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沈安安看着那个丫鬟又站在了他的身侧,开始挑挑拣拣。
每一道菜最嫩最鲜美的那一小块被割开,放在申允白的盘子里,而他们这些人坐在这,就像是专门给他消灭剩下的边角料的。
李怀言呆呆的看了一会儿,脸色慢慢有些发紫。
显然,他也想起了在船房的那几日。
申允白夹起鱼块放入口中,又对丫鬟打了个手势,丫鬟立即走到沈安安和李怀言身侧,按照方才的样子给二人夹菜。
一道醉鹅,只有那拳头大小的肉是能入口的,庆丰垂头看着筷子上的一大块鱼肉。
“……”
最后木着脸塞入口中。
李怀言,“……”
申允白很忙,就像陪沈安安几人吃饭都是勉强挤出来的时间,匆匆吃了几口就走了。
李怀言肚子一半都没有填饱,那些被挑拣过的饭菜又实在不乐意吃,碎碎念道,“那小子家中是不是有矿。”
有没有沈安安不知道,但人不简单是绝对的。
“明日你派人出去打听打听申家,我们对他并不了解,这两日都当心着些。”
李怀言点头,看向了庆丰,“那个活口审的怎么样?”
庆丰拧着眉,“据他所说,匪寇领头的老疤,本名确实姓顾,但全名叫什么不得而知。”
“一个姓氏,还不足以证明什么。”沈安安蹙着眉思索,“若说对其最了解的,应该就是官府了,先观察两日,瞧瞧官府对匪寇是个什么态度,再做下一步打算。”
从宴会厅离开时已根深露重。
在路上漂泊了数日,沈安安确实很累,只是站在窗棂前,看着陌生的环境,心里又空空的。
“姑娘是在想姑爷吗?”墨香铺好床后说道。
沈安安没有言语,合上窗棂去了软榻上坐下,问,“忠叔有消息了吗?”
“有,忠叔来了封信,方才那么多人在,奴婢没敢说出来。”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了沈安安。
自已也探头去看。
沈安安看眼上面封着的火漆,旋即撕开把信拿了出来。
快速揽读完,沈安安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把信攥成一团握在手心中。
墨香是知晓忠叔是干什么去了的,一张脸很是惊讶,压低声音说,“忠叔的意思是,皇上和那个江南女子很可能有过一个孩子?”
“说不准。”沈安安把信给墨香,让她去烧了。
忠叔只查到当年南洲城有一对未婚小夫妻曾携手上京参加科举,后来那男人落了榜,没了音讯,未婚妻回去时却抱着一个孩子,衣着华贵非常,都说是嫁给了京城的权贵。
但具体如何,并无人得知,而忠叔也只是觉得这对小夫妻符合沈安安要寻的那人条件而已。
“是与不是,还要再继续查下去。”
沈安安有些心累,轻轻靠在了软枕上,墨香心疼的说,“不然姑娘还是回去吧,有姑爷在,一定可以帮姑娘达成所愿,您不用这么辛苦的。”
“可他也一样辛苦,比我更甚。”沈安安揉了揉太阳穴。
京中局势变化莫测,他身在其中,一样如履薄冰,她离开也是好的,至少不会因为自已让他受人掣肘,尤其是如今和萧泽白热化的博弈。
她在,说不定是给他添麻烦。
她吩咐墨香铺纸磨墨。
忠叔在信中说,那对男女都失踪后,那位曹姓姑娘的哥哥却突然被升了官,若是要查,那位曹大人,也许是突破口。
——
萧渊收到庆丰的书信时已经是两日后了。
凌辰逸好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熬的双眼都发红,“如今萧泽部下的大批官员都被拉下马,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萧泽彻底踢出局了。”
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却听不见回应,抬头就见萧渊冷着脸正盯着手中书信,仿佛要戳出几个窟窿。
“你看什么呢?”他从萧渊手中把信抽出来看,眉梢微微挑起。
“呦,申允白,这又是哪跳出来的蛤蟆,给你添堵。”
萧渊不语,脸色阴沉的难看。
那个女人,简直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一点都不消停。
凌辰逸被他的低气压震慑的有些寒意,半是玩笑说,“放心吧,有李怀言和庆丰跟着,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不行就直接——”
他手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动作,笑嘻嘻的满是戏谑。
萧渊垂着眸子不接话,心情却阴郁到了极点,“方才说到哪里了?”
“???嗯?”
“萧泽手下的官员,还有多久才能彻底瓦解?”萧渊冷声问。
凌辰逸想了想,说,“若是按照如今的进度,不出六日,就能彻底把萧泽…”
“主子。”庆安匆匆进书房,脸色严肃,“皇上回来了。”
萧渊和凌辰逸同时抬头朝庆安看去。
“什么时候?”凌辰逸迅速起身问道。
“就刚刚,轿子已经回了奉天殿。”
气氛变的凝滞,三人都冷着一张脸,凌辰逸额头青筋都跳了起来,“皇舅舅这是什么意思?”
说是去修养身心,如今萧泽眼瞧着就要落败,却又突然回来把持大局?
如今偏心的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萧渊眸底铺陈上浓浓的黑色,唇瓣挑起一抹讥嘲的弧度,“估摸着是眼瞧着萧泽扛不住,他便也坐不住了。”
还以为他彻底放手,是当真想让他兄弟二人公平的决斗,分个高低呢。
如今却又是故技重施,“凌辰逸,你说,若是处于下风的是我,他还会急急忙忙的回来吗。”
凌辰逸重新坐了回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本胜利在望,不出半月就能尘埃落定,如今……
“若是他袒护萧泽,只怕我们这回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萧渊眸底迸射出浓厚的黑色,“既是出手,又怎么能让他再有翻身的机会呢。”
“让宫里的眼线给端梦梦递信,就给我的好父皇上演一场活春宫吧。”
凌辰逸蹙眉,“只是如此,怕还是不足以致萧泽于死地。”
萧渊淡淡掀眸,“那就弑君,总是可以让他彻底对萧泽断了念想的。”
“好,我这就去安排。”凌辰逸离开后,萧渊疲惫的靠回了椅子里。
如今看来,去寻她的时日只能再次推迟了,枉费他费尽心思,宵衣旰食的谋略。
如今也好,宫中风云诡谲,她在外面,脱离皇上的掌控,也能安全些。
他才能心无旁骛的谋划。
元宵节,大梁各地都十分热闹,沈安安在江南过了许多个元宵节,唯独今年尤为萧瑟。
第182章私情
墨香早早买来了她平日最喜欢的花灯样式。
“若是祖母在,该有多好。”她转动着花灯,眸中有淡淡哀色。
记事起的每一年花灯,都是祖母陪着她过的,祖母手很巧,会做许多漂亮的样式,让她玩个够。
带她赏花灯,猜谜语,逛街市,抱着她坐在她腿上看圆月。
而如今,身在他乡,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坐在院中,抬头眺望着天上的那轮圆月。
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查清皇帝隐埋的真相,给祖母的死一个说法。
那个总是笑话欺负,又疼爱她的老太太,是不是也会骄傲她一手养大的孙女不再是只知情爱的傻子?
“姑娘是不是在思念姑爷。”墨香说道,“姑爷之前还说要带着姑娘看花灯呢,姑爷如今一定也在思念着姑娘。”
沈安安闻言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
“他可有再递信来?”
墨香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也不知怎么回事,姑爷以前都是一日一封,最近这几日却突然中断了。
“京中艰难,他应该也是如履薄冰吧。”
“坐在院中还能瞧见几簇烟火,外面街上却是寒酸萧瑟的紧,连个人气都没有。”李怀言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咦,你竟还买来了花灯,我在街上转了一圈,连一家开门的青楼楚馆都没有。”
沈安安瞥了他一眼,提醒道,“出门在外,你最好安分些,少去那些腌臜地方。”
“这怎么能叫腌臜呢,”李怀言摇头叹息,“你们夫妻二人,当真是不懂享受,人活一世,就当及时享乐才是。”
他懒散的在沈安安旁边的椅子里坐下,天上不时会有一簇烟花炸开,证明今日是元宵节。
“早知道小地方如此萧条,我就不来了。”
沈安安摇头,“不是萧条,而是因为混乱,没有人敢做生意而已。”
莫说是晚上,就是白天又有几个敢在大街上晃悠的。
乱世无繁荣,就是如此。
李怀言叹了口气,“那些匪寇是真可恨。”
申家今夜也格外安静,丫鬟小厮都少了大半,连同申允白,也已经两日没有露面了。
沈安安朝外看了一眼,眯了眯眸子,李怀言压低声音道,“放心,没有旁人,有暗卫守着。”
沈安安这才大胆开口,“之前查申家的事,有结果了吗?”
“嗯,”李怀言点头,漫不经心道,“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半点问题,是个正经的生意人。”
沈安安蹙了蹙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李怀言摇头,旋即靠近了沈安安些许,“你是不是也觉得,申允白背景有些过分干净了。”
沈安安,“一个生意人,且能把生意做的如此大,按理说不该如此,越是干净,才恰让人心生疑虑。”
李怀言点头。
“不过若是和我们所查没什么关系,我们也必要横插一脚,多生枝节。”
沈安安想的也是这个意思。
如今他们有正事在身,只要申允白不做对他们有害的事儿,他们多半也不会多管闲事。
正在这时,庆丰脚步匆忙的走进了院子,“出事了,申允白被官府给抓了。”
沈安安和李怀言对视一眼。
“被官府抓了,他做什么了?”
庆丰脸色严肃,“说是草菅人命,有村民报案家中有人失踪,官府在峡谷找到了当日被我们所杀的匪寇尸体,被那些村民说做是家中亲眷。”
“什么?”李怀言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来,“那些人不是匪寇吗,怎么成了普通村民了?”
庆丰脸色难看,“村民说是,官府也说是。”
和匪寇搏击不仅无过,还有功,但若是杀害那么多百姓,可就是死罪了。
“有人证,说亲眼瞧见了申家和那些匪寇打斗,最后把那些人尽数杀害。”
沈安安杏眸凝着冷霜,“若如此说,那我们这些收尾的,岂不是也在草菅人命之列。”
李怀言皱着眉,很快找出了关键,“你还记得那日申允白的话吧,他说那些匪寇很记仇,如今看来,他的报仇方式就是和官府联手了。”
他们千防万防着那些匪寇突然偷袭,就是不成想他们会和官府合作,来这么一出。
“如今看来,当时我们没有直接找上官府是对的。”
如此荒缪的言论都说得出口,官府和匪寇肯定早就蛇鼠一窝了。
李怀言似笑非笑,“不得不说,那些匪寇倒是有几分脑子,不全都是莽夫。”
沈安安道,“若背后黑手是顾谭,这点手段谋略当真不算什么。”
庆丰询问道,“那如今我们要如何,是直接和官府挑明身份抓人,还是……”
“不可,”李怀言和沈安安异口同声说。
沈安安继续道,“我们不清楚顾谭实力和身后势力,自身又势单力薄,不能铤而走险,若是那官员狗急跳墙,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等明日吧,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见到申允白再说。”
庆丰不放心,“皇子妃,那申允白会不会把罪责都推到我们身上。”
毕竟那些匪寇一多半都是死在他们手中。
“暂时不会。”沈安安说道,“我们毕竟是在帮他,况且,他如今身陷囹圄,若是无人可用,十有八九还要指望我们给他翻身呢。”
李怀言蹙了蹙眉说,“那家伙不是说有人脉有势力吗,怎么这接二连三的出事,远不像是有身份底蕴的啊。”
常年来天水城做生意,不说和官府熟稔,银子也能打通了吧,这说抓就给抓了,当真是……
和他说的格格不入。
沈安安不以为意,当初在峡谷时,不就是如此。
他们原还想着借势,不想啥也不是。
而京城的元宵节却是格外热闹的,尤其是皇宫中。
每年元宵,皇帝都会宴请大臣以及亲眷,欣赏歌舞,烟花绽放,今年也不例外,只是气氛颇有几分微妙。
萧泽的势力眼瞧着没落,不少大臣动了心思开始往萧渊靠拢,可这个时候,皇帝回来了!!
大臣们心里又开始摇摆揣摩起来。
皇上是不是中意二皇子,才回来给二皇子撑腰的。
凌辰逸冷哼一声,目光盯着围着萧泽的那几名官员,“老东西,一群墙头草,前些日子对你毕恭毕敬,如今皇上回来,又开始巴结萧泽了。”
萧渊淡扫了一眼,面无表情。
趋炎附势是人之常情,他再怎么厉害没有皇帝支持一样难登大宝,自然是皇帝宠爱谁就向着谁。
凌辰逸冷笑,“也不掂量掂量那位什么能力,若非皇上回来,他不出半个月就被踢出了局,如此能力,也堪为大任?”
他今日格外恼火,抱怨的多了些。
那种即将胜利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落差这些年不知经受了多少遍,都是皇帝一手促成。
每每在萧泽处于下风,即将落败时出手扭转乾坤,这回又是一样的招数。
萧渊自始至终面色冷淡,皇帝和他说话就接一两句,不说就沉默饮酒。
宴会进行到一半,萧泽已经被灌的差不多了。
从一开始的心惊胆战到皇帝回来给他撑腰的飘飘然,他早就忘却了起初的小心谨慎。
有宫女搀扶着他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