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弥感觉他身影投下的阴影压过来,紧跟着两条手臂将她往前一拽,她额头撞上他的胸膛,整个人被勒进一个似要将她融进血肉的拥抱。
她心脏也跟着柔软降落,落到实处。
至于谈宴西。
他好久也没能说得话来。
===番外(09)(等样地传承...)===
谈宴西经手过动辄资金上亿的生意,
但也是头一回处理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
这时候脑子里排列组合,桩桩件件都重要得紧,照紧急程度来排列,
大约第一件事应当是去医院检查,建档;然后得考虑请个营养师协助姚妈,专抓饮食;搬家早日提上日程;周弥工作那边,维持原样,
亦或是……
谈宴西径自说着这些安排,
抬眼瞧了瞧,一顿,
“弥弥,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我暂时没别的什么想法。”周弥笑说,
“只是――我们能不能别继续站在洗手间里聊这些事了?”
周弥怀孕的事没怎么声张,只有最亲近的朋友知道,
头三个月,还是低调为好。
谈宴西言语低调,然则行动高调,周弥煞费苦心“调-教”这么久,
他一秒钟便恢复擅专的大男子主义风格,
不让她自己开车,
连司机都不放心,上下班他必须亲自接送。
此外,
又折腾着要另找个住处,姚妈那里不宽敞,上上下下地爬楼梯,
徒增风险;他现在的公寓方便归方便,但没人负责饮食。最好,
找个更大面积的平层,一道搬过去。
周弥受不了了,这天跟他小吵了一架:“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你任何时候,都会把我放在第一位。”
谈宴西笑替自己分辩,“我不正是因为把你放在首位,才……”
“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大惊小怪、过分重视的态度,不就是因为我现在怀孕了?请问,谁才是第一位的?”
谈宴西竟是被噎了一下,直觉这是诡辩的逻辑。
而周弥继续输出:“我没有因为怀孕就瞬间变成智障,也没有瞬间变得行动不能自理,那么我希望,大部分事情还是维持原样。我不想被过分特殊对待,我没那么娇气。我自己搞不定的时候,会主动向你提要求。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谈宴西还能说什么,“都听你的。”
“那么,能把我手机还给我,让我继续点炸鸡排了吗?我知道这是垃圾食品,今天我吃不到也不会死。但我不介意把你的婚姻状态变成离异。”
谈宴西笑了,将她的手机递过去,“我可记着了,你第一次跟我提离婚,就为了一份炸鸡排。”
“一回生两回熟。后面你就习惯了。”
谈宴西:“……”
――
谈宴西随周弥去给周寄柔扫墓。
周寄柔和周弥继父宋录生的墓是挨在一起的,那时候宋录生去世之后,周寄柔就将他旁边那处给买了下来,也不管这行为吉利不吉利。
天刚下过雨,草地上还沾着水,走过去沾一裤腿的潮湿。
谈宴西将带来的两束白菊分别放在两人的墓前,周弥站近些,蹲下清理野草。周寄柔生前对周弥最后的叮嘱是,如清明这样的节日,用不着例行公事地过来看她,她只希望,周弥每一次来,都是有好消息跟她汇报。
这几年,好像接二连三的,全是好消息。
墓园里自有一种肃穆的阒静,谈宴西听见周弥轻声说:“你记不记得,那时候宋满做心脏手术……”
谈宴西点头。
“你那个时候伸出援手,我其实真的很感激你。我妈是半夜走的,我那一阵连续无休地陪床,原本护士也提醒过我,情况不好,晚上多盯着点。然而,我也许是太累了,后半夜忍不住打了一个盹。醒来的时候是心率监控的仪器报警……没一会儿就走了。”
因为这件事,周弥自责了好长时间。因此宋满术后的第一晚,她片刻都不敢闭眼。
虽然宋满手术很成功,情况全然不同,可她后怕。
有时候不经意的告别,就是在晃神那一个瞬间。
谈宴西垂眸看她片刻,在她身旁蹲下,“或许,她正是觉得你太累了,所以无声无息地走,不打扰你,想让你睡一会儿。”
周弥怔了一下。
片刻,轻轻地呼了一口,几分释然地笑了,“……是因为你即将做父亲了,带入家长身份,所以这么觉得?”
“不是。”谈宴西难得的诚恳,告诉她,他想象的是未来,倘若,他先她一步要走,生的也是万分凶险的病,他也宁愿,最后告别的时刻,不要折腾得她不得安宁。
爱你的人,总希望你多睡一会儿。
这夜漫长得很,不必要一直地陪同下去。
周弥伸手,想去捂他的嘴,然则意识到自己手掌沾着泥土和雨水,将靠近时又立即停下来,“你别这样。别惹我,我可从来没在我妈的墓前哭过……”
谈宴西瞧着她,目光无限温和,微笑说:
“那你还不赶紧说正事?”
周弥伸手,掌着墓碑,声音轻柔,笑说:“周寄柔女士,恭喜你啊,你晋辈分了。”
――
两人不是没聊过,这孩子,究竟是哪一天怀上的?只能推算就是在巴黎和德国的那一周,可具体是哪天就很难说,毕竟那一周每天晚上都没落下,更不乏在德国斯图加特的酒店,那一晚,他们玩特别邪门的“美女法语老师”的角色扮演。
在谈宴西这儿,他相信,就是在巴黎的第一晚。
没什么理由,出于直觉和私心。
两人更没少聊过,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们建了一个共享的文档,平日不管在做什么,灵机一动,想到什么不错的字,就编辑上去,同步更新。
眼见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名字始终没定下来,那文档倒是充足得可直接拿去做言情主角的“名字库”了。
两人还聊过,孩子长大以后,做什么职业好。
谈宴西认为,最好不要对孩子抱有太大的期待,根据正态分布的规律,优秀的父母,也不见得能培养出同样优秀的孩子。未来,孩子能守成,不要把家业败光,他就很满足了。
周弥很意外,笑说:“我以为你一定会强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谈宴西说:“因为我一想到,不管好与不好,优秀不优秀,那是我们弥弥这么辛苦生怀的。只求他她健康快乐就行。”
两人更加不会落下,猜测孩子是什么性别。
周弥喜欢女儿,因为想玩真人换装游戏,还想将从周寄柔那里学到的,等样地传承下去。
谈宴西也喜欢女儿,因为想看看小一号的周弥什么样的,守着女儿长大,是不是也算是变相地见证了周弥是怎么长大的?
周弥笑说:“那要是生了儿子?”
谈宴西:“嘘。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番外(10)(冥冥中的天意...)===
周弥怀孕的事情,
谈家自然也是知道的。
结婚之后,周弥与谈家的来往毫不密切,礼数上特别绕不过的事情,
谈宴西才会带她露个面,纯粹应卯的性质,人到了,礼到了就成。
也因为谈宴西立场分明且坚决,
谈家没什么人敢过问这事儿,
连道贺的礼物,都是请了姚妈,
或者唯一谈宴西尚算肯给三分薄面的尹含玉转交的。
唯独谈宴西父亲谈振山,摆大家长姿态地多关照了几句,
叫谈宴西多悬着点儿心,随他乐意不乐意,
这孩子终究是谈家的血脉。
谈宴西焉能不明白谈振山的心思:大哥的女儿谈明朗,一个纯被溺爱过头的刁蛮公主,平日里除了谈恋爱,就是结交演艺圈的帅哥,
对学业几无上进心。眼看着孙辈里无人能担承续谈家家业的重任,
老头自然把算盘打到了谈宴西尚未出世的孩子的身上去,
从小栽培,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当然,
若是个男孩那就更好了,那就是他谈振山名正言顺的长孙。
谈宴西一句话就给他顶了回去:他半辈子都在给谈家谋富贵前程,他也认了。可他的孩子,
甭管男孩女孩,以后哪怕上街讨饭去,
也不会再给谈家当牛做马。当谈家的家业什么了不起的香饽饽,人人稀罕呢。
如今,谈振山在这父子关系里不过色厉内荏罢了,哪还有能力真去干涉什么。
周弥听说了谈宴西与谈振山这不算交锋的交锋,笑问:可是万一以后孩子铁了心要从政,你打算怎么办?走这条路,可就绕不过谈家。
谈宴西不正面回答,只问她:你觉得我俩的小孩儿会对政治感兴趣?
周弥说:万一呢?基因突变,或者隔代遗传,那都说不准。
谈宴西说:那只好打一顿,断绝父子关系了。
周弥:女儿呢?舍得打?
谈宴西:那当然舍不得。我亲自去求老头铺路。女孩儿走这条路原本就不容易,我不能因为个人偏见和私怨耽误她。
周弥:双标!
当然,最后,他们生女儿的愿望还是落空。
不过儿子小谈同学,倒是如了谈宴西所愿,很是清心寡欲。
只不过清心寡欲得过了头,不单单对政治没兴趣,对大部分的事情都没兴趣。
打小背着比自己还高的大提琴,辗转于各国参加比赛,十四岁考入茱莉亚学院。小小年纪,已经修成了一个没有那种世俗欲望的演奏家。
谈宴西一万次后悔,那胎教音乐他合该检查检查的,不该掺进去那么多的马友友。
这都是后话了。
――
这年冬天,下雪的纪念日,周弥已经是孕中后期,身体沉重而行动缓慢。
中午在姚妈那里吃的饭,自己涮的清汤牛肉锅,吃完,周弥还是想去散散步,也不走远,附近绕一绕就行。
走去门厅,谈宴西取了她的羽绒服大衣,给她穿上。
她在换鞋椅上坐下,谈宴西两根手指将她的鞋提过来,蹲着身,鞋放到她脚边。一脚蹬的平底鞋,鞋底软、减震,又防滑。谈宴西扶她几分水肿的脚踝,帮她把鞋子穿上,再扶她起身。
谈公子如今自诩是个老公子了,做这些细心照顾老婆的活儿,自觉得很,一点也不认为是纡尊降贵。
圈里都半是夸奖半揶揄,谈公子如今是二十四孝好老公呢,媳妇儿想吃什么野山里的柿饼,他大半夜的自己开车去,挨家挨户的上门收;有一回两人一块儿逛街,媳妇儿不知怎的就不开心了,那也是二话不说,就把人撂商场里,直接走了。
当然,也不乏嘲讽他这位谈夫人的声音:人人生得,其他人怎么就不见得这么娇气。
谈宴西一回两回听见这种“女人还是别太惯着”的玩笑话,笑一笑就过去了,但这些人以为他和气生财的商人脾气,是认可了这种说法,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这些陈词滥调。
后来有一回,谈宴西直接不留情面:为什么其他女人不娇气?因为她们不幸摊上你们各位爷,袖手旁观不说,还冷嘲热讽。人人生得?那不如您一大老爷们儿生一个瞧瞧?我自己的夫人,愿意宠着惯着是我自己的意愿和本事,我老头都不敢有意见呢,你们几位又姓甚名谁,管起了我谈宴西的家事?
那之后,再没人敢当着谈宴西的面说半句屁话。
推门出去,外头寒风里夹杂絮雪,因空气干燥,倒不觉得十分的冷。周弥白色羽绒服里,穿一条咖色的宽松连身裙,舒服为主,没太有讲究版型和样式的余地。
怕地湿路滑,周弥挽住了谈宴西的手臂,下楼梯时,一步一迈,走得谨慎。
到了院子里,她定下脚步,往铁门外看了一眼,那路已经让行人碾得不成样子,有人笼着袖子经过,雪被碾扎实了,脚踩上去打滑,差点跌了一跤。
周弥立时就没有要出去的想法了,笑说:“算了,就在院子里待一会儿吧。”
她走到石桌那边去,团一团桌上堆积的松软的雪,团出一大一小的两个极小号的雪球,堆叠在一起。
这么一会儿工夫,手就冻红了。
谈宴西把她的手捉过来,团在自己手掌里呵气,“还是出去走走吧。”
因为怀孕,她已经不得不取消太多的安排,暂时放弃了太多的爱好。
生个孩子,对男人而言比上下嘴皮子一碰都还要轻巧,造物主的不公平,极度愉悦后的副产品,代价却要女人来承担。
周弥说:“算了。出去我自己也提心吊胆的,也不尽兴。还能怎么办,忍忍吧。也快了。”
谈宴西伸手想去抱她。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已然显露无疑的孕肚。
谈宴西愣了一下。
这一瞬,有极其分明的,“破防”的感觉。
他好似这一刻才真正明白,那时候周弥所说的,独占的意思。
此时他也想独占他,他定的,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想在这个节日里只有纯粹的他们两个人。
但已经不可能了。
而这样旧身份正在解构,新身份尚未建立的过程中,周弥是不是比他承载了更多的失落?
周弥见谈宴西垂着头,一声不吭的,笑了声,抬手去拊他额头,“怎么了?”
谈宴西抬眼的时候,依然是平日一贯笑着的模样,“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我带你去。”
周弥瞥他一眼,“我想跟顾斐斐和露露喝酒、蹦迪。”
谈宴西:“……”
周弥太明白他此刻在想什么了,轻轻地耸了耸肩:“我没有什么特别崇高的,类似于牺牲这样的想法。只能说我做了妥协,但算不上是牺牲。所以你别再露出这个表情了啊,搞得我好像是英雄母亲一样,好晦气。”
谈宴西挑了挑眉。
“我不想生,是出于私心。想生,也是出于私心……”
谈宴西问,这又是什么说法。
周弥看他一眼,“不管究竟是具体是哪一天……”
她唯一确定的是,是在他们最相爱的瞬间,有了这个孩子。
不是什么出于母性的崇高目的――面都还没见到,她自认为,目前还挺匮乏母性这种情感的。
暂时而言,只为了自私的,她和谈宴西相爱的结果。
所以,这是她的私心。
周弥说:“我妈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当我觉得自己是她的拖油瓶时,她告诉我,我的降生是她擅自做的决定,要负责任的是她,而不是我。所以,她对我好是理所当然,不是出于多少有道德绑架意味的‘母爱’层面的原因,而是出于一个有担当的成年人,负责任的态度。她爱我的成分里,不单单只有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