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飞速摘了面具,到底没忍住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啊……”
已经出来了,季无月却没摘掉那碍事的鬼面,像是要把所有的心思藏在面具下就好过了些一样。
他不自觉握紧了她的手,正要开口,就被街头一阵吵嚷声打断。
“城主有令,查封黑市,凡是刚才去过那里的,统统拿下!”
伴随着数名官兵急促脚步声。
黑市本身就是见不得光的生意。
这几日极乐坊出了这么大的事,达官贵人们惯来爱去的戏坊居然藏着那么多女子的尸首。
百姓怨声载道,夜城城主整顿全城,打击黑市也是情有可原。
二人对视一眼心知不妙,但已有官兵瞧见季无月的面具,扬声道:“这儿有一个!站住!”
“快走。”
官兵脚步声混着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季无月攥起少女的手就飞速闪身。
越过大街小巷,掠过马蹄阵阵。
傅窈恍然觉得,这一幕似乎和她刚认识季无月时,二人在野草巷妖市里的情形极为相像。
终于停下,停在一处巷子深处。
“你怎么还不摘面具啊?一会该被发现了。”
这面具是黑市入口处售卖的,谁买过面具,谁就定然去过黑市,也就自然成为官兵们重点搜寻的东西。
一面说,傅窈一面伸手去揭他的鬼面。
“别摘。”季无月慌忙阻住她。
他怕没了这层遮挡,他就不敢再问她旁的话了。
听到巷外一阵马蹄声,又猛地扣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虚声,“小点声。”
这样气息相融的距离,傅窈突然就嗅到了淡淡的酒气,用气声诧异问,“你什么时候喝酒了?不是酒量不好吗。”
难道在酒楼里,季无月喝的不是茶,是酒?
“只喝了一点。”
少年眉眼低垂,喝了酒,他才有胆子起些本不该起的妄念。
半晌,季无月这才嘴唇翕张,“我有一事要问你,阿窈。”
“奇怪了,刚刚明明就往这来了。”
巷子外再度传来官兵声响。
这条小巷不深,若有心查看,一眼就能瞧出端倪。
于是他一把扯过少女,侧身到另一侧去。
那侧地方狭小,他扣着她的腰,二人紧贴着才能容身。
巷外追兵盘旋,二人的心跳却比追兵更让人紧张。
攥着傅窈腰肢的手无意识收紧掌心隔着轻纱襦裙触到温软肌肤,又烫着似的松开三寸。鬼面獠牙映着月光,却遮不住他下颌蒸腾的绯色。
“他们走了,什么事啊,你问吧。”良久,傅窈不自在道。
然而还没等季无月开口,她又将人推开半寸,“有什么话还是出去说吧,我们这样,不合规矩……”
不知为何,她竟然有种私会的错觉。
其实那日沈澈安和季无月争执后,他又私下找过自己,沈澈安对她说,寻常兄妹不是像她和季无月这样相处的。
他们这样已是逾矩了。
这话要是说给初穿来这个世界的傅窈听,她大概会不以为然,左右他们所有人在她眼里都不过是虚假的纸片人罢了。
可现在不同了。
傅窈琢磨不出是什么原因,从前的她并不在乎这些,但现在,不同就是不同了。
一面是程安同她说的季无月对她有意,一面说沈澈安说寻常兄妹没有似这般逾规的,另一边,孔行舟又在提醒他和楚师姐婚期将近。
她的脑子很乱。
下意识想到,自己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她不是原身,怎么能够坦然接纳季无月的情愫。
况且,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懂自己对季无月是什么感觉,更不懂何为喜欢,何为心动。
兴许,她对季无月的依赖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自己真的把他当作兄长去看待了。
再者,傅窈曾在梦里看到过原身过去的记忆,说不定那个时候季无月就对原身有好感了,说不定,他自始至终有意的都是原身。
与她一个外来者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规矩?”
季无月话被打断,下意识追问。
傅窈仰头看他,嘴唇蠕动,“你有婚约在身,自然,自然要和别的女子保持分寸,洁身自好,怎么能像这般——”
她话没说完,便被季无月截住。
“哪般?”少年反手钳住她的腕子,语气透着不易觉察的失落,再次逼问,“我们这样,是哪般?”
空气在纠缠间升温,酒气更浓了。
傅窈闭了闭眼,紧张到说不出话。
她分明心底是含着隐秘的期待的,临到头了,又被脑中纷杂闪过的念头刹住话头。
不论旁的。
他有婚约在身,怎么能和自己不清不楚。
“阿兄。”心绪稍平,她举起自己被少年牢牢攥在掌心的腕骨,低声问,“旁人家的兄妹也是如此吗?”
如此的,狎昵亲密……
季无月呼吸蓦地一滞。
少女仰起的脸庞被月色镀上银边,他忽然想起在多子村刚找到她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样仰头望他,只是当时她的眼尾洇着泪,像被雨打湿的栀子花。
“傅窈。”
他少有的这般郑重地唤她全名,鬼面下喉结起伏,“你当真觉得,我是以兄长身份……”
“不是兄长,还能是什么。”
傅窈眼神飘忽,不敢再让他接着说下去。
你只是一个异世人,切莫陷在此世红尘了,完成了任务你就要回家的。
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季无月突然顿住,喉间溢出一声嘲弄的轻笑,“你当真是,半点没看出来?”
他突然庆幸自己没摘面具。
好没让自己落寞的样子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我……”
傅窈顿了顿,正要说些什么,就被巷口传来的动静打断。
“哗啦!”
巷口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季无月几乎是本能地将人护在怀中,少女发间珠花撞在他胸口,玉片相击,发出泠泠清音。
“头儿!这边有动静!”
第70章
她应当和季无月保持距离才是。
(69章结尾感情线大修了~之前看过的小天使辛苦补一下~鞠躬)
季无月终究没能将心迹全盘托出。
看她昨日的态度,
他怕一旦说破,莫说再进一步,便是从前那般自然的相处都将化作泡影。
斩妖除魔他一贯干脆利落,
面对傅窈,他却要事事斟酌,谨小慎微得不行。
殊不知傅窈同样是如此。
她几乎一夜都在辗转反侧,季无月那句“我们这样是哪般”在耳边反复碾磨。
她一边揉搓着锦被,一边想。
他们这样,
是哪般?
他说的对,他们这样算什么。
她应当和季无月保持距离才是。
……
次日一早,傅窈顶着黑眼圈刚推开房门,就见江家奴仆前来客栈,说要再次请几人去江府走一趟,称是——
江小姐死而复生了。
这消息着实离奇。
已逝之人,
怎会突然重返人间?江老爷虽因爱女重生而心生欢喜,
但总觉得此事透着诡异,
生怕是什么妖魔鬼怪附身在了江罗身上。
为了稳妥起见,他派家丁前来客栈,请他们前去查看一番。
到了江府,
几人才发觉府上弥漫的诡异气氛。
江罗的丧礼刚刚落幕,
府门上还悬挂着白绫,谁料她竟奇迹般地复活了。府中人心惶惶,纷纷传言复活的不是江小姐,
而是邪魅精怪。
“哎呦,仙长们可算来了!”
见了几人,
江老爷像抓住来救命稻草般,拽着他们就往江罗闺房去。
“快来看看我的女儿是怎么了。”
傅窈一行人跟在江老爷身后进了屋。
江罗的屋内还是同上次一样的陈设,
只是这次榻上竟躺着本应长眠地下的江罗。
榻上女子面容清丽,即使这么多日过去,身体也不见腐败。
她紧闭着眼躺在那,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傅窈留意到她胸口起伏的细微弧度,意识到她是有呼吸的。
江罗真的活了。
可是她都那样了,又怎么会轻易死而复生。
这太诡异了。
“实不相瞒。”江老爷泪眼婆娑,“罗儿昨天傍晚出殡,快到地方了,家丁突然听到棺材里有动静,打开一看,罗儿竟然睁开了眼,见到老夫,还一声声地喊爹。”
“那她现在又是为何?……”
傅窈问。
江老爷抹了把泪,接着道;“可罗儿昨晚还好好的,一到白天就又昏死过去,若不是还有呼吸,老夫还以为昨夜之事是幻觉。”
“人生不能复生的道理老夫也懂,可就是怕,有什么邪祟占了我罗儿的身子,几位仙长都是有本事的人,老夫想请几位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晚上活过来,白天又昏睡。
季无月听了,审视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最关键的是,她魂灯早灭,绝对不可能再活过来,若是活了,定然是有东西作祟。
傅窈走上前,壮着胆子碰了碰江罗露出来的指尖。
凉的,她想。
接着又轻轻掀起她宽大的袖子,这回却愣住了。
满室抽气声中,江罗皮肤下的斑斓尸斑如泼墨乍现。青黄斑块间绽着诡异的樱色,仿佛皮下蛰伏着千万只彩蝶。
“尸斑不都是紫红色的吗?”
傅窈转头问向楚云渺和沈澈安。
后两者同样神色惊诧。
然而少女刚要缩回手,却变故陡生!
榻上人青白五指如铁钳箍住傅窈手腕。
昏睡中的江罗猝不及防睁开眼,接着又直挺挺坐起了身,铜铃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傅窈。
傅窈吓了一大跳,好在季无月反应快,迅速抽回少女的手,又往榻上人面门飞去几张黄符。
三道黄符破空而至。
江罗面上露出痛苦表情。
喉间艰难溢出几个字眼,声线古怪,却是在一声一声唤着爹。
“仙长,手下留情,罗儿她在喊疼啊。”
江老爷于心不忍,竟以身相挡。
见状,季无月猛地收势,符纸无风自燃,灰烬簌簌落在老人斑白的鬓角。
方才直挺挺坐起的人又径直倒了下去,双眼一闭,仿佛又回归沉睡。
“伤到没?”
见江罗暂时昏睡,他向傅窈伸出手,想拉着她看看她手心可有受伤。
傅窈没回他,方才就已缩到了另两人身侧。
他眸光微闪,悬在半空的手终是垂下。
怪他。
早知不该对她逼得太紧。
整理好心绪,季无月对江老爷道,“令嫒魂灯已灭,绝无生还可能,现在这样必有蹊跷,长此以往恐怕会生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