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心自问,他确实对妖物心辣手狠,但绝非滥杀无辜之辈,更不会生出伤害傅窈的心思。
若此前护着她是父母之命,现在他已明晓自己心意,更不会伤她分毫。
“我有一事要问你。”傅窈抬眼看他,“你那天晚上为何要进我的屋子。”
季无月征住,垂眸淡声道:“怕你害怕。”
那夜她说屋内有晦物,他便想着前去察看一番,又疑心是她身子弱容易招致邪祟,索性取了她的指尖血打算去做张护身符,有了护身符,往后也就不容易被邪祟冲撞。
“那你取我的血做什么?”傅窈又问。
系统总说季无月取血是为了将她做成人傀,她心中有困惑,又深知系统的话不可尽信,于是便总想同他问个分明。
季无月愕住,为何要这么问。
随即又想到自己曾对她说过的,炼制人傀需要取血剖心挑筋,便明白了她这般问的意思。
“你疑心我?”他冷笑。
他不屑理会方才百般拱火的两人,可傅窈投过来的戒备神色却让惹恼了他。
见傅窈不说话,少年又气笑了,“不错,我确实想给你做成人傀。”
他走近她,倾身恶狠狠捏住她的下颌,唇畔勾起讥讽的弧度,恶劣道:“这样脆弱易折的身子,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剖心之痛。”
傅窈皱眉,下颌被少年捏得生疼,后颈又断断续续传来刺痛,她想抬手甩开少年的手指,却发现自己已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
她身后冷汗直冒,神思也同蒙了层雾般思考不了,意识渐隐……
季无月脸上的恶劣笑容在傅窈昏倒的瞬间凝固。他慌忙将她托在怀里,肘弯抵着她的发髻,少女后颈处的梅花印记赫然暴露在他眼下。
那朵梅花还未成形。
极浅,极淡,隐隐透着血色。
是当时素椿刺进去的。
少年心底升起懊悔之意,当时形势紧急,他竟忘了察看她颈后的伤。
“你对她做了什么?”沈澈安忙问,“快放下她,谁知道你还要对阿窈做什么。”
“闭嘴。”
季无月低喝一声,一纸噤声符贴在沈澈安的脑门上。他打横抱起傅窈,身形如电般向住处疾驰而去。
第66章
又挨巴掌了
傀儡印,
乃傀儡炼制完成后烙印在其上的印记,犹如无形的锁链,牢牢约束着傀儡的一举一动。
然而,
傅窈未曾经历过那番痛苦的炼化过程,也就并不算作是极乐坊的傀儡,因此她颈间的傀儡印显得格外浅淡,宛如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烟。
楚云渺施仙家法术,以柳枝蘸清水在她后颈处沿着印记细细勾勒,
每勾勒一圈,梅花纹路便消散几分。
印记虽淡化些许,却没有完全消失。
“好在季公子及时阻住了她被烙下此印,否则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让她再安睡一日,配以汤药调养,应当无碍。”楚云渺轻叹一声,
随后对众人吩咐道,
“走吧,
我们还是莫要打扰师妹的休息了。”
众人闻言纷纷退出房间,唯有季无月独自留在原地。
少女平躺在榻上,发丝散在枕间,
长睫在眼下投出倒影,
说不出的安静恬然。
她平日里总是吵吵闹闹,现下静静睡着了便显得格外乖巧。
格外地,惹人怜惜。
季无月突然就后悔方才那样对她了。
他怎么就忘了她的伤呢。
少年眼底划过悔意,
可转瞬想到她那般疑心戒备自己的态度,他又气闷得厉害。
深深看了榻上人一眼,
他将今日才做好的护身符放在少女枕下,又报复般捏了捏她的脸颊,
这才推门出了屋。
*
傅窈怎么会乖乖睡上一整日。
她醒来时刚过晌午。
少女睁开眼,目光空洞地直盯着高处的帷幔发怔。
她想起身,却发觉完全动弹不得;
想说话,亦发不出声。
这种无助的感觉让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还好在屋内洒扫当值的侍女发现了她,见她醒了,扔了抹布就飞奔出去,唤人来照看她。
第一个赶到的是季无月。
他推门而入的脚步略显急促,但走近床帏时又放慢了步伐,对她淡淡地说道:“醒了?”
傅窈无法回应,只能无助地望着他。
“醒了就喝药。”他看向一侧的药碗。
又是那东西。
她很想侧过身子背对他,可动不了,于是闭上了眼睛,以示反抗。
“说话,哑巴了?”季无月端起药碗,没好气问。
还真是成哑巴了。
傅窈从鼻腔轻哼一声,又冲他眨巴了下眼睛。
季无月愣住,接着迅速垂下眼,掩去眼底自责之意。
原来无人操纵的傀儡,便是这般不能动也不能发声的模样。
怪他。
他将药碗搁下,又扶起榻上人,让其靠在自己臂弯里,手持汤匙,一勺一勺喂给少女。
纵使她皱眉,也不得不喝了。
“还是这样听话。”他调侃。
傅窈听了便不乐意了,她抿住唇,故意以舌尖抵住汤匙,不让它再进半寸。
褐色药汁从她下颌淌下,又被少年及时接住,滴答了他满手。
她是在故意恶心他。
“苦是吗。”
季无月神色未变,他用另一只干净的手锴去她嘴角的药汁,又用帕子将双手擦干,见碗底就剩小半,反倒心情很好地微勾唇畔,将碗一搁,指着托盘一侧的果脯问她,“想吃哪个?”
怎么还问。
傅窈瞪他,他明知自己说不了话的。
“想吃杏脯就眨一下眼,想吃桃脯就眨两次。”他为她制定了一个规则。
想吃桃脯。
她眨了两次眼。
“那便吃杏脯吧。”季无月伸手拿了杏脯喂到少女嘴边,就差把“故意”这两个字写在脸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没作犹豫就咬了杏脯进口,果肉的酸甜口感在口中绽开。
少女腮帮子微鼓,一边嚼,一边朝那人递眼刀。
“食盒里还有蜜水。”季无月见她吃得满足,又道。
我要喝!
傅窈顿住咀嚼,抬头示意他快拿蜜水来。
“桂花饮还是酸梅汤?”他又故技重施,施施然道:“想喝桂花饮就眨一次眼,想喝酸梅汤就眨两次。”
又来这一套。
傅窈心中暗自思量,她要是眨一次眼,季无月一定会给她酸梅汤;要是眨两次眼,他则会给她桂花饮。
反正无论她怎么选,他都不会如她所愿。
既然如此,那她便反着来。
少女眸内划过狡黠,十分乖巧地只眨了一次眼。
快给她酸梅汤吧,她想。
然而,这次季无月依旧没有让她如愿以偿。
他捞出食盒里的桂花饮,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原来阿窈想喝桂花饮。”
傅窈气得侧过头去,他分明就是在诚心作弄她!
季无月端起桂花饮递到她嘴边,她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又侧过头来作势要喝。待他将碗递到自己嘴边时,她猛地一口咬在他的虎口处。
嘶——
她这一口咬得可不轻。
少年撤回手,虎口处赫然是一排清晰的牙印子。
季无月气笑。
前段日子他还说她是属狗的,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撤开手时桂花饮倾洒了少年一身,玄色衣袍被洇出大片的深色。
季无月几不可察地叹息,“我去换身衣服,随后就来。”
谁要你来。
傅窈腹诽,她巴不得他赶紧走。
……
不知过了多久,季无月仍未回来。
不止季无月,楚云渺沈澈安他们也没有来这间屋子看她如何,连洒扫的侍女都不见人影,仿佛所有人都将她遗忘了。
傅窈又无助又窘迫。
方才用了太多汤水,此刻她正感到一种难言的急需。
她心中不禁埋怨起季无月来,都是他让自己喝下了那么多的苦药,却又在此刻久久不归,分明是故意捉弄她。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身影才姗姗来迟。
他刚一进来,傅窈就拼命朝他使眼色,但季无月显然未领会到她的意图。
“饿了,还是渴了?”季无月故作不咸不淡的语气。
见傅窈都没反应,又问,“怎么,要喝酸梅汤?”
喝你个头。
傅窈听后,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猛地转过身去,脸颊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然而片刻之后,她又转身回来,对着季无月瘪了瘪嘴,一副委屈的模样。
方才喝了那么多汤汤水水,现下也该……
少年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的需求,耳尖不禁染上一抹薄红,显露出他的无措与窘态。他匆忙起身,丢下一句:“我这就去找丫鬟来伺候。
经此一事,季无月总安分了一下午,一整个午后都没再来烦她,只是每隔半个时辰,就来屋子里问她可有什么要做的事。
过了戌时,他便又幽灵般现身,手中端着一碗泛着诡异黑光的药汁。
我不喝。
傅窈抿唇,抗拒之意溢于言表。
喝了又要去小解。
她实在厌恶这种受人摆布,自尊掉在地上甚至连生理机能都要仰仗他人的窘迫感。
不喝药如何会好?哪怕只喝半碗也是好的。
季无月不为所动,她越抵住汤匙,他越强硬压住她的舌往口中灌。
不知是药汁呛得还是她真的哭了,
一滴晶莹滑落到汤碗里,季无月猛然抬眼,才发觉她正红着眼眶,无助、无声地掉着眼泪。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如同培土遇到了春雨。
是怕苦吗,他猜想,于是抓起一把桃脯往少女唇边递。
“吃了就不苦了。”他分明是关心少女的,说出的话却硬声硬气。
季无月根本没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
傅窈一情急,小指竟不经意间拨开了唇边的果脯。
她的小指能动了!
哪怕只有一根手指这种细微的变化,对她而言也是极高兴的。
果脯纷纷滚落到地上,季无月默默收拾了,再次将汤匙递到她唇下。
这回她不仅将汤匙掀翻,连同药碗也一并拨到了地上。
白瓷碎了一地,屋内药香四溢。
“我去叫人再煎一碗。”季无月再度收拾好残局,回身同她道。
“我不要你。”
她再度伸手推向少年,不料此番力气已完全恢复,竟未能控制住力度,五指径直拍在了少年的脸颊上。
不仅能动了,说话也如常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少女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