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发愁皇帝说的大刑要多大,这个度该如何把握?
打轻了怕皇帝说他敷衍,打狠了又怕皇帝心疼。
唉!
真是麻烦。
徐清盏站在门口,胡尽忠带着晚余出来,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默默看着胡尽忠把人带走。
孙良言也是束手无策,小声道:“掌印,你瞧瞧这事儿弄的……”
徐清盏瞥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茬,进去问祁让:“皇上,您审出什么了没有?”
祁让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她就是个哑巴!”
说完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心里更加烦躁。
徐清盏笑道:“皇上这是气糊涂了,她本来不就是个哑巴吗,这些年要不是皇上怜悯她,就她这又倔又哑的,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未可知。”
祁让冷笑一声:“人家可不这么认为,当朕是洪水猛兽,巴不得早点离开。”
徐清盏又笑,大着胆子道:“皇上怎么还幽怨上了,您可别告诉臣,您对小哑巴动了心。”
祁让心头一跳,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菩提珠串:“胡说什么,朕又不瞎,朕看你是越发没规矩了。”
徐清盏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是臣多嘴了,不过话说回来,皇上既然没那个意思,何必把个犟种留在宫里,平白惹您生气。”
祁让睨了他一眼,不悦道:“怎么是朕留她,明明是她偷了朕的玉佩,还死不认罪。”
徐清盏还要说话,祁让已然不耐烦:“行了行了,忙你的去吧,这事不用你管,朕自有主张。”
徐清盏看不出他有什么主张,因怕晚余会受刑,又怕自己说多了显得反常,便行礼告退出去,对站在门口的孙良言道,“孙总管好生伺候皇上,咱家先走了。”
“掌印请。”孙良言对他弯了弯身子,又小声道,“请掌印无论如何往慎刑司关照一二,回头我再去谢您。”
徐清盏又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走了。
孙良言不是他的人,却一直对晚余很上心,他私下问过晚余,晚余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说他大约就是心善。
徐清盏当然不信。
孙良言只是看着面善,背地里替皇帝弄死了多少人,没人比他更清楚。
御前第一大总管的位子,可不是靠心善坐上去的。
出了乾清宫,徐清盏没有去往慎刑司,而是直接回了司礼监。
他亲自去的话太惹人注目,只能另外安排人过去打点。
“干爹,您回来了?”
回到司礼监,几个干儿子迎上来,簇拥着他进了正厅,帮他解下厚厚的斗篷,请他在主位落座,递上香喷喷的热帕子给他擦洗手脸,再奉上热腾腾的姜枣茶给他驱寒。
徐清盏无心享受这皇帝般的待遇,径直吩咐奉茶的那个:“来福,你即刻往慎刑司走一趟,晚余姑娘被皇上罚去了慎刑司,你叫他们都收着些,谁要是把人打坏了,我灭他满门。”
“好的干爹,儿子马上去。”来福应是,放下茶盏匆匆离去。
徐清盏又叫另一个:“来喜,你去找今天在神武门负责搜身的嬷嬷,不管用什么手段,叫她把实话说出来,看看到底是谁在陷害晚余姑娘。”
“是。”来喜也领命而去。
剩下两人一个叫来禄,一个叫来寿,两人对视一眼,来禄问徐清盏:“干爹,皇上那边怎么说?”
徐清盏冷嗤一声:“他能怎么说,他心里只怕高兴着呢!”
“那怎么办?”来寿伸手往外指了指,“那位还在神武门外等着接人呢!”
徐清盏抬手拍了下额头:“你去告诉他一声,让他先回去,我晚会儿去东厂一趟,让他在那里等我。”
“是。”
来寿应声要走,又被徐清盏叫住,“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他千里迢迢回来,见不到想见的人,只怕要发疯。”
“可是,这大白天的,让人看见干爹和他在一处,会不会胡乱猜测?”
“无妨,我假装和他偶遇,说几句话而已。”徐清盏说着就往外走。
来寿拦不住,叫上来禄,拿着他的斗篷跟出去。
天老爷,这是造的什么孽?
明明都安排好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第19章
很快,江晚余没能走成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到了后宫每位妃嫔的耳朵里。
大家全都震惊不已,自发地聚到兰贵妃的翊坤宫商量对策。
晚余则被胡尽忠押回慎刑司,关进了一个单独的牢房。
牢房狭小逼仄,没有窗户,不点灯的时候,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棺材。
她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想到那个人可能还在宫门外等她,想到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一颗心仿佛被放在油锅里煎。
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徐清盏那里也使不上什么劲了。
她也不希望徐清盏为了她,被祁让发现他们是旧相识的关系。
祁让本就多疑,最恨被人欺骗,一旦发现端倪,就算再倚仗徐清盏,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徐清盏为了她已经牺牲太多,她不想再连累他。
可是,徐清盏那样执拗的一个人,只要是他认定的路,绝没有回头的可能。
她想或不想,根本无济于事。
还有那个人,也是天下头一号的倔强,她真怕他们两个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祁让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不想放她走,为什么不直说?
他是天子,一言九鼎,不想她出宫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可他偏不说,像戏弄老鼠的猫,冷眼看着她在他面前战战兢兢,惊慌失措,垂死挣扎,他却只当作是消遣的游戏。
他已经消遣了她五年,难道还不够吗,最后的最后,还要用一枚玉佩来断绝她的希望。
他知不知道,对于一只老鼠来说,宁愿被猫一口咬断喉咙,也好过那样漫长的没完没了的戏弄。
她恨那个冷血无情把她送进宫的父亲,恨那个自私自利把她推出来挡刀的嫡姐,甚至恨那个受尽屈辱还对父亲一往情深的阿娘。
可是,这所有的恨加起来,都不及此时此刻她对祁让的恨。
她真是恨毒了他,恨到有种想和他同归于尽的冲动。
如果她出不了宫,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胡尽忠人模狗样地走了进来。
“晚余姑娘,你想好了没有,你这单人牢房的待遇,可是咱家腆着老脸跟人求来的,说到底还不是心疼你,怕你身娇肉贵的受不得刑。
照我说,事情已然这样了,你就不要再犟了,皇上的心思我比谁都明白,他就是舍不得你走,你只要点个头,今儿个晚上就能成为龙床上的新宠,不比你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强千倍万倍?”
晚余听他这么说,更加确信玉佩的事就是他和祁让合伙做的局。
为了不让她走,他们可真是煞费苦心。
堂堂一国之君,对一个婢女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不怕损了他帝王的尊严。
胡尽忠见晚余没反应,又循循善诱: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晚余姑娘虽为女流,可咱们日常相处,我知道你心性和人品非一般人可比,否则乾清宫那么多宫女,皇上也不能独独对你上了心。
皇上不肯明说,也有他的原因,想当年害死他生母的容嫔,就是先皇的司寝女官,他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发誓绝不碰身边伺候的宫人。
可是,感情的事岂能收放自如,你说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儿,成天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铺床叠被,他怎么可能不动心,他只是不想坏了自己的规矩,强忍着罢了。
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想让你看清皇上的心,知道皇上对你的情意。
既然皇上碍于脸面不能主动挑明,这层窗户纸就得你来捅破。”
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个捅窗户纸的动作:“你呀,只要主动这么一丢丢,紫禁城的头号宠妃就是你了,我的好姑娘,你听懂了没有?”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想着就算是再迟钝的姑娘,这时候也该醒悟过来了吧?
知道自己被英明神武,天下至尊的皇帝这般惦记着,铁石心肠也要动摇了吧?
奈何晚余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指着门口无声地说了一个字——
滚!
胡尽忠的谄笑僵在脸上,冲她竖起大拇指:“好丫头,你可真是好样的,咱家在紫禁城浮浮沉沉这些年,见过各式各样想爬龙床的女人,像你这么油盐不进,不识好歹的,还真是头一回遇上。
现如今,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既然你不听我的劝,非要和皇上对着干,我也没那个本事保你,接下来,你就好好享受慎刑司伺候人的手段吧!”
他气哼哼地关上门离开,少顷,便有两个太监进来,将晚余拖去了刑讯室。
慎刑司的主管太监张有道翘着二郎腿坐在圈椅里,冷眼看着两人把晚余绑在脏兮兮的刑柱上。
刑柱上的血腥气熏得晚余直反胃,细嫩的手腕也被麻绳勒得生疼。
“说吧,皇上的玉佩你是怎么偷到手的?”张有道阴森森地开口。
晚余知道,无论她承认与否都逃不了这顿皮肉之苦。
因为祁让在乎的不是真相,他只想让她服软。
她熬了五年才熬到今天,怎么可能服软?
祁让要么将她活着放出去,要么就将她打死送出去,总之她绝不会顺他的意,承认自己爱慕与他。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她的心上人,顶天立地,铁血柔肠,有着世间最磊落的胸襟,和最温暖的怀抱。
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她宁愿去死!
张有道等了许久,见晚余始终对他爱答不理,不由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不吭声就能躲得过去吗,我告诉你,进了咱们慎刑司,哑巴都得给咱们开口说话。”
他缓缓抬手,尖着嗓子道:“来呀,先来五十鞭子,给晚余姑娘松松筋骨。”
长长的条案上,各种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刑具一字排开,其中一个太监走上前来,从中挑出一根不知染了多少人血的皮鞭,扬手甩了一个鞭花,阴阴道,“姑娘,得罪了。”
慎刑司对于紫禁城的宫人来说,就是阳间的阎罗殿,晚余说不害怕是假的。
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向她招呼过来,她吓得双眼紧闭。
第20章
就听“啪”的一声,晚余的身子一阵紧缩。
随即却发现,落在身上的鞭子只是动静大,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
她愣了下,在第二鞭落下来的时候想到了徐清盏。
行刑的人应该被徐清盏关照过的,对她手下留了情。
可留情归留情,打的多了,照样受不了,她的衣衫很快就被打破,身上也隐隐作痛。
不知打到第几鞭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高喊:“住手!”
行刑的太监立刻收了鞭子。
紧接着孙良言便抱着拂尘走了进来。
张有道连忙起身相迎:“孙总管,您老人家怎么到这种腌臜地方来了?”
孙良言向晚余那边看了一眼,见她被捆在刑柱上,脸色苍白,衣衫残破,好在自己及时赶到,身上还没有太明显的伤痕。
他悄悄松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些许怜悯,却又不得不开口宣旨:
“传皇上口谕,江晚余盗窃之罪已经查明,无须再审,念在她五年来御前侍驾有功,特免死罪,充入掖庭为奴,此生无诏不得出宫。”
晚余猛地抬起头。
这一道口谕,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若非双手绑在刑柱上,她当场就能瘫坐在地上。
“啊,啊啊……”
挨打都没有反抗的她,此时拼命挣扎起来,想要挣脱手腕上的束缚,更想挣脱那个冷血绝情的男人强加在她身上的束缚。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身为江家女儿,她从未享受过一天荣华富贵,父亲和嫡姐犯的错,凭什么要报应在她身上?
凭什么?
她疯了似的挣扎着,嘶喊着,双眼通红似要滴出血来。
孙良言于心不忍,摆手示意张有道和那两个太监出去。
房门关上,孙良言亲自上前给她松绑。
晚余手上的绳子被解开,身子直往地上倒去。
孙良言及时扶住她,温声劝道:“晚余姑娘,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可皇上金口玉言,不能更改,你再哭也没有用,不如先冷静下来跟我去掖庭,缓上一缓再做计较,我也会想法子为你周旋的。”
晚余借着他的力道稳住身形,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孙良言叹口气,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好姑娘,我知道你心性坚韧,不会轻易被击垮,只要你振作起来,总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晚余接着帕子捂在脸上,双肩不住颤抖。
孙良言默默等了一会儿,直到她放下手,顶着红肿的双眼重新挺直腰杆,这才解下自己的斗篷罩在她身上,扶着她慢慢向外走去。
“你不要灰心,皇上对你到底是不一样的,你前脚刚被胡尽忠带走,他后脚就下了口谕,分明是不想让慎刑司对你用刑。
当然,我说这话不是要你向皇上屈服,而是想告诉你,只要皇上对你还有几分不忍,你就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虽然目前不知道突破口在哪,多试几次总能找到的,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更不要想不开寻短见,想想你熬的这几年,你要真死了,我都会替你不值,替你不甘。”
晚余听到“不甘”二字,眼泪险些又掉下来。
她又何尝甘心,可最下等的奴隶想要反抗最高皇权谈何容易?
她能拼的,只有这烂命一条。
她闭了闭眼,忍着心口刀割般的疼痛,迈步出了刑房。
死也好,活也罢,她总要尽力一试,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在风里打着旋往下落。
慎刑司外,好多双眼睛在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看。
孙良言帮她把斗篷的兜帽戴在头上,细声道:“后宫的娘娘们想必都知道了你没走成的消息,她们肯定比你还急,说不定这会子正帮你想办法呢!”
晚余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并且还没有告诉祁让。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无条件地对她好?
晚余打着手语说:“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孙良言微微一笑:“我一个阉人,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需要,用不着你给我什么。”
“那你为什么对我好?”晚余又问。
“不为什么,就是不忍心。”孙良言说,“如果你非得要个理由才安心的话,就当我手上沾了太多血,偶尔做点善事给自己积阴德吧!”
晚余自是不信的。
但他既然不想说,再问也是徒劳,为今之计,只好先去掖庭再作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