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气氛降至冰点。
江天策充当和事佬,低声道:“是我欠考虑,把你们的日程排得太满,好在一切都快要结束。等明年二月竞选结果公布,你们就可以重获自由,到时候好好放松放松,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这件事和天策哥没关系。”祝真伶牙俐齿地说着,通过后视镜斜睨封绍难看的脸色,“是他一心钻到钱眼里,顾不上我,结婚不结婚的事再说吧。”
“真真。”封绍听她说得不像话,出声警告,“不要无理取闹,有什么话咱们晚上回家说,在这里让人看笑话。”
“谁无理取闹?”祝真犹如被火点燃的炮仗,杏眼蓦然睁大,“封绍你说清楚,谁无理取闹?现在就说清楚!天策哥不是外人,我也不像你,那么在乎面子!”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一路,下车时各走一边,谁也不理谁。
江天策无奈地摇摇头,让朋友替他招待封绍,亲自带祝真走进宴会厅,为她引见几位在人文关怀领域颇有建树的女性教育家。
祝真去卫生间补过妆后,见到了江天策的父母。
在各地演讲的过程中,江将军和她打过不少交道,对她的表现十分认可,素来威严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江夫人却是第一次见她,保养得宜、精致到了每一根头发丝的贵妇人有些挑剔地上下打量她,目光在那条残缺的右腿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祝真来得仓促,没有准备礼物,接到江天策使过来的眼色,顺水推舟地将侍者手中的礼盒接过,递给江夫人。
里面是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和一对同款男士袖扣,华光璀璨,几乎闪瞎她的眼睛。
江夫人立刻有了笑模样,连声夸她懂礼貌有教养,祝真心下暗暗咂舌,脸上却不显,笑吟吟地陪女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也算相谈甚欢。
避开人群,她小声问江天策:“天策哥,今天本来就是我失礼,你也太破费了,那两件礼物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不用客气。”江天策切了块水果蛋糕给她,“我给我家人买礼物,不需要你出钱。”
祝真推拒不过,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口奶油,忽然道:“天策哥,你能想办法给我弄一瓶安眠药吗?”
别墅的一应物品都有专人登记管理,安眠药又是处方类药物,她不去医院根本开不出来。
可她现在是公众人物,今天去医院,明天恐怕就要登上媒体头条。
“怎么了?”江天策盯着她嘴角的白色奶油,眼神发暗,“睡不着觉吗?”
“嗯。”祝真揉揉眼睛,显出几分脆弱,“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我总是失眠,就算睡着也噩梦连连,有点儿神经衰弱。”
“封绍知道吗?他怎么说?”江天策明知故问。
祝真抿了抿唇,笑容中带着苦涩:“他不知道,他每天回来得比我还晚,洗完澡倒头就睡,天还没亮就出门,根本没时间关心我。”
做为隐秘的偷窥者,江天策知道,祝真并没有撒谎。
这半年来,她们从未发生过性关系,不仅如此,经历无数磨难也未曾动摇的爱情,在现实世界的打磨下,在浮华名利的诱惑中,竟然出现不小的裂缝。
身体比大脑更加诚实,祝真开始下意识地抗拒亲热,在二人同框录制节目时,肢体动作越来越僵,经私人医生诊断,她患上了轻微的镜头恐惧症,需要进行专业的心理疏导。
江天策下令暂时中止所有采访,相对应的,祝真和封绍相处的时间变得更少。
多么讽刺,然而,一切又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世间本来就不存在无懈可击的感情。
祝真如愿从江天策手中拿到安眠药,对他感激地笑了笑。
这天深夜,江天策听着监控屏幕中传来的激烈争吵声,仿佛听到了最悦耳动听的交响乐。
他喝了口苦涩的黑咖啡,从堆积如山的军事文件中拿起一份,开始批阅。
不多时,祝真任性地将封绍推出卧室,附赠他一床被子,一个枕头。
封绍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隔门沟通了很久,见她毫无反应,只好将修长的身躯塞进沙发里,将就着过夜。
几天之后的下午,祝真本已坐车前往重要会议的现场,临时改了主意,请司机折往机场。
她在安检口拦住封绍,态度任性又嚣张,大声问道:“封绍,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愿不愿意留下来陪我过新年?”
封绍生怕引起别人注意,将祝真拉到角落,温声安抚:“真真,已经定好的行程不能更改,我尽快赶回来,到时候咱们好好谈谈,好吗?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祝真眼睛气得发红,冷冷地盯着在她看来无比陌生的男人,一字一顿道:“想走就走,你别后悔!”
男人后不后悔,没有人知道。
最后悔的那个人,竟然是她自己。
晚上九点,噩耗传来,封绍乘坐的航班遭到恐怖分子袭击,发生剧烈爆炸。
246名乘客于半空中炸为碎片,无一生还。
第285章现实世界(8)悲恸
江天策收到消息,急匆匆赶往机场。
情绪激动的遇难者家属聚集在候机大厅,要求航空公司给出解释,现场哭声震天,嘈杂混乱。
江天策亮出身份,命令下属稳住秩序,在人群中央找到哭得快要昏过去的祝真。
“真真。”他扶住她的肩膀,英俊的脸上满是关心之色,“冷静一点,听我说,你确定封绍在飞机上吗?”
祝真见到他,“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制服袖口,声音嘶哑:“我确定!我亲眼看着他上的飞机!我当时应该拦住他的!
“天策哥,你帮帮我,你弄架私人飞机给我!我要去找他!阿绍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祝真用力摇晃他的手臂,一双杏眼中充满绝望。
江天策叹了口气,示意随行医生为她注射了一支镇定剂。
他打横抱起满面泪痕的女孩子,低声对亲信吩咐了句什么,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
恐怖分子的身份很快被查清,正是忠于金元帅的那股残余势力。
在江天策的授意下,侦查部队迅速定位了叛党的所在据点。
他如今位高权重,调动多方军力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次日凌晨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对敌军展开联合围剿。
这场战役毫无悬念,打得干脆利落,令他声名大噪,也为江将军的竞选之路压上一枚分量极重的砝码。
至此,金元帅的强权时代彻底终结。
江家的铁血纪元即将开启。
祝真苏醒的时候,搜救人员在始发地附近找到上百具烧得焦黑的骸骨,这些骨骼被爆炸和火焰拆解得支离破碎,结构完全破坏,不再具备检验DNA甄别身份的价值。
更多的骨骼散落在海中,难以一一打捞。
她的爱人,她温柔体贴、几乎没有缺点的伴侣,落得个灰飞烟灭的惨烈结局。
祝真愣怔片刻,嚎啕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自责:“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他吵架……我不该对他说那些狠话……”
双手捂住眼睛,娇小的肩膀剧烈颤抖,她喃喃道:“我应该跟着他上飞机,和他死在一起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离开……”
“真真,这不是你的错。”江天策已经查过机场监控,确定封绍确实在那架飞机上,这会儿将恐怖袭击的后续处理结果言简意赅地陈述了一遍,借此安慰她,“你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交待。”
祝真的眼中燃起愤怒的火光,一字一顿,带着刻骨的仇恨:“我-要-他-们-死。”
然而,这个请求,江天策无法做到。
处于竞选的关键时期,他们需要表现出足够的亲和、宽容与大度,手段宁可优柔,绝不能过激。
已经缴械投降的俘虏,应该接受教化改造,在监狱里度过漫长的生命,如果态度端正,还可获得减刑,开始新生。
他不能为了她毁掉既定的战略方针,抹黑父亲苦心经营的光辉形象。
见江天策缄默无言,祝真猜到什么,一双哭得发肿的泪眼定定盯着他。
片刻之后,她再度开口,语气却变得有些不对劲儿:“天策哥,你知道阿绍订的是昨天的航班,对不对?”
平安夜的晚上,三人同在车里的时候,她提过这件事。
江天策遽然变色,沉声问道:“真真,你这是什么意思?”
祝真目光中充满怀疑,似乎在思考他是幕后凶手的可能性。
“真真,封绍如今是半个公众人物,他的行程很多人都知道,根本不算什么秘密。”江天策态度冷静地点出事实。
“再说,撇开生死与共的交情不谈,单从利益角度来看。”他耐着脾气向她解释,“你和封绍是我父亲竞选计划中最重要的两枚棋子,为了将你们推到幕前,我们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和金钱,在这个时候害死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话音未落,他悚然一惊,意识到问题所在。
就结果来看,他确实是封绍身亡的最大获利者。
时不时做出一些小动作、威胁他们父子安全与威信的叛党被彻底肃清,父亲的支持率在今天早上捷报传开后达到新高,对其他竞争对手形成碾压之势……
更不用提,他和祝真之间的最大障碍,从现在起不复存在。
因此,祝真将他视为嫌疑人,并不奇怪。
事实上,封绍的死亡,也确实在他的计划之内。
只不过,他最合适的消失时间,不是现在。
他应该在父亲取得最终胜利,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王座后,在祝真日渐离心,爱情彻底消亡之时,通过一个找不到任何疑点的“意外”,无声退场。
这一次,江天策确实无辜。
男人转变战略,换了种自证清白的方式:“真真,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的有鸟尽弓藏的想法,也不会挑这个不恰当的时机下手,更不会让你轻易地怀疑到我头上。”
“我没那么蠢。”他的脸色转冷,起身打算离开,临走时忍了又忍,还是说了重话,“在系统中经历了无数危险,到最后互相搀扶着走出来,我一直觉得我们至少是朋友,却没想到你是这么看我的。”
“封绍的死,我很遗憾,针对这起阴谋,政府成立了特别调查小组,他们将对每一位牵涉其中的恐怖分子展开详细调查,依据情节轻重定罪。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动用特权将案宗调取出来,派人送到你手里,到时候,你可以自己查验这中间到底有没有我的手笔。”他穿上军服外套,大步离开。
祝真依然住在别墅中,所有行程暂时取消,留给她舔舐伤口的时间,佣人和卫兵却没有撤离。
在双方父母的操持下,封绍的葬礼低调举行。
祝真做为未亡人,穿一袭黑裙,抱着装殓一抔焦土的骨灰盒,靠在封绍母亲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无良狗仔混进追悼人群,对着她肝肠寸断的脸抓拍特写,那画面心碎又动人,第二天登上各大媒体头条,引来无数民众的同情和声援。
虽然暂停了全部通告,知名品牌和公益组织递来的橄榄枝却越来越多,他们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商机,恨不能挤破头。
痛失伴侣、悲恸过度的少女,糅合了悲伤、痴情、脆弱等元素,待她再成熟些,还可往坚韧、独立、自强的方向转型,与品牌的适配性实在很高。
更不用提,在她背后,还有未来的当权者撑腰。
为了避嫌,再加上诸事繁忙,江天策很久都没有出现。
除夕之夜,天降大雪,他披着满身冰雪回到家中,意外接到了祝真的来电。
“天策哥……送过来的案宗,我看过了,是我误会了你,对不起。”祝真的声音很轻,像窗外扑簌簌落下的雪花,透着种平静与幽寂。
“没关系。”江天策放缓了语气,坚毅的面容上出现一抹柔情,“最近好些没有?我明天过去看你,送你回家过年吧。”
因为她主动道歉,他的心情变得不错,不介意在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对她宽纵一些:“你可以在家住半个月,等元宵节过去,我再派人接你回来。”
“谢谢天策哥。”浑身的刺收了回去,祝真又变成那只柔软无害的小白兔。
她顿了顿,在挂断电话之前,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了句:“天策哥,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们的照顾,好好保重,再见。”
江天策看着挂断的通话屏幕怔了怔,敏锐地听出她话语里的不祥意味。
他想到什么,脸色陡然变冷,急匆匆拨出别墅管家的电话,同时抬脚往冰天雪地中奔去。
半个小时后,他赶到祝真所住的别墅,看见女孩子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卫兵制住,正在歇斯底里地哭叫。
地上散落着数百枚白色药片,药瓶躺在桌下,包装看起来有些眼熟——正是他恩赐给她的那瓶安眠药。
已经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的江上将在这一刻,竟然被失去祝真的恐惧攫获,呼吸声变得粗重。
他大步走过去,将她用力拥入怀中。
第286章现实世界(9)门当户对
他早该知道,祝真对封绍的感情。
第二支镇定剂注射进少女体内,他轻轻拭干净她脸上的泪水,看着她恢复平静,逐渐昏睡过去,自管家手中接过遗书,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字里行间,没有半分活下去的意志,他心里清楚,拦住她这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轻生。
江天策不敢再冒险,将重要公文和常用物品一并搬进别墅,推掉大部分行程,亲自看着祝真。
求死不成,祝真的精神状态变得很糟糕,情绪也阴晴不定,一会儿大发脾气,指责他多管闲事;一会儿又抱着封绍的遗像不停掉眼泪,哀求他给她和爱人团聚的机会。
在江天策的授意下,所有的窗户——包括阁楼的天窗,全都安上结实的防护栏,玻璃与陶瓷制品统一换为实木材质。
她闹绝食,他就命令医生给她注射营养针,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被请来,轮番劝说她想开一些,连封绍的母亲都言语殷殷地安慰她,说她年纪还小,未来的日子还长。
渐渐的,祝真似乎想通了些,恢复规律饮食与作息,偶尔也肯和他说两句话。
还不及松一口气,带她去公园散心时,江天策便眼睁睁看着她趁众人不备跳进冰冷的湖水中。
将人救上来后,他惊魂未定,用力捏着她的下巴,看着面无人色的小脸,愤怒又难过。
他沉声问:“祝真,你一定要这么自私吗?是不是非逼我拿一些人与事要挟你,才肯放弃寻死的念头?”
黯淡无光的杏眼移到他脸上,她表现出几分茫然,好像在越过他,和日夜思念的爱人遥遥对视。
江天策的心脏狠狠一缩。
要等到什么时候,她的瞳孔里,才会出现他的影子?
在一段感情中付出得越多,沉没成本越高,就会越执迷。
江天策隐约感觉到,他对祝真的执念,比在最后一个副本中还要强烈得多。
这具体表现在,天之骄子如他,已经不再将她当做玩物,当做禁脔,而是开始认真地、充满尊重地守护她,追求她。
也不知道是他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时间真的可以治愈一切,祝真的状态缓慢好转,虽然依旧郁郁寡欢,工作和生活却逐渐回到正轨之上。
民众总有造神与怜惜弱者的倾向,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祝真都是完美的存在,因此,失去爱人的她,人气不降反升。
而这也是江天策计划的一部分。
他从的副本中吸取教训,结合政治需要,将她打造成民望加冕的公主,培养为身份足以与他相配的女人。
拥有足够多的平民爱戴,她的影响力已经不容小觑,身份自然今非昔比。
父亲早已默许他的安排,就算母亲对祝真的条件并不算满意,也拗不过他。
这一盘棋局中,Queen要走的道路,从逃出伊甸园实验室的那一天,便被他悄无声息地铺好。
所有的障碍已不复存在。
只等她心甘情愿爱上他的那一天。
而那个日子似乎也不再遥远,祝真已经适应了和他朝夕相处的日子,偶尔翻阅他批示的公文,还会给出些令人耳目一新的建议。
父亲毫无悬念地赢得竞选,就任那日,典礼极其隆重,举国欢庆,热闹非凡。
做为唯一的王子,江天策带着身穿华服的祝真走上高台,共同见证这一伟大时刻,在六十四台礼炮同时发出轰鸣时,他低声道:“真真,你自由了。”
他满意地看到她眼底浓重的迷茫。
鸟儿在笼子里困得太久,已经习惯了优渥的生活,适应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就算笼门打开,她也不会飞走。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继续维持现在这种状态。”江天策这样说着,动作自然地帮她整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
改朝换代,有太多重要的事要做,他分身乏术,不能操之过急。
再者,祝真和封绍的神仙爱情尚未被众人所遗忘,无论是顾忌舆论影响,还是考虑她的感受,都不能这么快往前走。
祝真同意了他的提议。
她变得越来越依赖他。
像曾经依赖封绍一样。
她将重心放在公益事业上,为争取弱势群体的权益而四处奔走。
他利用权势,为她大开方便之门,帮助她实现自我价值,变得越来越充实,自然也收获了她的感激与认同。
为了进一步获取她的信任,他将机密文件放在书房,任由她翻阅。
可祝真对这些保密级别很高的项目兴趣并不大,他主动谈起时,才会翻看两页,提些角度新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