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根本不清楚窦云蔚说了什么,此刻谢欢的话,令让大家闻之不解。
而就在下一瞬,谢欢伸手将面具摘了下来。
他面对着微生家的人,樊氏眼底划过惊艳,再无其他,微生澹面上有狐疑,一时还没记起前尘往事。
除窦云蔚之外,只有一人最先反应过来,还是微生槐,估计其中有窦云蔚提醒过的原因。
微生槐震惊到连胡子都在战栗,“你,你,怎么会,你……”
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周围的看客都要急了。
谢欢面无多的情绪,他伸出食指在嘴唇上暗示噤声,“老东西,小点声,别打扰了颜颜的女儿。”
“你——”微生槐怒火攻心,差点要吐出血来,他低头找不着自己的拐杖,索性一把抢过妻子手里拐杖,朝着谢欢的方向冲去,几步走得极不稳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爹!”
“公公!”
“祖父!”
微生家几人一片混乱。
微生槐可顾不上他们,在离谢欢稍近些的时候,将拐杖高高举起,只想敲死他。
谢欢捏着铁面具的手一紧,啧了一声,不愧是夫妻,连打人姿态都一样。
只是今日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
他没有跑,也没有转身去看身后看戏的人,而是在微生槐的拐杖即将落下时,悠哉悠哉地后退,让拐杖落空。
谢欢扯了扯笑,语气透着随意的无辜,“不喜欢这个称呼?那我换一个?”
他又后退一步,一边避着微生槐的拐杖,毫不费力,更像是在逗对方似的,怪不得人家生气。
谢欢保持着高傲姿态后退,脊背都不曾弯一点,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发言惊世骇俗——
“那……岳父?”
“……”
周围的人炸了。
但凡身边有人能对视上,彼此都能瞧出惊骇。
连向来冷脸的云昭都瞪大了眼,宋息抓着云昭的手都紧张起来,在云昭身边咽下一口空气,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阿昭,我是不是没把岳父治好?”
那厢,微生家的几个年纪大的知情者,如微生澹樊氏,都因这声岳父勾起了回忆,意识到了眼前究竟是何人。
这下,真是乱了套了,心也乱手脚也乱,眼神也乱瞟。
先不管“晋欢”为什么会是国公府护卫,就凭这里这么多人,“晋欢”口不择言的话,是要毁了阿颜的名声吗?
微生槐忽然止住脚步,喷出一口血来,马上又被儿子儿媳给围住,“你这混账闭嘴,我女儿的声誉岂容你污蔑!”
樊氏也怕他乱讲,“是啊,这大喜的日子,你这护卫怎么回事啊,国公府怎的聘用了你这样的人,留在宁宁身边是个祸患!”
谢欢张嘴,微生槐感觉他又要开口,眼皮一跳,这下可不敢叫他再开口,索性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爹!”大房二房纷纷喊着,随即将人抬了出去。
就这么的,庭院里突然冷清了。
谢欢叹了声,仰头望天,双手瘫了摊,嘀咕道:“我可没动手。”
第451章
没人听见他这句话,也没人知道他在看谁。
他重新将面具戴上。
然而,云昭、宋息、齐行舟三人都愣在原地,久久不得回神。
云昭在猜测义父的来历与微生家的纠葛。
齐行舟猜的和云昭差不多,这下算是知道,为什么云伯伯要一直戴面具了。
难怪云伯伯一开始会对阿姐不满,原来是因为和微生家关系不好,疑似是被拆开的鸳鸯,至于后来又对阿姐好……齐行舟觉得是正常的,接触过阿姐的人,都会因为她人好而改观,都会喜欢她的,他自己就是这样,云伯伯应该也是。
至于宋息,已经在想要用什么药材了,给岳父治病,不能含糊了。
挡在门外的疾风惊呆了,感觉被迫知道了些隐秘的事,但知道的内容是凤毛麟角,很不全面。
屋内,裴如衍哪管得了外面的声音,况且孩子在屋里哭,吵得很。
邢嬷嬷将两个孩子抱到他面前,他都没心思看,一直抓着沈桑宁的手,害怕她有事。
邢嬷嬷再将孩子抱给沈桑宁摸了摸,之后才将孩子抱给紫灵管,然后端来汤药。
沈桑宁仍旧没有恢复视力与听觉,这会儿累极,感觉到汤匙碰到嘴唇,她就张嘴喝下,一碗药喝完,眼皮上像是压了千斤重。
她太累了,她想睡觉。
眼皮一阖上,手肘就被抬起,手又被捂在他掌心中,他的另一只手强行将她眼皮撑开。
“别睡,央央,别睡。”裴如衍怕极了,嗓音干涩,尾音发颤。
沈桑宁听不见他的声音,偏开脸躲掉他的手,虚弱无力道:“我睡一会儿。”
“不要睡……”裴如衍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热泪滴在沈桑宁的手上,她迷迷糊糊地呢喃,“别哭。”
裴如衍握紧她的手,“央央。”
回答他的,不是央央,而是抱完孩子走回来的邢嬷嬷,“世子,你这是做什么,别打扰了世子夫人休息了。”
裴如衍抬头,语气不确定地问,“她现在这样,可以睡吗?”
邢嬷嬷这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道:“放心吧,夫人喝了药,该好好睡一觉,夫人眼睛不适,等醒来若还是这样,需要找大夫来看看。”
裴如衍松口气,又提了起来,“她耳朵也听不见。”
“啊?”邢嬷嬷倒是没料到,刚才让用力就用力,让喝药就喝药,何况世子不是一直在和夫人说话吗?
邢嬷嬷低头讲了几句话,没有得到回复,“还真是,那世子在这里倒也打扰不了夫人。”
裴如衍点点头,“今日多谢嬷嬷了。”
邢嬷嬷想到两个孩子,“世子,那孩子们你要不要看一眼?”
裴如衍挥挥手,“晚些时候。”
邢嬷嬷无奈摇了摇头,还真没见过这么不关心孩子的爹,她转身在屋里收拾起东西来,刚生产完的产妇也是有很多要讲究的,不能马虎。
没人再扒沈桑宁的眼皮,她很快就能睡着了,但睡前还是叮嘱一句,“阿衍,不用一直看着我,我好困了。”
“我陪着你。”他道。
沈桑宁也听不到答复,说完几瞬间就入睡了,起初睡得浅,感觉到手边似有呼吸的热气,她就当做是裴如衍在讲话,她的气听了,她的意识便驱使她轻轻应一声。
“央央,我以为……那你好好睡觉,如果睡着的时候感觉疼,就掐我,我一直在这里。”
“嗯。”
“央央,已经睡着了吗?”
“嗯。”
“孩子哭得很响,很健康,你放心。”
“……”
后面就没应了,倒是刑嬷嬷好几次过来看,很奇怪这两人是怎么对上话的。
裴如衍总是不放心,看着她没有恢复血色的脸,伸手将手指往她鼻子下探探,一个时辰里这个动作做了近百回。
饶是如此,还是不放心,到了后面,非但没有减少次数,反而是直接不放下了。
只要她没醒,他的手就总是僵直地抬着,偶尔累了放下片刻换只手又抬起。
仿佛要一直感受到她的生命力,他才能放心,他才能呼吸。
而门外的人,都被阻挡在外,邢嬷嬷吩咐了,只要夫人还是虚弱的状态,就不能再放人进去,免得过了寒气。
两个孩子被放在了偏房,由玉翡及玉翡带来的乳娘照顾。
齐行舟在门口站了很久,抬着头和谢欢面面相觑。
两者都不能进房里,又不放心离开,本来想着去偏厅坐会,看看小孩,奈何被玉翡委婉地请了出去,因为乳娘要喂奶,这大小两个都是男人肯定不能在屋子里。
被赶出去后,齐行舟小脸红彤彤,是冻的,他仰头看着同在冷风里的人,“伯伯,你……你和我大姨母是什么关系?”问完之后,还加了句,“我能问吗?”
谢欢没低头,平视着看着远方,“夫妻关系。”
闻言,齐行舟仰起的小脸上都写着无语,不能理解,他低下头,没过多久又抬起,“云伯伯年岁几何?”
“二十六。”
“……”
齐行舟脸上挂着的淡笑,可能是被风冻僵了,也可能是因为二十六岁的云伯伯。
过了年了,云伯伯还知道给自己长一岁呢!
但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人没聊多久,聊也聊不下去,好在乳娘很快就喂完了奶,两人先后进了偏房,一人盯一个小孩。
玉翡不放心他俩,所以也杵在里头。
今晚微生家其他院子都快闹翻天了去,也就是陶园温馨一片,齐行舟用热水洗了手,还在玉翡的嘱咐下,和云叔都换了干净的外衣,才被准许站在两个小孩的木床前。
玉翡还说了,“邢嬷嬷交代了,看小公子和小小姐可以,但是千万不能凑近与小公子和小小姐说话。”
齐行舟伸出小手捂住口鼻,隔着手掌说话,声音闷闷的,“我刷过牙了。”
谢欢做不了这么滑稽的动作,在木床前看了两眼,就背过身去。
此刻,沈桑宁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她身处于那个胡同里,那间拥挤的房间里,她一遍遍问着晴娘,她的爹是谁。
下一瞬,晴娘忽然被沈益抓走了,沈益大怒地问晴娘,自己是不是他的女儿,沈益指责她们,说这些年养了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做噩梦的不止有沈桑宁,还有身在京城的谢玄。
谢玄虽然不觉得平阳侯能找到太子,但近日屡屡做噩梦,梦见素未谋面的兄长不仅回来了,甚至热衷于殴打自己,父皇还看得很起劲。
梦醒后,谢玄就跟着了魔似的,想见父皇一面,近些日子父皇对他很温柔很慈祥,就好像以后不需要他努力了一样。
太古怪了!
御书房内,谢玄试探道:“父皇,儿臣最近得闲,父皇有无什么差事交给儿臣?”
晋元帝正批阅奏折,闻言笑了笑,“你闲了?你前几月不是还在找那个扯你裤子的人?找到了?”
谢玄一僵,窘迫道:“父皇就别打趣儿臣了。”
晋元帝敛了笑,提起一本奏折,“行,你要是想历练,就亲自跑一趟吧,送粮去。”
说着将边关递来的奏折扔了下去。
谢玄没想到还真的有活派,接住了奏折,低头时默默发苦,送粮风吹日晒的,这个天气要冻死人。
捂着奏折的手一摩挲,却摸到奏折后面蹭上贴住了一张纸条。
第452章
不知是何物。
谢玄不动声色地将奏折上的纸条悄悄扯下,藏于手心,看完奏折后,将奏折放回御案,父皇放心,儿臣定将粮草送到。”
而他离开后,晋元帝的目光落在还回来的奏折上,他拿起奏折,见奏折后面的纸条已经不见,笑意顷刻间消失。
晋元帝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儿子离开的方向,许久叹息一声。
*
出了御书房的谢玄没有第一时间将纸条摊开,而是走到了无人的宫道上,寻了宫灯下,将磨损严重的纸条摊开。
纸条上,本就潇洒不羁的字体在岁月的冲刷下,显得不太清晰,谢玄看了好久,才确定了内容。
顿时,心头大震。
拿着纸条的双手有些不稳,像是被刺激到了,他双眸中都写着不可置信,于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太子兄长竟然回来过?
这纸条是什么时候留的?看着不像是最近,应该有些年头了,他要娶谁?
谢玄脑海里有诸多疑问,但都无人能替他解惑,他望着前方长长的宫道,这无人之地,是他特意绕过来只为躲起看纸条内容,可此刻,也因无人而显得寂寥,甚至令他心头瘆得慌。
他调转脚步,朝着凤仪宫而去,两条腿就像打结似的,走了好几步才缓过神,抬步在宫道跑了起来。
“母后!”冲进凤仪宫,他就大喊。
李皇后正在殿内浇花,端庄华丽的正黄色宫装穿在身,发髻上的珠钗为卸,柔和的光打在脸上,尽显国母之风,此时看见儿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殿内,一愣,“玄儿,多大的人了,做事怎也不见稳重?”
谢玄焦急忙慌地屏退左右宫人,将大殿的门关上,跑到李皇后身边,“母后,是谢欢,他有下落了!”
听闻此言,李皇后浇花的手一抖,水壶里的水浇在了盆栽以外,她的不平静只是一刹那,随即稳住心神,“莫说胡话了,还有,你当称其为皇兄。”
“母后!”谢玄见她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一把夺过水壶阻止她浇花,然后将纸条交给她,一边说道,“母后,谢欢根本就是欲擒故纵,他都把他的地址写在上面了,这纸条一看就有些年头,儿臣不知为何父皇没有第一时间将人接回来,但谢欢恐怕真的还存活于世,年初的时候平阳侯从金陵归来,打那日起,父皇对儿臣的态度成谜,儿臣不得不深想,他们是不是早就与谢欢取得联系了?”
李皇后摊开纸条细细打量,面色凝重,想到谢欢活着,眼眶也不禁发红,手指颤动,耳边是儿子滔滔不绝的猜想,她听得断断续续。
谢玄说完话,注意到李皇后的难过,他紧皱眉头叹息一声,“母后放心,儿臣不会让他活着回来的。”
这句,李皇后听清了,她垂着头敛了眸中情绪,纸条不小心从手中飘落。
落在了方才不小心洒出的一滩水上。
纸条浸水,上头不清晰的字迹终是一个也瞧不清了。
谢玄忙去捡,“母后这是干什么!”
捡起来也是一团快要散掉的废纸。
“本宫没拿稳,”李皇后的目光落在儿子焦急的脸上,“玄儿,凡事顺天而为,不要过分强求,李家如今看似势大,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对李家失去了信任。”
“母后想说什么?”谢玄的眉头不展。
李皇后抬手想摸摸他的脸,手还未碰到他的脸颊,谢玄赌气地偏过了头——
“母后想让我不要争吗?”
他忽地冷笑一声,话语是质问却失了质问的语气,更多的是自嘲。
李皇后的手顿在半空,而谢玄质问完便后悔了,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立马回过头,面对着母亲。
此时才发现,母后的手已经收了回去。
没有再碰他。
谢玄低下头,
李皇后无奈地开口,“你根本不了解你的皇兄,若他真想回来,你根本阻拦不了,相反,你不阻拦,他也未必会回来。”
一提谢欢,谁人都道他厉害,连母后也如此,谢玄重新抬头时眉眼覆上戾色,“母后的意思,儿臣还不能逆着他了?”
“玄儿,你若动手,非但杀不了他,反而会害了李氏,你如今身为亲王,只要守着本分,将来未必不能继承大统,即便不能,你也是你皇兄唯一的弟弟,你皇兄绝不会对我们母子不利的,没有必要拿如今拥有的一切,去冒险。”李皇后试图说服儿子。
可谢玄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拱起手,板着脸道:“母后,儿臣明白了,儿臣该出宫了。”
语罢,转身踏出殿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李皇后拧着眉,追了两步,总是不放心,她没有将外面的宫人唤进来。
想到那张年数已久的纸条,李皇后想起那日在养心殿外碰见平阳侯的场景,也许这次,谢欢是真的快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