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不由感叹原身身子羸弱,只是熬了半宿就这般浑身无力。
不止乏力,头也晕,她只想赶紧躺下歇息,于是蹬了鞋,一头倒在床褥上。
院落里,剩下几人正接着翻看万妖谱。
季无月捏着泛黄纸页,指尖突然顿在某处,幽幽道:“这上面写到,尸魅会唤经过它本体的人类名讳,若被唤的人应声了,次日夜里就会命被操纵的尸体来害那个人类。”
他话音刚落,一旁婉心就吱唔着比划开了,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耳朵,接着双手合十做出入睡的手势。
“你是说,昨夜有人在你入睡时喊你的名字?”
楚云渺问,婉心就忙不迭点头。
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意思是,她说不了话,所以没有应声。
见状,季无月神色凝重起来,“婉心姑娘这几日可要跟紧了我们,切莫落单了,精怪祸人,若昨晚找上你的真是尸魅,一招不成难免不会想别的法子。”
万妖谱上只载了尸魅祸害人的一种法子,但眼下婉心已经被盯上了,还是小心为上。
毕竟他也不想等刀疤脸回来时被找麻烦。
作祟的妖怪基本已锁定尸魅,但婉心昨日提到尸毒引起发热的事,也不可忽视了。
几人合上万妖谱,便打算去那些家中有还魂尸的人家送解毒的黄符水。
临行前季无月去敲了傅窈的门,问她可要同往,里头人约莫是睡熟了没应声,遂没再叨扰她。
*
傅窈实在是乏力得紧。
她睡了许久也不见舒坦,昏昏沉沉的,又觉得身上燥热无比。
斜阳照进窗牖,她再度被热醒时,正要起身,却惊觉身上似被千斤重的鼎碾过一遭,指尖刚触到被角便失了力气。
好热,好难受。
她拧紧了眉想唤人来,又想起江府洒扫的丫鬟一日只来早晚两次,是以这会她这屋子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光顾。
她缩在锦被里缓慢眨了眨眼睛,接着轻点传讯戒,传讯戒金光微闪,那头便传来少年低磁的声音。
“何事?”季无月问。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她闷声,声音有些喑哑,但透过传讯戒递至另一头便听不大出来。
他隔了一会才应,“方才犯懒打瞌睡不与我们同往,现在一个人乏味无聊了?”
“不是,我——”傅窈刚想说自己不舒服,就听得那头声音吵嚷。
“仙长们可算来了,我王府昨夜死了个家丁,不知是不是妖物所害,死状骇人啊!”
“一会再说。”少年飞速回道。
玉戒暗下来了。
喧闹重归寂静,傅窈眨了眨眼,望着头顶帐缦发怔,这才后知后觉季无月已经掐断了传讯戒。
脸颊暖烘烘的,有些烫,但出的汗却是冷的。
一滴汗珠顺着蝴蝶骨滑进里衣,在衣料上晕出深色的花。
少女蜷了蜷足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锦被,像朵被雨水打蔫的铃兰。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了睡,睡了醒。
再怔蒙睁眼时,斜阳余晖已敛尽,满室昏暗。
耳边传来窸悉簌簌的声音,是江府的丫鬟在洒扫屋子。
她眯了眯眼,认出这丫鬟同昨夜的不是一人。
“几时了?”她问丫鬟。
“戌时一刻。”丫鬟头也不抬。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傅窈心里惊讶,又问,“他们回来了吗?”
“仙师们一刻钟前回的府。”丫鬟道。
“我兄长呢?”
丫鬟对几人的关系也知道一二,答道:“婉心姑娘中了尸毒正发着热,季仙师正在制黄符水,现在正忙着呢,一时半会怕是抽不出身。”
尸毒……
傅窈想到,自己会不会也是中了尸毒才会这般难受。
“姑娘怎么了,可是不舒坦。”
丫鬟走上前,才发现少女满脸潮红。
她没说话。
确实是不舒坦,心里难受。
若是平常倒没有什么。
可病中人脆弱,又生生熬了一下午,此刻被告知那人在照料旁人,自是忍不住溢出酸楚委屈之意。
“姑娘?”丫鬟又问了一遍,探了探她的额头,才发现她烧得狠。
“姑娘别怕,我这就去叫人来。”
丫鬟见状不对,忙不迭奔出了门。
……
季无月推门而入时,见少女背对他蜷缩着脊背,锦被间漏出一截雪色脖颈,在昏暗中泛着莹润的光。
“丫鬟说你身子不爽利,哪里不痛快?”
他指节扣在床沿,袖口朱砂未净。
婉心中了尸毒,他那驱煞符画到一半,听到丫鬟说傅窈不痛快,把符箓丢给楚云渺匆匆过来了。
被衾起伏的弧度滞了滞,里头人儿闷声溢出赌气的回应:“……我没事,我好着呢。仙师不是忙着照料婉心姑娘么。”
她尾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一般,听得人心尖发紧。
季无月俯身去拨那团锦缎,触到滚烫的耳垂时指尖一颤,怎么烫成这样。
“烧成这样还逞强,是怨我回来晚了?”
傅窈猛地翻身,眸底隐约有泪光,“谁要你假惺惺……”
少女脸颊洇着病态的嫣红,鬓发濡湿贴在瓷白颈子上,中衣因动作散开半幅,露出锁骨处被高热蒸出的薄红。
季无月瞳孔骤缩,指尖悬在她襟口进退维谷。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说。”
他错开眼,将她颈上的乱发往耳后捋,见她蹙着眉满脸病容,心一下子被揪住了。
她这样子料想是尸毒无疑。
这话落到傅窈耳内分明是责怪之意,她一下就恼了,哑着嗓子质问,“你何时让我说话了?”
季无月怔住,想起午后传讯时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那时她就难受得紧了。
那时忙碌,他竟没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
懊悔漫上心尖。
他应该在回来后先来看她的。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生生熬到现在。
意识到这点的季无月心底泛起软,有些无措地擦去她的泪,温声道:“我去拿符水来,喝了就不难受了。”
少女倔强地侧过头,不愿理会他。
待他端着碗回来时,仍对着帐幔赌气:
“我不喝,让我病死好了。”
“你去照料婉心姑娘吧。”
“不用管我,让我自生自灭。”
她声音瓮声瓮气的,显然是受了委屈了。
“混说。烧傻了?满口胡话。”
嘴上这样说,可季无月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既懊悔心疼,又觉得少女可怜可爱。
他轻易将人从被窝里捞出来,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歉意,“是我不好。”
“以后不会了。”
又捏了捏少女指尖,“要我如何赔罪?”
傅窈转过身去推他,越说越酸楚,“就是你不好,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你眼里只有别人……”
季无月捉住她的手,涩声辩解,“我没有。”
他眼里没有别人。
“那你那时为什么不听我把话说完,回来了也对我不闻不问,你就是——”
指控到一半她突然顿住。
指尖传来微凉的柔软的触感,少年捧着她的手,垂首亲了亲她发烫的指节,又将其抵在自己心口,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改。”
“下回传讯时,定听阿窈把话说完。”
傅窈呼吸有些纷乱,忙抽回指尖,头一回这么自觉地将碗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瓷碗见底时,少女已缩回锦被,连耳尖都藏在被窝里,色厉内荏道:“药喝了,你出去。”
第73章
指尖划过绷紧的腹肌,“摸不得?”
傅窈缩在锦被里。
过了一会儿又探出头来,
耳尖薄红未褪。
她面上浮现懊恼之色,分明打定主意要和季无月保持距离的,怎么会这样。
可是适才心底那股委屈酸意又做不得假。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那碗符水果然有奇效,
到了夜半她的高热已经退了,只是符水苦涩,她摸索着去够床头的茶盏,忽听得屏风发出细碎响动。
“谁?”
经上次那丫鬟一吓,傅窈一下子警觉起来,
她总觉得好像有人看着自己。
月光将窗棂映成霜色,一道人影正静静贴在窗纸上。
身量窈窕纤瘦,是个女人。
她睁大了眼,分明看见那人脖颈以诡异角度耷拉着,青白手指正抓挠窗框发出沙沙声。
“谁在那?”她又问,一面摸索着符箓,
袖口却空空,
她此前画的驱妖符箓都用完了。
“姑娘莫怕,
是我。”
分明方才那声音是窗外发出的,这会却有道单薄身影立在屏风旁,那人身着褪色裙裾,
傅窈看见,
她的裙角上还沾着泥土。
视线上移,她捏着衣角的指尖突然绞紧,那立在屏风旁的脸色惨白的女子,
不是江罗是谁。
“江小姐,你……”
江罗似是自知自己这副样子会骇到她,
急忙拿衣袖遮掩,“你别怕,
我不是有意吓唬你的。”
“……你当真还魂了?”
傅窈小心翼翼问。
江罗摇了摇头,“我本应在地下长眠,此番是被路过的精魅操纵了身子,纵是如此,也不算是人,更没几日活头。今夜来寻你,是想让姑娘代我托几句话给爹爹。”
她见傅窈很是防备自己,于是一面安抚着人,脚下一面逼近着她。
“什么话?”傅窈问。
“告诉爹爹。”她嘴唇翕张,“有人代女儿去死了。”
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突然逼近到傅窈面前,让人清楚地看到她青紫血管如蛆虫在皮下疯狂蠕动,眼白翻涌出腥臭血水。
江罗十指暴涨出黑甲,眼看就要往榻上人胸膛剖去,声音却哀切如啼鹃,一字一句道:“剖心的滋味你也尝尝。”
好在傅窈警惕性高,未及腥风扑面她便迅疾翻滚下榻。
动作见发间玉珠花摔在地上,碎成好几截。
江罗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指节擦过她耳际,在床柱留下五道深痕。傅窈想推门出去,却发现屋门早已被锁住出去不得。
但江罗却不动了。
傅窈观察着她,见她眼眶只余眼白,想来是目不能视。
见她翕张鼻翼,傅窈心中猜测,她是靠嗅闻活人气息才辨别方位的。
“蠢货,她在你东南处。”
耳边突然传来除却江罗外的,另一道声音。
傅窈循着声音看向窗外,方才还隔着窗纸朦胧看不清人影,这会窗纸被双长指甲扯破,现出一张透着五色尸斑的女子面容来。
见傅窈看过来,女子抿起个森然的笑,叫傅窈一下就认出她是那晚唤她名字的丫鬟。
“你们是一伙的。”
话音刚落她便自觉失言,然而已来不及了,尸化的江罗脚下如生风,移速极快欺身到傅窈跟前。
傅窈踉跄着抓起铜镜砸去,这才想起就算没了符纸,还有传讯戒可用。
铜镜应声碎裂,江罗却被声响激得狂性大发,尖锐指甲直取她咽喉。傅窈闭眼的刹那,熟悉的冷香混着血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