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龙袍,又似乎渗进他的肌肤,渗进他的胸腔,将他那颗冰块一样冷硬的心慢慢融化。
心底深处有喜悦漫上来,仿佛坚冰融化之后的春水。荡起层层涟漪。
她终于,要向他臣服了吗?
“好了,别哭了,你把朕的心都哭碎了。”他下巴抵在她头顶,将她本就凌乱的头发蹭得更乱,“你想要什么,告诉朕,朕都满足你。”
晚余伏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心里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他死,他也能满足吗?
她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抽泣着从他怀里抬起头,将一张布满泪痕的小脸展现在他眼前。
她那双总是澄澈如潮水的眸子,就那样泪水涟涟地望着他,里面写满了祈求。
祁让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你说,朕都答应你。”
晚余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请求:“我想回江家为阿娘送葬,请皇上恩准。”
第84章
祁让的手被女孩子柔软的小手抓住,掌心被她纤细的手指划来划去,那酥酥痒痒的感觉,顺着掌心一直传到心尖。
像只小猫的爪子在心尖上轻轻抓挠,挠得他呼吸都乱了节奏,眼底有暗潮蔓延上来。
然而,等他将她写的字全部看完之后,却浅浅蹙起了长眉。
她的要求,居然是回家为她阿娘送葬。
她真的只是为了回家送葬吗?
她明明对他避之不及,在他面前总是一副宁死不屈的倔强模样。
现在,却主动抱了他,在他怀里哭成泪人,把她的脆弱毫无保留地坦露在他面前。
而她所做的这一切,就只是为了博取他的同情,回家送她阿娘最后一程。
他该相信她吗?
晚余写完,得不到祁让的回应,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在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时,心扑通扑通快跳了几下。
她紧张得要命,却丝毫不敢躲闪回避,怕那样会显得心虚。
祁让实在多疑,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有可能被他看出破绽,想骗过他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久到晚余以为祁让不会同意的时候,祁让突然出手捏住她的下巴,低沉嗓音夹杂着危险的气息:“跟朕说实话,真的只是想回家送葬吗?”
晚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就知道这人不好骗。
前一刻还温柔如水地说她把他的心都哭碎了,下一刻就用这样危险的语气质疑她。
她毫不怀疑,但凡她露出一点马脚,他那白皙修长,执掌江山的手指,就会优雅从容地将她掐死。
她望着他,眼底的希冀慢慢退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失望,而后垂下眼帘,将那失望之情也遮盖住。
她轻轻扒开他的手,背对着他躺下,好像在说,就知道会这样。
祁让手上一空,看着她侧躺的背影,不知怎的,竟从中品出一点赌气的味道。
她居然在跟他赌气?
像个寻常女子跟夫君拌嘴之后耍小性子那样。
这一新奇的发现,让他的心又痒痒起来。
他的手抚上她清瘦如蝴蝶翅膀一样的肩胛骨,施恩似的说道:“你想回就回吧,毕竟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晚余身子一僵,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头来看他。
下一刻,怕他反悔似的,急忙爬起来跪在床上给他磕头。
满头青丝垂落身前,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纤细脖颈。
祁让盯着那截脖颈,凉凉道:“但你最好只是回家送葬,不要打别的主意,否则,你知道朕的手段。”
晚余伏着身,借着头发的遮挡调整表情,然后慢慢抬起头,对上他警告的目光,谨慎又乖顺地点了点头。
祁让很满意,再度挑起她的下巴,拇指在她唇瓣上来回摩挲:“你明天要回家奔丧,朕今晚就让你单独睡,等你回来后……”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虽然憔悴却难掩天生丽质的小脸上,余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晚余明白,他是说等她回来再让她侍寝的意思。
她假装羞涩地垂下眼睫,心里想着,这一回只要能出去,就算死在外面,她也不会再回来,想让她侍寝,下辈子吧!
不,下辈子也不会。
她祈祷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见他。
如果轮回都躲不开他,她宁愿放弃轮回,让自己灰飞烟灭。
祁让将她的羞涩尽收眼底。
五年来,这应该是她头一回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害羞的样子。
只是不知这羞涩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但愿她真的只是想回去送她阿娘最后一程。
否则……
他的手抚过她脸颊,稍作停留:“早点睡吧,明天走之前来见朕,朕有话要交代。”
说罢,便收回手背在身后,转身缓步离去。
晚余听着他出了门,又听到房门关起,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确信他不会再回来,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虽然很不容易,可祁让到底还是答应了。
天子一诺千金,他既然已经答应,应该不会再反悔了吧?
她真的很怕他是一时被自己的眼泪蛊惑,明早醒来再反悔。
现在,她只能祈祷这一夜快些过去,不要给祁让太多思考的时间,免得他思来想去的发现哪里不对劲。
因为他实在太敏感,太多疑,心机又是那样的缜密深沉,自己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光是骗他一回,就得耗费所有的心神。
但愿阿娘在天之灵保佑,让自己这一次能够得偿所愿……
就这样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在无尽的煎熬中等来了黎明。
天刚蒙蒙亮,晚余便起床洗漱更衣,去向祁让辞行。
祁让也已经起了床,穿戴整齐准备去上早朝,见晚余脸色憔悴,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就知道她晚上肯定没睡好。
当着众人的面,他也没说什么,端着皇帝的架子嘱咐了她几句,就让小福子送她出宫。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祁让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肯定会派人跟着她,只是没想到他会派小福子。
自己是要逃跑的,不管最终跑不跑得了,只要有这种行为,那就是欺君,跟着自己回去的人肯定要受牵连。
万一祁让发了怒,把跟着自己的人砍了都有可能。
小福子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一直对她很照顾,她不能连累到他。
她想让胡尽忠陪她回去,到时候祁让要砍也是砍胡尽忠的脑袋。
于是,她便打着手语请求祁让把胡尽忠派给她,说自己现在的身份不伦不类,回到家肯定要受家人的白眼,胡尽忠是御前总管,有他跟着,自己才能免受刁难。
祁让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下打量,勾唇道:“你现在都会跟朕提要求了。”
晚余假装难为情地垂下眼帘,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点头。
下一刻,祁让便点头道:“既然你有这么多顾虑,那就让胡尽忠陪你回去吧!”
晚余心下一松,连忙磕头谢恩。
谁知,祁让却伸手指向旁边等着收拾床铺的雪盈:“你还要在家里住一晚,胡尽忠到底是个男人,不方便照顾,让雪盈也随你一同回去吧!”
第85章
晚余大惊,来不及做出反应,祁让已经冷声对雪盈吩咐道:“你要好好服侍,把人照看好,倘若有什么闪失,你的家人都要为你陪葬!”
雪盈战战兢兢地跪下领命。
晚余的心却直往深渊里沉去。
她还是低估了祁让。
这个男人,即使在深情款款的时候,也从未放松过警惕。
他知道她没了阿娘,再没什么可牵制她,就让她最好的伙伴来填补这个空缺。
雪盈何其无辜,倘若自己逃跑,就要连累她和她的家人一起受死,这样的话,自己和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
可是,祁让发了话,自己若是拒绝,难免又要引起他的怀疑。
晚余无可奈何,只得向他谢恩告退,在胡尽忠和雪盈的陪伴下往神武门而去。
不管怎样,先出去再说,有徐清盏和沈长安帮忙,总能想到办法的。
雪盈尚且不知自己的命运已经和晚余的命运挂了钩,路上还兴致勃勃道:“自打进了宫,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今儿个托晚余姑娘的福,出去见一见世面。”
说到这里惊觉不妥,人家晚余没了阿娘,她这样开心算怎么回事?
于是忙向晚余道歉:“对不住你了,我实在是太久没出去,高兴糊涂了,忘了你是回家奔丧,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晚余拉着她的手,险些掉下泪来。
这傻姑娘,明明是自己连累了她,她还傻乎乎的跟自己道歉。
倘若自己真连累她被满门抄斩,给她做八辈子牛马都不能偿还。
胡尽忠也不知道晚余请他作陪是为了害他,还以为他这段时间的苦心总算得到了晚余的认可,心情好的不得了,甚至还拍着胸脯向晚余保证:
“姑娘只管放心,有我在,江家没人敢刁难你,谁要是敢对你不敬,我第一个饶不了他,我今天就相当于皇上赐你的尚方宝剑,你想杀谁,我就帮你杀谁。”
晚余懒得理他,雪盈凑到晚余耳边说:“你让他先杀了他自己,看他杀不杀。”
“嘿,说什么呢还背着我?”胡尽忠装模作样训斥雪盈,“你这丫头,咱们现在可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不能背着我撺掇晚余姑娘做出格的事,你没听皇上刚才说吗,晚余姑娘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全家都要掉脑袋的。”
雪盈说:“我知道,公公放心吧,晚余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您只要护着她不受江家人的气就行了。”
胡尽忠摇头晃脑:“这还用你说,我自然会护着晚余姑娘,等这趟回来,她就是主子娘娘了,她得宠,咱们也跟着沾光不是。”
晚余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胡尽忠又谄媚道:“姑娘听说了没,昨儿皇上为了替你出气,把永寿宫那位从淑妃降为了齐嫔,还罚了半年的月银,让她每天到御花园,在你晕倒的地方跪一个时辰。
咱家想着,皇上这样做怕不是给你腾位子呢,只要你好好的侍奉皇上,那个妃位早晚是你的,将来升贵妃,皇贵妃都是有可能的。”
晚余闻言愣了愣,这些年淑妃不管怎么专横跋扈,祁让都没动她分毫,这回竟然对她动了真格,可见淑妃父亲的救命之恩,以后是真的不作数了。
没有了父亲光环的庇护,淑妃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晚余抿了抿嘴,没有给胡尽忠任何回应。
关于祁让的一切,她都不稀罕。
她此生所求,不过是长安与自由。
只是现在,长安遥不可及,自由,也要以她好姐妹的满门性命为代价。
她看着无辜受累的雪盈,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
很快,三个人就到了神武门。
晚余想着上回自己在这里被诬陷偷了祁让的玉佩,被胡尽忠送去了慎刑司,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如果那天自己能顺利出去,现在是不是已经和长安在一起了?
那样的话,阿娘也不会死,不会和她天人永隔。
胡尽忠递了祁让的手谕给守门的侍卫,侍卫看过之后,立刻就给他们放了行。
“姑娘请吧!”胡尽忠对晚余伸手作请,让她先行。
自己千辛万苦都走不出的宫门,对祁让来说不过一道手谕的事儿。
晚余心情复杂地挽住雪盈的手,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出了那道门。
门外是宽阔空旷的广场,清晨的冷风携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明明寒意刺骨,却叫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化作热泪直往眼眶里涌。
这囚禁她五年的宫门,她总算走出来了。
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境遇尚未可知,至少这一刻,天地是广阔的,她是自由的。
她闭上眼睛,迎着风,大口呼吸,冷冽的空气吸进肺腑,她整个人都要迎风飞起来。
要是真的能飞起来就好了,这样就能永远地摆脱祁让,开始新的生活。
“晚余,我们真的出来了!”雪盈握住她的手,声音都在因激动而颤抖。
胡尽忠经常出宫办事,实在没什么好兴奋的,指着旁边的一辆马车催促道:“两位姑娘,别光顾着高兴了,快上车吧,瞧这小风刮得,万一着了凉,皇上可是要怪罪我的。”
一句话成功地将晚余从幻想拉回了现实,她收起激动的心情,和雪盈一起往马车走去。
胡尽忠跟在两人身旁,献宝似的说道:“晚余姑娘,这可是皇上特地为你准备的马车,别看外面普普通通,里面却是另有乾坤,你上去瞧瞧就知道了。”
到了跟前,雪盈先把晚余扶上了车,正当她要上车时,拉车的马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疯,一声嘶鸣,先是高高扬起前蹄,随后便拉着马车向前狂奔而去。
雪盈猝不及防,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胡尽忠吓得惊呼一声,顾不上管她,追着马车冲赶车的太监大喊:“停下,快停下……”
赶车的太监也吓得面无人色,死命拉扯缰绳,大声叫喊,试图让马停下。
马发了疯,岂会听他指挥,一味地拉着马车撒腿狂奔,把他也颠了下来。
胡尽忠大叫一声不好,赶车的都被颠下来了,晚余姑娘在车里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脑袋肯定要搬家。
天老爷,原以为这是趟讨巧的差事,没想到竟是送命的差事。
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有人从后面过来,叫了他一声:“胡公公,怎么了这是?”
胡尽忠回头一看,是徐清盏的干儿子来禄,顿时喜出望外:“小禄子,你来得正好,听闻你是驯马的高手,你快帮忙把马制住,晚余姑娘在车里呢!”
第86章
来禄果然是驯马的高手,他追上去,三两下就制住了发疯的马。
马车停下来,胡尽忠念了声“阿弥陀佛”,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查看晚余的情况。
“晚余姑娘,你怎么样,有没有磕着碰着?”他撩起车帘问道。
车厢里,晚余死死抓住头顶上方的把手,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诚如胡尽忠所言,这马车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里面却设计巧妙,到处都包着松软的棉花,外面裹着精美的绸缎,坐垫也是上好的貂绒。
脚下铺着厚厚的波斯长绒地毯,最轻薄的瓷器掉上去都不会碎裂。
头顶和两侧还装有用来稳定身体的把手,发生颠簸的时候,可以避免被甩出去的风险。
如此周密的防护措施,即便磕了碰了,也不会伤得很严重。
胡尽忠见晚余没什么大碍,抹了一把冷汗,又不失时机地为祁让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