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衍双手支撑着,没有压在她身上,被她捂住眼,也没有拂开,仍露在外的嘴角勾起,掩饰不住的愉悦,“嗯。”
他的眼睫毛在她掌心颤动,扫得她手心处痒痒,遂收回了手。
只见他一双眸未闭,眸中喜悦与爱意交织,似要溢出眼眶。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似要溺死在他的眼眸里。
沈桑宁眸光一闪,浅笑着偏开头,“可别撩拨我。”
裴如衍轻笑一声,“我没有。”
嘴上说没有,也不肯就此躺下,就这么直勾勾地低头看她。
许久不见,自然要好好将夫人装进眼里。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在她身侧躺下,低沉的声音透着期盼与对未来的憧憬,“就是很欢喜。”
确实是会欢喜过头,可那又怎样,他就是很欢喜。
哪怕是此刻,光是想想,就觉得此生上天待他不薄,他很幸福,很欢喜。
“欢喜。”他重复一遍后,翻身对着她,很想将她搂进怀里,却怕伤了她。
于是只能在下身不碰到她的情况下,将脸埋在她的肩头,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两人一觉睡到大天亮,裴如衍让人去买了礼品,带着沈桑宁,准备去越家正式见一见越枭,一来是感谢他的照顾,二来是感谢他的捐款。
刚至越家门前,却听得越枭去了苏州的消息。
无奈,只好将礼品放下,由家丁代为转交,夫妻俩原路返回。
沈桑宁带裴如衍去了绣衣阁,因为扬州疫病,他原本的那些衣裳还有些日常用物都销毁了,昨日穿得还是她捐给扬州百姓过冬的棉衣。
只怕他衣裳不够穿,遂多选了些能过冬的衣裳,供他带走。
来时一件褐色棉裳,两手空空,不过一天功夫,沈桑宁就能给他整出一车物件。
此刻穿着件浅蓝色的蜀锦华服,袖口处还做了圈白色绒毛,沈桑宁怕他着凉,又给他披了件狐裘,戴了一顶厚实的帽子,将他捂得严严实实,下巴处的白狐毛将嘴遮住。
裴如衍一开口,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跑到了嘴里,“夫人,可以了。”
“那就这样,”沈桑宁点点头,转身吩咐人将车上的物件装好,又叮嘱裴如衍,“我给你准备了八套衣裳,你换着穿,帽子也要换着戴,尤其是在屋外的时候,一定要将头护好,切不可像昨日那样淋着雪赶路,脑子冻坏了将来拿什么教孩子?”
裴如衍一语不发,看着她指挥吩咐的背影,听着她教导似的关切,他下巴压了压,将微扬的嘴角彻底埋在狐裘的毛绒里。
没有听见他回复的沈桑宁回过头,“听见没?”
他猝不及防地对上她迫切娇嗔的眼神,颔首道:“听见了。”
“嗯,”沈桑宁应了声,回过身远远指着小厮正在搬运的箱子,“还有些药物,可做预防风寒之用,你要记得喝,旁边那箱,是带给姜璃的,除了衣物还有进补之物,她成天在河边跑,大冷天的有时还要下水,空闲时要多保养身体。”
就在沈桑宁絮絮叨叨的时候,谢欢与小宋慢一日回城了。
小宋神医在进城的摊位上买了些板栗孝敬谢欢,“伯父,饿坏了吧。”
谢欢低头,看向小宋手上透着香气的板栗,铁面具无情偏开,“不饿。”
暂时不想吃板栗。
小宋不明所以,往常伯父明明很爱吃板栗的,怎么今天不想吃?他不由地联想到,是不是伯父对自己有所不满。
小宋收回手,憋了一路的话,忍不住问出来,“伯父,我知道你与阿昭相依为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我也知道你对我不是那么满意。”
谢欢不知道哪里触碰了小宋幼小的心灵,竟说起莫名其妙的话来,遂隔着面具朝他投去质疑目光。
小宋拧着眉,酝酿着心里藏了许久的话,“阿昭面冷心善,武功高强,而我没有武功,没有英雄气概,若遇上歹徒只会徒增她的负累。”
他捏紧了手中的油纸包,隔着油纸似要将板栗捏碎,再望向谢欢时,一脸诚恳与认真,“我知道我有许多地方不如她,但是伯父,我有一身医术,在她受伤时可以替她医治,若您担心将来我们变了心意,您也可以放心,我根本打不过阿昭,更不是您的对手,我不会欺负人,向来只有她欺负我的份,不过我亦不认为她是在欺负我,像阿昭这般寡言少语的姑娘,若是不喜欢我,根本不会理会我。”
他说完了,满眼期待地等着回答。
谢欢抬袖擦了擦耳廓,在小宋的静默中,问道:“我只不过没接你的油纸包,你便一番长篇大论,心思敏感至此,阿昭寡言,将来如何能不被你声讨欺负。”
“我……”小宋万万没想到,自己话说多也错,一时间脸上涨红,“我不会反驳阿昭的。”
“嗯,你尽反驳我了,”谢欢漫不经心道,瞥向小宋纠结之色,轻笑一声,“行了,扭扭捏捏,你们小辈情爱之事,我不插手。”
他若是不想让小宋接近阿昭,那么小宋根本就不会有机会。
阿昭跟着他四海为家受累了,如今他恢复了神志,若阿昭能安稳下来,也是谢欢所期望的。
小宋听闻,满脸惊喜,“伯父此言当真?”
第405章
谢欢忽然又不太想搭理小宋了,这孩子年岁太小了,才十六岁,比云昭足足小了三岁,什么事都藏不住。
这么一想,谢欢又后悔了。
小宋似看出他的担忧,补充说明道:“伯父,我已经过了生辰,现在十七了。”
许是因为小宋学医的缘故,他十六岁时就不矮,个子比同龄人窜得快,现在十七岁和成年男子没什么不同。
谢欢听了年龄,忍不住叹息一声,本来不愁的,现在有些愁了。
两人进了微生家,听说裴世子来了。
也是意料之中,两人都没去陶园打扰。
谢欢一进止水居的庭院,就见虞绍从卧房的窗子里探出头,笑眯眯看着归来的两人。
谢欢朝他点点头,随即就见虞绍身边又钻出一颗脑袋。
不知是哪里来的少女,一看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千金小姐。
与虞绍共处一室,毫不避讳,看来又是虞家的人。
虞家又来人了。
谢欢于心中,再次“唾弃”平阳侯一回。
“诶,这谁啊?”小宋疑惑问出了声。
虞绍趴在窗台上,看着小宋大声介绍道:“我阿姐,过来玩的。”
虞绵绵瞧着庭院中风尘仆仆的脸两个“年轻人”,原来这就是表嫂询问的云叔和小宋神医,具体谁是神医谁是护卫,一目了然。
小宋礼貌打了声招呼,转头就去寻云昭了,满院子都是他呼喊的声音。
“阿昭?”
“阿昭。”
谢欢回了房,将染了灰尘的衣裳换下,穿上干净的衣裳,耳朵灵敏的听见庭院中传来虞家姐弟的对话。
这是一道女声,“表兄才住了一日就要走啊,表嫂心里肯定难过,我们别去送了,让他们单独相处吧。”
“姐,但是出于礼貌,我们还是应该去送一下。”虞绍坚持道。
随后又是女声,感慨中透着不满,“表兄也真是的,多留几日又不会怎么样,什么公务干不完,霖表兄不也在扬州吗,让霖表兄帮忙干几日不就好了。”
“姐,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表兄是奉命去赈灾的,擅离要是被有心人发现,可不好。”
虞绵绵不以为然,“表嫂现在身子重了,表兄就应该在身边的,现在只是抽了一两日出来一趟,陛下肯定能理解的,都说陛下是明君,否则咱爹找太子二十年没找着,早就遭殃了。”
语毕,庭院里暂时没了虞绍的声音。
虞绵绵又道:“哎,果然人太优秀也是不成的,想顾家都顾不了。”
“姐,我们还是快些去吧,否则待会表兄走了。”虞绍催促道。
虞绵绵冷哼一声,“你傻啊,表兄才舍不得走那么快嘞,我们慢点去,赶上最后一幕挥挥手就好了。”
随即,庭院里响起姐弟俩的脚步声,一道略显急切的原地徘徊,另一道慢悠悠从容不迫。
两人边走,还边说话。
“估计表嫂得在金陵生了,就算表兄公务结束,表嫂身子重也没法奔波,”虞绵绵思考道,“我寻思着,写信回京,问问姑姑姑父要不要请太医来,等候着表嫂生产。”
“金陵也有大夫啊。”
“那哪里能一样,表嫂这胎和普通怀胎不一样,我听舟舟表弟说了,这是五条腿的龙凤胎呢!”
两人的声音越发遥远,龙凤胎却叫谢欢听了个清楚。
他坐在房中座椅上,惊讶于沈桑宁怀了双胞胎,要知道,怀双胎极为难得,他走南闯北多年也甚少听闻。
谢欢思绪飘远,又想起先前罗大夫说的话,他不确定裴家祖上有无双生子,但他的确是没有听闻过。
至于沈家和微生家,他完全可以确定没有。
所以,沈家丫头怀了龙凤胎,是意外么?
即便他相信是意外,他的心还是乱了,腹部发出饥饿的叫声,他都没了感觉。
不仅心乱,还有丝担忧。
也不知道生产双生子是不是比普通产妇更凶险些,颜颜唯一的骨肉,谢欢不想她有事。
他起身,庭院里早就没了虞氏姐弟的身影。
他轻跃上房,在屋顶上行走,比虞氏姐弟更快地到了府门外。
彼时,沈桑宁正在与裴如衍送别。
两人于门槛内相拥,还是沈桑宁先松了手,将他衣领又拢了拢,不让一丝风透进去。
裴如衍舍不得放手,双手捂住她的手,轻轻揉搓捂热,低声道:“夫人,保重。”
语毕,他不顾周遭小厮,微微低头在她额心处落下一吻。
与此同时,小厮丫鬟不约而同地背过身去。
没人发觉,就近的房顶上多了一人坐着。
额心传来的温热,让沈桑宁想到又要与裴如衍分离,原是不想伤感的,可情绪这东西就是控制不住,倘若他一直没回来,或许还好,他一旦回来了再走,她心里的不舍只会更多。
为了不让他难过,她心里的不舍是不会诉说的。
这一吻下,她蓦然红了眼眶,不想叫他看出她眼中湿意,当即偏开头去。
想要抽回手擦擦眼睛,手却被裴如衍紧紧握着,抽不出来。
裴如衍看见了,迟迟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抽出自己的一只手,用干净的袖子去擦她的脸。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周遭护卫无人敢打扰或催促。
可他不擦还好,一擦,她的眼泪就真的止不住似的,汩汩流下。
沈桑宁一声不吭,垂着眼睛心里想着快些止住泪水。
脸颊上似有毛茸茸的东西拂过,是裴如衍袖口的那一圈绒毛。
绒毛在沾到她眼泪时,变得湿润,有一根白毛就黏在了她的脸颊上。
裴如衍一点都不急,先擦干她的脸,又用食指去捡白毛,知道她这会儿说不出话,他哄道:“我会尽快回来的,如果除夕夜我来不了,就给你写信。”
今年的除夕必然是不可能回京过的。
沈桑宁点点头,眼泪水终于止住,鼻子却堵住了。
裴如衍看着她,脚步还是没有踏出去,忽听面前人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他失笑一声,伸手进怀中,将干净的方巾取出,用方巾捂住她的鼻子——
“央央,哼一下。”
第406章
“不哼。”她声音被他捂着,显得闷闷的。
裴如衍眸中带着笑意,隔着方巾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央央。”
沈桑宁抬头,因流过泪而湿润的眼睛,看着他。
两人对视时,屋顶上坐着无意间偷听了的某人已然石化。
谢欢目光紧锁在下方的两人身上。
他耳力极佳,一般不会听错。
裴如衍的声音再轻,可他喊了两次,谢欢确定,他喊得就是央央。
央央是谁?
沈桑宁,难道不是叫沈桑宁吗,不是沈央央啊。
难道是小字?
小字是央央?谁取的?沈益?裴如衍?还是沈桑宁自己?
谢欢脑中满是疑问,明明知道这些可能性很小,他偏偏刻意不去想微生颜。
因为心底的答案,写满了微生颜。
只有颜颜,知道他们的约定,只有颜颜懂得央字背后的含义。
她为什么要将她和沈益的女儿,取叫央字。
是因为心中有他,从不曾放下,还是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沈益的女儿,而是,他谢欢的女儿。
倘若是他的女儿,谢欢甚至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怕这是自己的妄想。
可又忍不住不去想,若沈桑宁是他谢欢的女儿,那么小字取为央央、怀有双生儿都不再只是巧合。
谢欢心里乱糟糟的,他仍坐在房顶上,看着底下小夫妻恩爱的分别场景,他一向灵敏的耳朵如同失聪般,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凉风拂过耳朵,他的耳畔不停徘徊着两个字——
央央。
却不是裴如衍的声音,而是颜颜的声音,他听见了颜颜温柔地喊着,央央。
央央……
谢欢的血液好似在体内沸腾,可是四肢却觉得僵直无力,全身所有的力量都仿佛汇聚在头颅里,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女的面容。
她在裴如衍的安抚下,擤了鼻涕,笑着伸出拳头轻捶裴如衍。
少女一旦露出笑,就与谢欢记忆里的颜颜有几分神似。
他就这般坐着,看着,久久不得回神。
屋檐下的沈桑宁不曾察觉,就算察觉也习以为常,因为云叔本就喜欢爬房顶。
裴如衍看着她,再是不舍,也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候,“央央,等我回来。”
她点点头,目送裴如衍上马,领着一行护卫上路。
慢好几拍的虞氏姐弟终于赶来,虞绵绵在沈桑宁身边站定,朝着还没走远的裴如衍喊道,“表兄!”
裴如衍闻声回头,目光精准地落在虞绵绵的身边。
虞绵绵挥手,“一路顺风!替我向我爹和霖表兄代好!”
虞绍又在虞绵绵边上,也跟着挥手,“我也是!表兄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姐弟俩不停挥手,裴如衍亦抬手招了招,随即转回身,克制着,不再回头。
直至在越来越远,一行人马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沈桑宁暗自叹息,虞绵绵忽然扭头看她,“表嫂,你放心,我会替表兄照顾好你的。”
有虞绵绵这份心意,沈桑宁心中是暖的,脸上流露出笑意,“好,进去吧,外面冷。”
虞绵绵主动伸手,将紫灵挤开搀扶她,“我扶着你,表嫂,你和表兄有没有想着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啊?”
“还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