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仇,我同她能有什么仇?”关凝华不无嘲讽地道。
这话还是池少衡当年质问她的。关凝华怀疑寿姨娘为了自己弟妹的前程,自演了那一出“毒杀戏”,以自己的命为代价,换来池少衡往后多年的惦记与愧疚。
池少衡得知她的猜测,却更加觉得关凝华不可理喻,简直恶毒到极点。
“关凝华……”池少衡实在不想看到对方这种嘲讽的姿态,也不想同她议论这件事孰是孰非。
那没有意义,也什么都挽回不了。
“我们之前那些事,一朝一夕也无法清算分辨,眼下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和离’。”
“而我则需要你为我治好我的头疾。”
“我们各取所需,这对谁都好。”
“便是再有天大的仇恨,也得等过了眼前这坎儿再提清算。”
关凝华盯着他,沉默半晌。她心里清楚,池少衡说得对极了,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巴不得同他和离,跟这侯府一刀两断,难道池少衡就不想她赶紧走人,好给他的两个心上人腾位子么?
“你未免太高看我的医术了,你那头疾我至多能缓解,想要根治,除非我祖父再世,兴许还可一试。”
池少衡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道:“关老能做到的,我相信你也能做到。他老人家说过整个关家,就属你在医道上的天分最高。真正全部继承他衣钵的也只有你。”
“若说这世上,有人能治好我的病,那非你莫属。”
关凝华看着池少衡平静的语气神色,着实好奇,他哪里来的底气跟她说这些。
换做以前,她宁愿跟他同归于尽,也绝不可能救他。
“我做不到,你找别人罢。”
这话关凝华说的并不假,她如今确实做不到治好池少衡的头疾,哪怕来日医术有所提升,与她祖父不相上下,也不敢肯定地说能治好。
如果池少衡提出的条件是这个的话,那关凝华只有拒绝,反正两人不同房,没孩子,时间一长,以侯夫人寿氏的性子,定然不会让她这么个不会生孩子又出身低微的医家女,占着这侯府世子正妻之位。
两人的谈判进入死结,关凝华直接坐回床上,放了床帘,和衣入睡。
而池少衡则是坐在桌边,对着那大红点金的龙凤喜烛,一坐便是一整夜。
第二日,关凝华陪嫁的婢女和嬷嬷,进来侍候她洗漱,看到喜床上没什么痕迹,当着池少衡的面也不敢多问,待他走了,陈嬷嬷才拉了关凝华问她怎么回事。
“我的姑娘哎,这元帕尚能用些法子遮掩过去,可您和姑爷这刚成亲便置了气,闹不和,关家那头,老太太和大夫人如何放心?”
“这侯府的人,又会怎么看您?那侯夫人听说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她因此不喜……”
陈嬷嬷满脸愁色,关凝华却是看得开:“别人怎么看我,都无妨,侯夫人最好厌了我,直接把我休离侯府,咱们带着嫁妆走人,在哪儿不能过日子,非得在这劳什子侯府里受那些冤枉气?”
“姑娘快别说了!”陈嬷嬷吓得赶紧抓住关凝华的手臂,示意她小声一些。
关凝华却是不打算在奶娘面前“粉饰太平”,她道:“嬷嬷,我知你疼我,也是为了我好。”
“我跟他之间,不是一时忍气吞声就能解决。”
陈嬷嬷是关凝华的奶.娘,打她落地便照顾她护着她,为她着想几乎是本能一样的习惯。
她了解自己养大的姑娘,关凝华心直口快,脾气又倔又犟,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关凝华梳洗打扮一番,跟池少衡一前一后去了寿氏的院子。
寿氏看到儿媳妇,连个做做样子的笑脸都没有,给关凝华的见面礼,也是一只撑死了值个十几两银子的普通玉镯。
这镯子在小门小户,也算不错的见面礼了,可寿氏身为侯府当家主母,楚兴侯又财大势大,却送这么个玉镯,就有点“下马威”的意思。
连陈嬷嬷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她都给儿媳妇送了一整套价值近百两银子的头面。
关家世代行医,积累的财富远比一般高门大户要多。
寿氏焉能不知这一点,所以故意准备了那个便宜玉镯。
关凝华接地倒是痛快,好似根本不在意那玉镯是什么质地,只是从寿氏院中出来,回到自己房里,关凝华随手就把那镯子丢给了池少衡。
“千万拿好了,这可是你母亲给儿媳妇的宝贝,将来甭管是她那侄女,还是闵家的九姑娘进门,这镯子可都是她们的。”
池少衡接住那镯子,苦笑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关凝华心中嗤笑,这池少衡果真还是如前世那般,是个“孝子”。
不论寿氏做的再过分,池少衡都能忍下去,能顺着便顺着她。
关凝华为此不知吃了多少回闷亏,连她的嫁妆被寿氏吞了大半,池少衡都以“家丑不可外扬”为由,拿自己的私库钱财替寿氏补足,还出言以关家子弟前程为威胁,堵上关凝华的嘴。
“我母亲那里,你若是不想去请安,回头我寻个由头,替你推了,和离之事,你仔细考虑考虑。”
关凝华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梳着长发。池少衡看着她年轻姣好的侧脸,心想,若是他们能彻底放下过去,这一世好好经营,又可能携手一生,白头到老?
第55章第七拆·再世冤家(3)...
关凝华以为池少衡的那些话,只是说说,却没想到,他当真在寿氏那儿,替她找了个理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寿氏心中不快肯定是有的,不过她也不想见着关凝华这个出身低微的儿媳妇,这下两人算是彼此眼不见心不烦。
“姑娘,侯爷日日出门,也不见着家,您要不还是劝劝?这样下去,外面又要有一些风言风语了。”青秀是关凝华的四个陪嫁大丫鬟之一,相貌有些粗鄙,却最是心细。
关凝华闻言在心里冷笑一声,池少衡这人功利心极重,让他不出门应酬,那等于是阻拦人家的前途。他这复生而来,若是不把握某些机会,那关凝华倒怀疑他身体里是不是换了芯子。
“不用管他,让他去。”
当初的池少衡从一个人人瞧不起的纨绔,变成权倾朝野的实权勋贵,可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这一点关凝华纵是再恨他,也不得不承认。
可现在不同。
关凝华早看出来了,池少衡前世久居高位,心都被皇帝养大了,如今更是仗着自己有点“先知”的本事,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言行之中都带着不自觉的疏冷傲慢。
这些他可能自己没意识,关凝华这个知情旁观者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但她绝不会去提醒。
约莫到了快傍晚的时候,池少衡才跟几个随从返回侯府。
他脸色阴沉地吓人,把身边几个随从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池少衡一回来,也没让人传饭,而是先去了关凝华的屋子里。
关凝华正在用饭,桌上都是她自己出钱在厨房点的菜,全是自己爱吃的,份量不多,起码绝对不够再多一个男人。
池少衡就坐在关凝华的对面,看着她一点不尴不尬、慢条斯理地用完了饭食,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又极为周到的端上清水之类的,供她洗漱。
“我今日去了恪王府。”池少衡突然出声道。
关凝华从青秀手里拿过巾帕,擦干了手上的水,对池少衡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她一点也不意外,池少衡会去找恪王。
恪王是当今圣上的长子。圣上只有过一任皇后,那位元后早逝,也没留下骨血,所以圣上至今没有嫡子,庶子倒是一堆。
恪王身为皇长子,对外自来是温和宽厚,很得圣上倚重,不过身上最疼爱的却是,杨妃所出的皇三子。
杨妃出身彭郡杨氏。彭郡杨氏一族历经几朝,绵延数百年,皇帝都不知道换了多少回,彭郡杨氏却仍然屹立至今,可见其底蕴深厚,家族稳固。
彭郡杨氏多出名士才女,且有杨氏女,无论嫡庶皆不为妾,嫡女甚至不为继室的族规。
杨妃是嫡脉嫡长女,且自小同另外一个世家大族宗子有婚约,后来却被今上强娶入宫。
今上生母位分低微,自小被人忽视,待继位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求娶杨氏女。
杨家当时哪里会肯,颇是闹了一阵,最后才以杨妃入宫,杨氏妥协为结果。
皇帝倒是喜欢杨妃,但听闻杨妃一直对皇帝不冷不热的,可男人有时就是这样,越是把他当回事的,他反而越看不上。对他冷言冷语的,他反倒一门心思的热脸贴冷屁.股。
之前皇帝还想立杨妃为后,不过被楚兴侯府老侯爷,以及其他几位朝中大臣阻拦了,这之后就没再提立后的事。
楚兴侯府在宫里也有一位贵妃娘娘,皇帝对贵妃的态度,就像是杨妃对皇帝的态度,不冷不热的。
贵妃在后宫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可惜入宫多年也不曾有过子嗣。
恪王年幼时,倒是受贵妃照顾过一阵,但不知怎的,恪王成年出府后,同贵妃之间的来往并不多。
池少衡前世便是恪王一系的人,也是靠着他上位,得了皇帝赏识。
可惜今上十分长寿,一直到关凝华死于成王府后院的时候,都还在位。
那恪王和池少衡苦心经营多年,连太子之位都没拿下,更不用说皇位了。
反倒是受皇帝喜爱,却一直不太被朝臣看好的皇三子,也就是后来的宁王,被册封了太子,至于最后有没有登位,关凝华和池少衡都不清楚。
池少衡前世跟恪王一见如故,互为知己,关凝华不止一次在侯府见到便衣微服的恪王。
对于这位皇长子……关凝华说不上什么恶感,他本人瞧着温和儒雅,很是平易近人。着便衣时,更像一个斯文的书生,而非皇子。
只是不知怎地,关凝华不太喜欢这个恪王,可能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恪王因醉酒,盯着她的时间有些过长,给她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池少衡如今这副样子,肯定是在昔日“知己”那里碰了壁,估计一时半会还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关凝华,你说这一世的事情,还会照前世那般发展下去么……会不会随着我们的‘回来’,许多事也会发生改变?”
关凝华瞥了他一眼,这不废话么,他们都有了一世的教训,肯定不能重蹈覆辙啊,有些事发生改变是必然的。
池少衡絮絮叨叨同她说了很多,关凝华有些仔细听了,有些都懒得听。
末了他道:“这些事、这些话,我也只能同你一个人说了。”毕竟这世上,跟他一样再生的,只有关凝华一人。
关凝华嗤笑:“放心罢,等你的寿姨娘,或者闵家九姑娘出现,你就多了两个红颜知己,不缺个说话的人。”
那闵九年纪小些,跟池少衡差着辈儿,怕是还要多等些年。
寿姨娘眼下可是大好的年纪,不比关凝华差多少。
池少衡闻言顿了顿,叹了口气:“小寿氏也就罢了,我跟闵家九姑娘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初求娶她,也是因为……”
关凝华抬手打断他:“你跟她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如今一点也不关心。你也不用跟我说。”
“我们这情形,想必你心里清楚地很,迟早是要和离的,你的私事,我绝不会多管,又不是闲得慌。”
池少衡瞬时没了声音。
以前他最烦关凝华拈酸吃醋,因为一点闲言碎语,便捕风捉影,跟他大吵大闹。
他当时总是想,为什么关凝华这性子就不能和软一些,贤惠大度一些。
可现在她真的不再管他这些私事了,也丁点不在乎,甚至巴不得早点和离,把这世子夫人的位子,让给别的女人时,他却莫名更觉得难受。
池少衡能感觉到自己甚至在怀念以前的关凝华,那个敢爱敢恨,小心眼,爱吃醋的姑娘,有什么事让她难受了,哪怕跟他大吵一架也不会憋在心里,高兴了就笑得人心里发甜发软。
可什么时候起,他对关凝华的印象,不再是娇娇儿似的少女,而是一个被夫家不喜,面目可憎,满是戾气、仇恨的怨妇?
除了瑜哥儿的事,池少衡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对不住关凝华,一直认为自己对她已仁至义尽,可如今想想,他们之间会走到那一步,自己也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