,身体虽然痊愈,却总有些打不起精神,回宫后积压了一堆事务,连续几日从早到晚几乎都住在书房。
沈云见刚刚解了禁足,白天不好明目张胆往昭阳殿跑,但夜里却总会偷偷去看宁澈。
宁澈点灯熬油,他就躺在宁澈身边,头枕着宁澈的大腿,边陪他,边看些不着调的话本子。
直到腊八那日,摄政王府收到南边焦渊来信,说是已经配出了能治愈疫病的药,宁澈整个人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到了眼下,沈云见其实已经不太在意沈殊和杜黎之间如何了。
但他不在意,宁澈那边的消息却还是在源源不断地送过来。
“杜小将军和七殿下都染了病。”
沈云见闭着眼,心不在焉道:“死了吗?”
宁澈摇头:“焦渊配出了药方,必然会先医治七殿下和杜黎,许是也快痊愈了。”
沈云见没吭声,他在琢磨自己的任务。
宁澈不知道沈云见的心事,又说了句:“但那边有人来报,说是杜小将军和七殿下之间貌似生了龃龉,不如去时那般亲密了。”
沈云见啧了一声:“想来也正常,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得各自飞,世间哪有那么多真爱经得起考验。”
宁澈闻言,摸了摸沈云见的脸颊:
“太子殿下是例外。”
沈云见捉住他指尖,在他手背上吻了吻:
“所以你该偷着乐。”
人活在深宫之中,最难得的,便是安稳日子。
而沈云见知道,这些安稳,也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罢了。
北越和大历的战事一直紧张,北越乃苦寒之地,入了冬寸草不生,若是哪一年牛羊养得不好,雨水不充足,那冬天便会有大批人挺不过去,留在白雪之中。
这些年有宁澈坐镇,他们倒是老实,每年都会派使臣前来献礼,以换取些过冬的粮食。
大历是礼仪之邦,明面上也不会亏待这些外邻,这些年便也一直保持着看似友好的往来。
今年朝觐赶在除夕,宫宴必定极其盛大。
而宫宴越是盛大,背后暗藏的隐私也必定更多。
“如果不出意外,明日宫宴上,老四和那老头儿应该就要发难了。”
沈云见盘着腿,坐在宁澈书房的桌子上道。
宁澈抬眉看了沈云见一眼:“桌子太矮,你不如坐到房梁上去。”
沈云见很听话,宁澈话音刚落,他就站起身,借力上了房梁,用小腿勾着房梁,倒挂着看着宁澈:
“王叔,北越新主继位,若不出我所料,待来年天暖,北越必定要与大历开战,届时,得想办法给杜黎和老七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宁澈抬头看沈云见:
“如何按?”
沈云见摇头:“我没想好,不如王叔替我想想办法吧?”
宁澈重新垂眸,半晌后,从桌下暗格中拿出一封密信,丢给沈云见。
沈云见伸手接住那信筒,打开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越看,神色越古怪:
“此事当真?”
宁澈嗯了一声:“不必硬按,杜黎自知已经被你放弃,他如今和沈殊之间的关系破裂,必然会想法子另谋出路。”
沈云见啧了一声:“这北越新任君主倒是有些本事,这么快就知道我们这边的状况了?竟能精准选择杜黎作为拉拢对象。”
“北越十七位皇子,能上位者,必不是平庸之辈,这不奇怪。”宁澈平静道。
沈云见对北越的事其实也不怎么感兴趣,他脑子里除了必须完成的任务之外,就只有宁澈。
现在用这种角度看着宁澈,觉得越看越好看。
看着看着就又从房梁上溜了下来,溜进了宁澈怀里。
........
除夕夜宫宴。
百官齐聚重华殿。
在皇帝的批准下,连禁足令尚未解除的沈慕都出现在了大殿内。
宁澈高居皇帝下首位,与沈云见视线交汇一次后,两人便收回了目光。
觥筹交错,轻歌曼舞,百官跪地恭贺皇帝万岁,摄政王千岁。
皇后心不在焉地看了沈云见好几眼,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果不其然,在北越来使将贺礼呈上之后,沈慕突然从席间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跪地,对着皇帝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道:
“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奏。”
皇帝瞥了沈慕一眼,虚伪道:
“这是宫宴,除夕夜,有何事明日再奏吧。”
沈慕又磕了三个头,神情悲戚,语气万分激动:
“若非此事关系重大,关乎江山社稷,儿臣也不至于在这年节之上扫了父皇的兴,扫了诸位的兴!”
“属实是因为这事一刻不禀,儿臣便时时刻刻坐立难安,心神不宁!”
“儿臣恳请父皇准奏!!!”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面面相觑,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皇后又看了一眼沈云见。
沈云见也给了皇后一个安心的目光。
皇帝还未发话,宁澈便先开口了:
“四殿下如此激动,特意选在今日百官齐聚时,禀奏此事,想必的确如他所说,事关重大,皇帝,不如就准了吧。”
沈慕看着宁澈永远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禁冷笑,心中已经开始期待一会儿宁澈会做出何等反应了。
皇帝没给宁澈眼神,只看着沈慕,挥挥手:
“准。”
沈慕这才直起身,挺直了腰杆,看着宁澈,高声喊道:
“儿臣斗胆揭发摄政王宁澈,以罪奴身份,无召归京,入朝堂,参政事,狼子野心,图谋不轨,祸乱朝纲!”
“其心可诛啊!!!”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皇帝当即大怒,甩出了面前的琉璃盏砸向沈慕:
“混账东西!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琉璃盏并未砸中沈慕,沈慕眼都未眨,强硬道:
“若儿臣今日有一句虚言,愿当众自裁!”
第101章
江山归你,你归我(三十一)
整个重华殿瞬时间乱作一锅粥。
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宁澈身上。
殿内有宁澈的人在蠢蠢欲动,只等宁澈一个眼神,便要站起身来替宁澈开脱。
但宁澈却表现的依旧淡然。
甚至看上去有些事不关己。
皇帝先是看了宁澈一眼,问:“摄政王,可有何话想说?”
宁澈坐在椅子上,姿势都没变一下,只道:
“四殿下纵然是觉得活着无甚滋味,也实在不必在如此场合,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皇帝看起来依旧向着宁澈,呵斥沈慕:
“我看你是禁足憋疯了,来人,请四殿下回他殿里歇着,无召不得外出。”
沈慕连忙道:
“父皇明查!儿臣有证据!”
皇帝将目光投向宁澈:
“摄政王怎么看。”
宁澈看着皇帝事到如今都还在演戏,心里只觉得好笑,配合道:
“不如,让四殿下将证据呈上来,否则百官在此,日后,臣倒是不好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