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回答,赵稳婆唰地站起身,差点没站住,怎么没早说啊,她资历尚浅,也没接生过这样的啊。
外面这个都尚且出不来,里面那个……万一闷死了可怎么好?!
赵稳婆“哎呀”一拍大腿,“你们可真是!”而后朝屋外跑去,看向微生家的人道:“只能保一个的话,你们要保大还是保小?”
第448章
屋外之人面面相觑。
“保大,保我阿姐!”齐行舟跑上前,低头见稳婆手里的血,刺得眼睛生疼,他情绪十分不稳定地拉着稳婆的袖子。
云昭与小宋也纷纷说保大。
樊氏与微生澹相视一眼,樊氏叹了一声,虽然这孩子很可惜,但总归是大的要紧。
微生澹却不是这么想,朝父亲投去询问的眼神,微生槐紧皱着眉头,生硬道:“若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保小。”
一声落,连樊氏眼中都闪过了惊讶,“父亲,你这……当真要如此吗?”
赵稳婆倒没有惊讶,对这个选择见惯不怪。
“不行!”齐行舟紧紧扯着赵稳婆的衣袖,“保我阿姐,你想要什么,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
赵稳婆最烦这种拉扯,简直浪费时间,抽袖子想把小孩推开。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疾风皱眉,“自然是要保少夫人。”
眼下世子不在,疾风必须护住少夫人的安危。
说话时,忽听叮当一声,腰间佩剑被抽了去。
云昭顺手拔剑,直指微生槐,“老东西,里面的是你的外孙女!”
微生槐面对这局面丝毫不慌,想到自己的外孙女,他闭了闭眼,也是不舍,声音沧桑道:“想来宁宁作为母亲,也是这样的选择。”
“荒唐。”小宋翻白眼。
可即便被刀剑所指,微生槐依旧不改,他想,宁宁这次难产若伤了根本,谁知道未来还能不能生育,能不能诞下国公府嫡孙?
思及此,他愈发坚定地吩咐稳婆,“赵稳婆,不管多少银子我都给你,必须保住孩子。”
赵稳婆为难道:“可我说的是保一个,你具体要保哪个呢?”
如果要保里面那个,外面这个就能强行拉出来,要保外面这个,里面那个就要捂死了。
微生槐眼中闪过诧异,半晌反应过来,“保男孩。”
赵稳婆叹了声,低垂的眉目有些紧张,心想谁能分清哪个是男哪个是女啊,又不是脚先出来的。
彼时,屋内,沈桑宁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用着沙哑的声音,吩咐着紫灵。
她想,紫灵应该是在自己身边的。
紫灵将外面的声音收入耳,又气又急,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赵稳婆根本就是经验不足!
此时听得少夫人的吩咐,哪怕没有接生过,紫灵也壮着胆子上手。
屋外仍然在僵持着,赵稳婆得了微生槐的准话就要进屋,云昭和疾风都不让。
此时,微生槐冷静道:“稳婆如果再不进去,里面一尸三命,是你们想看到的吗?!至于你,国公府护卫,要怎么同世子交代?!”
疾风与云昭陷入两难,邢嬷嬷究竟是来了没有!
齐行舟听他们的话,急的都要跳起来,却被微生澹一把拉住双手,“放开我!”
“别闹了,怎么跟你爹一样疯疯癫癫的。”微生澹道。
齐行舟的双手被反制于身后,红着眼确如微生澹所说,疯了一般,盯着亮着灯影的房门,此时房中又传来阿姐撕裂沙哑的喊声。
“放开我!”他双脚不停蹬地依旧挣脱不了,他救不了阿姐,泪眼刷刷流下,洗去了澄澈与不多的稚气,随着屋内的叫声,他一双眼眸染起阴狠的戾气,“你们害我阿姐,你们都去死!”
他的话,微生家父子只生气,不认为有任何威胁性。
喧闹之际,微弱的纸袋落地声无人听闻。
但下一瞬,微生槐就被猝不及防的一股力,踹飞了出去。
众人一愣,扭头只见铁面男人站于漆黑阴影中,微生家大房二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来不及去呵斥,纷纷赶去看微生槐状况。
微生槐倒在灯影下,叫人瞧得清清楚楚,一把老骨头那吃得消这猛踹,骨头跟散架了似得,疼痛得哎哟哎哟叫唤。
像那皮影戏里,失去提线的木偶。
但叫谢欢来评价,微生槐不如那木偶,因为戏还没演完,就倒在了台前。
微生家的人都需看微生槐了,谢欢没工夫看,抢了云昭手里的剑,往边上一挥,看都没看,剑精准地落进了疾风腰侧的剑鞘里。
重重地发出一声响,极具压迫感,听得赵稳婆愣住。
赵稳婆看着微生槐的下场,哪敢乱动,咽了咽口水,心里叫苦,早知不该接下这差事的。
此时,铁面男朝她走近,居高临下地威胁道——
“保不住大的。”
“我杀你全家。”
闻言,赵稳婆吓得腿软,差点摔倒,好在是没当场哭出来,连连点头跑进了屋里。
谢欢站在门外,面具下也是一张失了血色的脸,他本不是这样的人,稳婆是无辜的,他知道。
但是若不威胁,只怕对方不尽全力。
谢欢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万一,他失去了女儿,他会怎么样。
早知今日,他就不该去买糕点的。
赵稳婆进去没多久,或者说是刚进门,房中就传来一道响亮的哭喊声,是第一个孩子出来了。
是央央自己的努力。
谢欢稍松口气,很快又提了起来。
一行人从门外赶回,邢嬷嬷面色凝重地赶回来,带着玉翡进了屋,进屋的第一件事,快速换了外衣、用热水洗手,然后火速把赵稳婆赶了出去。
赵稳婆气的哟,孩子都生出来了,有人来抢功了,正想破口大骂,有对上那双黑黝黝的铁窟窿,一下子失了语。
裴如衍一路急赶,一刻不停歇,奔进陶园时,就见一众人站在屋外,气氛古怪,一看就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但此刻没工夫问,就听屋内属于夫人叫的凄惨。
裴如衍一步不停,一边跑,狐裘似被风支起,他双手在脖颈处解开狐裘的系带,将染了冬日湿寒的狐裘扔给疾风,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血腥气。
此时,屋外有人嘀咕,“啧,这家人真是古怪,男人也能进产房。”
裴如衍看着一盆盆红水,那都是夫人流下的血。
他的心再次抽疼,像是被什么抓住,他朝床榻处而去,夫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轻,仿佛下一秒就要……
房中骤然没了声。
裴如衍呼吸一窒,眼看着她的手即将垂落,心弦紧绷,他快步过去,膝盖往地上一扑,借力往前滑行数尺,他双臂抬起。
彼时万物皆静。
他总算,握住了她的手。
第449章
温度先是从指尖传递,然后整个掌心都感受到了热意。
上一瞬的沈桑宁看不见,听不见,唯有下身的疼痛提醒着她,她该用力。
这一瞬,多了手上的触感。
因无力而垂落的手,被人握在双手里捧着,将她冰凉的肌肤捂热,丝丝缕缕的暖意从手上传递至心里。
她苍白的唇瓣缓缓勾起一抹笑,她知道,是她的阿衍回来了。
因为失明而失去的安全感,在这一刻也回来了。
眼皮如铅一样沉重,重得让她想阖上眼,此刻蓦然清醒不少,再次睁开。
一双因长时间用力而充血的眼睛,看着有些可怖,可裴如衍见了只有心疼。
他跪在床榻边,捂着她的手,却发现她红透的眼睛早已无神没有焦距,他拧了拧眉,抬起一只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看她一眨不眨毫无察觉,他意识到了什么,停在空中的手掌手微微颤抖,随即将手放下继续捂着她的手。
仿佛是怕吓着她,他的嗓音轻轻的,又因心疼而显得干涩——
“央央不怕,阿衍来了。”
屋外,两派人泾渭分明,微生家在庭院左侧离主屋较远,原因简单,是因为刚才微生槐被谢欢踹过去了,到现在还没站起来,一家子都在那。
而主屋正门外,是谢欢一伙人。
谢欢守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声音,眼睛毫无温度地盯着微生槐的方向。
彼时微生槐在晚辈的搀扶下,忍着骨头似断裂的疼痛终于站起来了,他看着杵在门外的铁面人,心里气急。
微生澹扶着他,也是同样的感受,“欺人太甚。”
竟然连一个护院也敢踹他爹。
不仅是护院,还有齐行舟,此刻齐行舟站在谢欢身边,目光如见仇人般看着他们。
突然,产房内响起第二道哭声,虽然没有第一道洪亮,但是呜哇呜哇的,颇有节奏喜感。
两个孩子都保住了,自然是好事,可微生槐想到方才赵稳婆的话,不是说只能保一个吗?
如今两个都保住了,单单显得他是个坏人了。
可他,也只是情急之下必须做出选择啊!
“恭喜夫人,恭喜世子,虽是早产,但这两个孩子都是健健康康的,坚强得很呢!”
隔着门,邢嬷嬷的嗓音比孩子的哭声响亮得多。
因为世子在里头,邢嬷嬷也就不出来报喜了。
谢欢听闻,心中拉紧的弦总算是松了,他抬步想靠近,刚靠近房门一步,又觉得不合适,遂停在门外。
不过即便想进,也进不去,因为刚靠近一步,疾风就死死挡住了。
此时,赵稳婆在角落里,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身上还留着股血腥气,她总不能白忙活吧?
眼下对面那个“铁面罗刹”没工夫注意她,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微生槐边上,小声讨钱,“微生老爷,你看这接生的银钱……”
微生槐这会儿比身体更痛的是头,听赵稳婆还敢讨钱,冷嗤道:“你还好意思要钱,要不是你——”
在他看来,现在这僵局,可都是赵稳婆的错!是赵稳婆非要他选!
现在好了,母子三人皆平安,等宁宁缓过劲儿来,还不知道怎么看待他们微生家!当真是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了!
赵稳婆却不依,一听没有钱拿,嗓门都大了,“你们的家事,我管不着,但是这银子,你不能不给,不然我就闹到官府去了!”
语罢,见微生槐无动于衷,赵稳婆急了,直接往地上一坐哭闹起来。
吵得人头疼。
若非特殊情况,谢欢是真不想走到微生家那边去,实在是赵稳婆还吵,他还不知道女儿暂时性失聪,就怕赵稳婆吵到了女儿,故快步朝那边走去。
微生槐还没骂人呢,就见铁面护卫虎视眈眈地走来,他差点以为是冲自己来的,壮着胆没有后退。
不得不说,大家族的护卫是真的很有气势,总觉得他真有胆提剑杀人。
谢欢的目光落在赵稳婆狰狞的脸上,止步于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赵稳婆感受到危险立马不吱声了,仰着头,心底恐惧再次袭来,她害怕又迷茫,“里头的夫人都已经生了,你难不成还想杀我?”
一想到这种可能,赵稳婆心里就不平静了,脸上是不服的,声音是发抖的,“我,我跟你说,小孩子刚出生,最是要积福报的时候,你要是造杀孽,老天爷是会算在小孩头上的,你——”
“闭嘴。”谢欢冷声道。
“奥。”
赵稳婆坐在地上,低着头,委屈地不敢说话。
微生槐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护卫踹了自己后,还在自己家耀武扬威,哪忍得下去,“你——”
“你也闭嘴。”谢欢皱眉,如凶器般锐利的目光朝微生槐刺去。
微生槐一把年纪,还要受这鸟气,一跺脚,脚却因刚才摔倒的缘故痛极,这一跺脚趾骨都裂了,可还是要开口,“来人,给我将这目无尊卑之人赶出去!我微生家虽位卑,但在金陵也是有头有脸的,你区区一个看家护院竟敢对我大打出手,我相信世子与宁宁讲理,也断容不下你这样的人!”
微生槐一发话,管家就要出去喊护院了。
云昭在后头看着义父要被欺负,哪里忍得了,又想去拔疾风的剑,奈何左手忽然被宋息握住,她扭头投以不解神色。
宋息压低声分析,“你不用去,岳父哪里是会受气的性格,你去反而阻止他发挥了。”
云昭:……闻言,果真站于原地干看着,但随时准备拔剑相护。
喊护院的管家将护院喊来,岂料微生家的护院被国公府的护院拦在了陶园外,根本进不来。
倒反天罡。
第450章
微生槐听见管家的回禀,看着院内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自觉颜面无存,更是生气,“这个家究竟姓什么?这里是谁家?!”
正常人不会接话。
但——
谢欢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是你家的话,那可能是我家。”
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原本他只想对微生家小惩一番,可刚才目睹微生槐对央央的选择,谢欢对微生家仅剩的一点不忍心都消失殆尽了。
他想,他不介意做鸠占鹊巢的鸠。
微生槐只当他是个说大话的护卫,“呵,好!我就看着,你要如何将这里变成——”
话还没说完,几人只听“咦”的一声,这次打断微生槐的,可不是谢欢。
大房二房皆朝声源处看去。
出声者正是老糊涂的窦云蔚,她刚才一直在发呆,这会儿盯着那个面具出了神,古怪地蹙了蹙眉,一小步一小步朝铁面人靠近,“你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窦云蔚歪歪头,谢欢没有躲闪没有后退。
这奇怪的一幕,令云昭等人都噤了声,不晓得微生家的老夫人要做什么。
倒是樊氏想去拉她,“母亲,你记错了,你不认得他的。”
窦云蔚挥开樊氏的手,脑海里闪过一段段画面,却捕捉不到重点,突然,她蹙着的眉舒展开,她想起来了!
窦云蔚身体一哆嗦,往后退一步,“老头子!我知道了!”
说话时,眼睛在庭院左右环顾了圈,心想不能叫外人知晓,遂转头朝微生槐靠近,脚步抬得高踏得轻,两步路在别人眼里走出了小偷的感觉。
窦云蔚站到微生槐身边,伸手一把将微生槐的耳朵拧到自己嘴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两句话。
殊不知,在场还有第三人能听见。
面具下的谢欢,忽然发出一道笑声,笑中透着讽刺与冷意。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微生槐就是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而窦云蔚说这面具人就是当年颜颜的心上人,微生槐根本不信,简直是无稽之谈!
当年的人早就除了记忆扔出去了,现在还指不定死在哪里呢,怎么可能会进国公府当护卫,这国公府的护卫哪里是随便能当的。
窦云蔚还想继续说,微生槐听得对面的冷笑,伸手将妻子拂开,“够了!你的痴呆症又犯了!”
痴呆?窦云蔚一怔,眼中闪过受伤之色,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彼时,谢欢止了笑,十分正经地嗯了声,“她没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