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余猛地顿住,松了力道,眼泪流下来。
祁让轻嗤一声:“朕只是诈一诈你,原来真的有人帮你呀?”
晚余惊愕地看向他,无法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告诉朕,都是谁在帮你,有没有徐清盏?”祁让一只脚向她迈过来。
晚余下意识后退。
“说呀!”祁让追问,又向她迈出一步,“你不说朕也能查出来。”
晚余再向后退,心底寒意阵阵。
祁让继续迈步:“从你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就有暗卫在跟着你,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晚余步步后退,他步步紧逼,直到走回安全地带,他才停下来,一只手揽在晚余腰间,一只手拨开她脸上的乱发:“朕一直以为你很柔弱,没想到你能在这样的天气爬上这么高的山,看来朕以前对你还是太心软了。”
晚余不吭声,流着泪看他。
“别哭。”祁让的手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山上风大,会结冰的,生了冻疮就不好了。”
明明是关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比山风还冷。
他又抓起她的手,皱眉道:“手指都磨破了,不疼吗?”
他将那渗血的指尖举到面前,压在凉薄的唇上。
“你不疼,朕也会心疼的。”
晚余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别怕,朕不会为难你的。”祁让说,“朕只问你一句话,你以后还跑不跑了?”
晚余绝望又无助地摇了摇头。
“好,这可是你说的。”祁让微微一笑,“那你要不要跟朕回去?”
晚余又点了点头。
祁让的笑意加深,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在身上:“走吧,朕带你回家。”
回家?
她哪里有家?
哪里是她的家?
她失去了阿娘,也即将失去长安。
纵然她身居世间最华美的宫殿,她的心,又在何处安家?
十几名暗卫如幽灵般出现,护着两个人往山下走去。
祁让真的从头到尾都没发脾气,连一句重话都没说,遇到不好走的地方,他还会抱着或背着晚余。
仿佛晚余是一缕风,一缕烟,随时都会飘走似的。
他甚至还和晚余说,他以前行军打仗时,遇到下雪天,被困在山里,草根树皮都煮来吃。
“京城的山还是太矮了,什么时候朕带你去西北,去滇南,你才知道什么叫难于上青天,到那时,你若逃进山里,朕就真的找不到你了。”
晚余趴在他背上,眼睛亮了一瞬。
祁让又道:“朕知道你喜欢自由,紫禁城并不会让你失去自由,只要你好好的陪着朕,以后朕不管去哪里巡视都带着你,让你看遍大邺的万里河山,这万里河山,是朕的,也是你的。”
晚余心想,她不要万里河山,她只想要一个沈长安。
只要能和长安在一起,于她来说,就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可祁让明明已经拥有了万里河山,为什么还要霸着一个小小的她?
她从未给过他一丝温情,也没给过他一个笑脸,他到底在贪图她的什么?
到了山下,天色已晚。
山下乱哄哄的,江连海正带着所有送葬的人到处找人。
看到祁让牵着晚余的手出现,江连海一头雾水,万分震惊,隐晦地斥责道,“你这丫头,巴巴地求了圣旨回来给你阿娘送葬,她下葬你却跑得没影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晚余想到自己放弃了给阿娘送葬的机会,最终却没能逃脱,不禁悲从中来,万念俱灰,身子摇摇欲坠。
祁让瞪了江连海一眼:“朕都没舍得说她,你算个什么东西?”
江连海吓一跳,讪讪地闭了嘴。
祁让将晚余拦腰抱起,越过他大步而去。
到了山口,早有马车停在那里,胡尽忠和孙良言正站在车前,伸长脖子张望。
见祁让抱着晚余回来,两人都松了口气。
胡尽忠说:“我的好姑娘,你可害死我了,我不过错个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九族的命都没了你知道吗?”
“行了,你闭嘴吧,你看护不力,死有余辜。”孙良言打断他,忙忙地撩起车帘。
祁让抱着晚余钻进车里,仍旧没放开她,把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双臂紧紧圈着她,像一个人形的囚笼。
晚余一点都没有挣扎,就那么软绵绵靠在他怀里,仿佛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似的,连骨头也没了。
祁让觉得不对劲,低头用自己的额头去贴她额头,滚烫的触感让他登时变了脸色。
“孙良言,快回宫,她发高烧了,快些!”
“是。”孙良言在外面应了一声,催促队伍赶紧出发,心里想着,这么冷的天气,在山上吹了一天的风,别说是个屡屡吐血昏厥的姑娘,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承受不住。
回宫还有好长一段路呢,这个时候发高烧,可别把脑子烧坏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真烧成了傻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倒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那样的话,皇上还会霸着她不放吗?
第96章
晚余这回病的厉害,回宫后就一直陷在昏迷之中,三天三夜都没有睁眼。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全体出动,谁也没法子让她醒过来。
祁让不知召见了多少回院判院正,除了一大堆晦涩难懂的专业话术,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心死了。
一个人的心死了,就不会再有活着的欲望。
她自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再好的大夫再好的药方都无济于事。
此番折腾动静太大,纵然孙良言使出浑身解数,还是有风声走漏出去,很快,不止后宫的主子娘娘们得到消息,外面的官员民众也都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关于皇帝强占小宫女的传闻。
皇帝为了一个铺床丫头,不仅私自出宫与人在灵堂相会,还追人家追到了祖坟里。
这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闻。
重点是人家并不喜欢他,一心想要出宫,他使尽百般手段强取豪夺,想要把人留在宫里。
虽说贵为天子,想要哪个女人都不为过,可天子若一心陷在儿女情长里,还如何治理国家?
史书上多少帝王都毁在了儿女情长之上。
多少显赫的王朝,也是因为红颜误国,才走向了灭亡。
言官们岂能眼睁睁看着皇帝走上这条不归路,劝诫的奏折如雪片似的往上递,两日功夫,就堆满了皇帝的龙案。
其他官员也纷纷上折子劝皇上以国事为重,即便身为天子,也要注意自己的声誉,注意自己的言行对朝野上下造成的影响,切不可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这千辛万苦才稳定下来的基业。
更有激进的臣子,在乾清门外长跪不起,要求皇帝杀了妖女江晚余,防止她日后成为祸国的妖妃。
还有人说应该把江连海和江晚棠一起杀了,因为今日的祸患,皆因他们父女二人而起。
如果江连海当初没有把江晚余送进宫代替江晚棠,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祁让一面为晚余的病愁眉不展,一面被官员们逼的焦头烂额,在南书房里大发雷霆,吓得宫人们都不敢近前伺候。
孙良言请来了太后,太后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个时辰,却是半点效果都没有。
兰贵妃和几个妃嫔前来相劝,皇帝更是见都不见。
解铃还须系铃人,孙良言觉得,眼下这局面,除非晚余姑娘醒过来,否则谁来都没有用。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看守宫门的太监来找他,说晋王妃在外面想要见他。
孙良言这几天也急昏了头,愣了片刻,才想起晋王妃就是江家的大小姐江晚棠。
也就是那个众所周知的被皇帝放在心尖上的人。
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
“你管她呢,去见见呗!”胡尽忠在旁边怂恿道,“晚余姑娘不是她的替身吗,现在正主来了,或许皇上看到她就好了呢!”
孙良言觉得不太可能,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于是就让胡尽忠小心伺候着,自己到宫门口去见江晚棠。
江晚棠以前不论作为江家大小姐,还是作为晋王妃,都打扮得雍容华贵,明艳端庄,今日却打扮得十分素雅,那张和晚余有几分相似的脸上甚至都没有施粉黛,很有几分惹人怜爱的憔悴。
这模样,分明是照着晚余姑娘装扮起来的。
孙良言不禁晃了眼,一时竟分不清这姐妹两个到底谁是谁的替身。
他上前行礼:“晋王妃安好,不知您召见奴才有何吩咐?”
“孙总管客气了。”江晚棠受了他的礼,往前一步,小声道,“皇上的狐裘披风落在了我们家,我瞧着上面有些脏污,就拿回去清洗。
狐裘贵重,不好料理,我花了几天的功夫才将它恢复如初,今日特地来送还给皇上。
此事别人都不知道,因此不敢假他人之手,烦请孙总管带我去见皇上,当面奉还方才稳妥。”
孙良言愣了愣,看向她抱在手里的狐裘披风。
“奴才想起来了,皇上当日确实落了件披风在灵堂,只是这清洗衣物本是浣衣所宫婢的活计,怎好劳王妃亲自动手。”
江晚棠脸上有些发烫,她岂会听不出孙良言在质疑她的目的,可她没有别的理由见皇帝,只能以披风为借口了。
好在孙良言并没有为难她,略一思索后,就对她伸手作请:“王妃请随奴才进去吧!”
“有劳了。”江晚棠松了口气,连忙跟在他身后迈进了宫门。
这几年,她曾多次来这里求见祁让,一次都没见成。
她也曾赶在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借着给太后请安为由,想在慈宁宫偶遇祁让,还是没有成功。
上一回,她假装跪得太久昏厥过去,祁让也没露面,只是让人把她送回了王府。
她不知道祁让是在避嫌,还是生她的气不想见她。
如今晚余病倒,祁让正心烦意乱,或许是她和祁让修复关系的最佳时机。
她这样做并非为了爬龙床,而是想伺机为晋王求求情,让祁让放了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
当然,如果有必要,龙床也不是上不得,只要能救出祁望,她牺牲什么都无所谓。
否则,她此后漫长的人生,就只能守寡守到死了。
她才二十多岁,她的青春尚有余温,怎能长此以往地消磨下去?
她不甘心。
乾清宫的大门外还有一些进谏的臣子跪在那里,孙良言怕被人看到,特地领着江晚棠从西边的月华门进了宫,让她在南书房门外等候,自己进去禀报皇上。
江晚棠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一回祁让会不会见她。
都到这里了,倘若再被赶出去,那真叫一个前功尽弃。
她暗自盘算,祁让要是不让她进的话,她就硬闯一回,无论如何,非得见到祁让不可。
只要见了面,她总有办法让祁让原谅她。
女人想要一个男人心软,还是很容易的,何况还是一个曾经求娶过自己的男人。
正想着,孙良言从里面出来,说皇上让她进去。
江晚棠心中欢喜又紧张,向孙良言道谢,抱着披风走了进去。
她头一回进南书房,垂着头不敢四下张望,看到龙案后面那抹明黄的身影,便走上前去下跪行礼:“妾身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祁让正对着一份奏折出神,抬头见她一身素雅,楚楚可怜地跪在面前,不禁一阵恍惚:“晚余,你醒了?”
第97章
祁让放下奏折就要起身,却听江晚棠道:“皇上,臣妾是晚棠,不是晚余。”
祁让一愣,眼里的光黯淡下来:“晋王妃,你来干什么?”
这态度的转变让江晚棠心下一沉,忙将手中狐裘举过头顶:“回皇上的话,臣妾是来给皇上送披风的。”
“什么披风?”祁让沉声问道。
江晚棠说:“是皇上那日落在我家灵堂的,臣妾见上面有些脏污,特地洗干净了才给皇上送来。”
祁让皱了皱眉。
这种小事,他根本就不记得。
但“灵堂”二字却是提醒了他,让他记起那天在灵堂对晚余的所作所为。
他懊悔地捏了捏眉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江晚棠说话:“朕那天确实有点过分了,她生朕的气,至今不肯醒来,你说朕该怎么办?”
江晚棠愣住。
皇上对晚余上心,不是因为她吗?
现在她本人就在皇上面前,皇上却问她该拿晚余怎么办?
看来这五年的时间,晚余这个替身已经完全取代了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所以皇上才一直不愿见她。
不是避嫌,也不是生气,而是有了替代品,对她已经无所谓了。
是这样吗?
她不禁着急起来。
要是皇上对她无所谓了,她还怎么求皇上开恩放了晋王?
她心念转动,对祁让道:“臣妾此番前来,其实就是听闻妹妹病重,想借着还披风为由,来看看妹妹,请皇上恩准。”
祁让有些意外,目光带着审视落在她脸上。
她脸色有些憔悴,看起来好像真的在为她妹妹忧虑。
祁让站起身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朕同你一起去看她。”
江晚棠又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线希望,忙道谢起身,等祁让从龙案后面走出来后,抖开手里的披风,打算亲自给他披上。
“朕今日不穿这个。”
祁让直接拒绝了她,自己拿起衣架上的玄色斗篷穿上,把她手里那件拿过去,出门后扔给了孙良言:“这个赏你了。”
江晚棠愕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披风她辛辛苦苦打理了几天,还特地用上好的熏香熏过,皇上却半点不领情,随手就赏给了一个太监。
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将她的心意踩在脚下,叫她情何以堪?
她低着头,尴尬的不敢往孙良言那边看。
孙良言接过披风向祁让道谢,随手递给了小福子,让他先替自己收着,而后问道:“皇上这是去哪里?”
“回正殿。”祁让说,“晋王妃要去探望她妹妹。”
“是。”孙良言应了一声,吩咐众人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