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把剑身相对,卫渊眉眼沉凝,未再答话,但他对他拔剑相向就是他的回答。
这一刹,姜绍钧说不清心底何种情绪,不知是被故友背叛的狼狈怒意,亦或是对他的嫉恨恼怒,还是见不到她的焦灼急切。
手中剑刃用力,剑身已向卫渊下压,卫渊蓄力,顶住他逼近的锋芒。
“若殿下执意如此,那便先从末将的尸首上踏过!”他低吼一声,粗壮的胳膊发力,硬生生将姜绍钧的利剑挥开。
姜绍钧倏然后退一步,高高举起手中之剑。
卫渊瞳孔骤缩,抬剑格挡,却见他肃然斩落了自己和他的一截袖管。
绣着四爪蟒纹的明黄色布料和禁军制式的玄色绣暗纹袖片一同落在干燥的泥地里,艳阳下,两种色泽泾渭分明。扣Q号:二°d九°一°二°六°八°dd二°六°七°三
姜绍钧脑海中划过种种褪色的画面,二人幼年相识,一同习武念书,长大后各自镇守一方时的书信往来,最后定格在他们一同饮酒时,他问出那句话后,卫渊的神情上。
姜绍钧收剑,决然转身。
“下次再遇,孤不会手软。”
御书房内的鎏金狻猊兽首香炉的炉嘴中冒出缕缕暗香,稚嫩清澈的童音回荡在这间富丽堂皇又不失严正威仪的殿堂内。
“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姜珵流利地将这段话念出,等了片刻,发现身侧之人无一丝动静,忍不住抬眼去望他。
男人轮廓分明,因为忙于朝政,俊朗的五官好似更加深刻了,一双愈见凌厉气势的丹凤眼此时有些让人瞧不分明的阴影。
“皇叔?”姜珵开口轻唤他,同时伸出小胖手拉了拉他的袖摆。
姜绍钧回神,淡淡垂下眼,“陛下答得不错。”
他好不容易夸他一次,姜珵也忘了方才他的心不在焉,自先帝驾崩后一直低沉的小脸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都是太傅教得好,太傅他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都难不倒他!”
杨巍不苟言笑的脸从他脑海中闪过,姜绍钧微微颔首,指节敲了敲楠木桌案,“今日就到这罢。”
每五日一次的功课检查结束,姜珵在心中小小呼出一口气,又转眸看着姜绍钧已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的高大身影,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皇叔,珵儿好久未见皇婶了,可是皇婶身子有恙?”在父皇殡天,外命妇进宫哭灵时,他就没见到皇婶,问了母后,母后却告诫他不要多言,今日他实是忍不住了。
桌案上的鲤鱼戏水砚台从桌沿滚落在锃光瓦亮的金玉石地面上,发出脆亮的声响,在光滑的地面上打了好几个转,才停了下来。
姜珵捏紧自己的小肉手,害怕地抬眼看向面容沉冷的男人,双瞳瞪大,颤着声问:“……皇、皇叔?”
姜绍钧将目光从滚落在地的砚台上移到姜珵发白的小脸上,忽而开口:“陛下可想见她?”
ps.
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出自《韩非子》
姜绍钧:她只是在利用你!
卫渊:那又怎样?
姜绍钧:你我相识多年,我是她口中那样的渣男吗?
卫渊:我不管。
入宫(上)
姜绍钧从御书房里走出来后,挥手将候在暗处的王府暗卫统领袁奇召到近前。
“寻个事由,让秋明良和卫渊脱不开身。”
袁奇愕然,第一回在听闻主子的命令后呆愣住,还未来得及再问上一句,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已经下了殿前的汉白玉阶梯大步走远,虽然步履沉稳,却隐隐透出一股急切。
袁奇无法,硬着头皮去完成主子的吩咐,一边暗自嘀咕主子成了摄政王后,命令愈发古怪了。
另一边,慎行也在为主子的吩咐暗暗叫苦,收到盯梢着姜绍钧行踪的人手送回的消息,他立即马不停蹄地送到了杨巍的案前。
写了几个小字的纸条被卷成一个小卷放在竹简里,修长的手指将它展开,其上的内容十分简洁。
王出宫,直出城。
他立马起身,肃着面容让慎行备马,翻身就上了马背往京郊的那处庄子赶。
一路上他压着心焦风驰电掣地疾驰,视野尽头那座宁静简朴的庄子在他眼中逐渐放大,庄子前竖立着的一队盔甲严整的金吾卫人马让他心中一凛。
“殿下!”来不及从马背上下来,杨巍沉了嗓音,喝了一声。
对面是在他的威逼中汗如雨下的庄子管事,姜绍钧听闻身后声响,冷然回头。
马上之人一身素净青衫,身形笔挺,面容俊美端肃。马蹄行至近前,他不等马匹停稳,急匆匆踩着马镫下马。落地之后,无论是在金銮殿还是在御书房都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冠有些歪斜,直直走到他面前。
“杨大人不进宫教授陛下学业,反而策马来此,是为何意?”姜绍钧隐含威压的冷锐目光定在他面上,如雪山巅峰积年不化的冰层,下颚绷紧。
杨巍默默平息了一下一路颠簸疾驰的紊乱气息,语气是公事公办的严肃,“殿下,下官有一朝政要事需和您商议。”
姜绍钧盯了他因为策马疾驰而缓缓浸出细汗的额头看了片刻,才淡淡转眸,“孤待会再与杨大人商讨政事,”他重又看向王管事,目色冰寒,“此刻,孤要先执行陛下口谕,接王妃进宫觐见陛下。”
围着庄门与庄子侍卫对峙的金吾卫闻声齐齐上前一步,各个面无表情,甲衣摩擦出声响阵阵,气势如虹。
“殿下,徽州遇连绵大雨,长江水位暴涨,彭县的堤坝最为薄弱,需您拿主意是加固还是泄洪田野?”
杨巍仿佛没看见这些腰间利剑即将出鞘的金吾卫,只身一人踏步向前,拦在庄子门前,自顾道出几件朝事。
“杨大人,孤如今要先处理了孤的家事,再思国事,还请杨大人让步。”姜绍钧抬眼望向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地拦在庄门前的杨巍,冷声道,“难道杨大人不光要在政事上呕心沥血,还有心分出余力插手皇室私事吗?”扣Q号:二°九°一°二°六°八°二°六°七°三
这已是十分严厉的指责了,杨巍却不避不让,朝他揖礼一道,声线平直,坚定又沉稳,“若酿成洪涝,灾害不可小觑,还请殿下尽快定夺!”
姜绍钧的凤眼中色泽逐渐深沉,汇成一片浓郁的墨黑色,“杨巍,孤如今要请王妃进宫面圣,此乃圣意,你这般做派,是要违抗圣意吗?”
杨巍身形岿然不动,眉眼肃穆沉凝,如一座巍峨肃重的山石,静静肃立,壁立千仞,只为守护从灰石峭壁间探出的一朵娇柔嫩蕊。
他这螳臂当车还不退不让的态度,显然不是真有紧急政事专程来寻他,必是……姜绍钧想不透她竟还和杨巍有牵扯,鼻息陡然沉重,肺腑间盈满的鼓胀情绪几欲爆裂而出,“你身为帝师,不思维护陛下威望,竟要置陛下口谕不顾,如何担得起教诲陛下之责?”
他丹凤眼中凝聚的暗芒汹涌,一句话出口,竟有要不顾先帝遗诏,撤下杨巍太傅之职的意味。
跟在姜绍钧身后的正平心内焦灼,殿下虽任了摄政王之位,但推翻先帝遗诏就是在挑衅先帝威严,不管是朝臣还是皇家宗室都不会轻饶了殿下的!
杨巍在摄政王的威胁下不动如山,寸步不让,俊美的面容透出坚决之意。
凝滞胶着的气氛一触即发,就在二人对立的当口,庄子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沉厚的门扉被人由内向外缓缓推开。
上回她连面都没露,遣了个婢女把卫渊唤进去,卫渊出来后就对他拔剑相向。姜绍钧幽冷的眸光落在逐渐被拉开的门缝上,泛起晦涩的光。
此时正是一日之内最为炎热的午时,艳阳炙热,在地上烘烤出白炽耀眼的光,人立在石子路上,蒸腾起来的暑气宛如化成了实质。
庄门被一点点拉开,门后的人影也在日光下逐渐显现出来。
身姿纤弱的少女搭着身旁婢女的手,一身清爽的水蓝色薄衫衣裙,眉眼平静温淡,泠泠投向他,似是酷暑天里一湾清凉甜润的溪流。
但姜绍钧周身却像是被架在烈焰篝火上,明黄的火苗舔舐,炙烤出燎伤般辛辣又强烈的刺痛。
“你……你怀了身子,为何、为何不告知我?”他伸出手想去扶她,手指轻微颤抖,惊讶被后知后觉的狂喜席卷,他的唇边竟带了一丝不知所措的喜意,让这张清冷出尘的面容看起来竟有几分憨傻。
“快去进去歇着……”他话说到一半,扭头朝身后的正平吩咐,“请御医诊脉!”
她避开他搀扶的手,挺着隆起的小腹,朝他恭谨地屈膝福礼,语气疏离而恭敬,“殿下,民女俞氏,奉陛下口谕入宫觐见。”
对着她头顶乌鸦鸦的发髻,姜绍钧愕然,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被一点点冻住,“若是早知晓你有孕,我不会让陛下宣你觐见。”他一向不急不缓的语调仿佛被这酷热的天气所染,多了急切燥意,“我立马让正平备好平稳的马车,你随我回王府养胎,整个京城最好的御医和稳婆都会请进府里……”
“殿下。”她轻柔的声音打断他的话,低垂的臻首一直没有抬起,只给他留了一段雪白若腻的脖颈探出衣领,再次重复了一遍,“民女尊陛下口谕,即刻入宫觐见。”
她语毕,扶着婢女的手,再度朝他福身行礼,迈步从他身前经过,走向庄子门外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
“你在与我置气?”姜绍钧挺俊的眉峰皱起,侧身拦在她身前,望着她的神情复杂,语气却放软了许多,带了些哄劝的意味,“阿,阿黛,我知你误会我良多,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莫要不顾自己身子同我置气,且随我一同回府罢。”
他挡在她面前,拦住了她踏向马车的路,她终于抬起了眸,用那双盈了潋滟波光的含情目望着他。
“陛下口谕宣民女觐见,殿下却百般阻拦拖延,是想违抗圣意?”她启唇,声音甜濡温软,一如她柔声关怀他时的语调,说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情。
“你怀着身孕,如何还能大暑天进宫奔波劳累!”姜绍钧也被她激起了怒意,气她为了置气,任性妄为不顾身子,见她绕过他接着走向马车,他伸臂想抓住她的手腕。
斜刺里伸出一只劲痩却有力的手臂,拦住了姜绍钧的手,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巍。
她微微侧头,望向姜绍钧隐怒的面容,嗓音淡淡:“殿下身为摄政王,却置陛下口谕于不顾,将陛下威严置于何处?”
他方才用来威胁杨巍的话转眼间就被她打回他身上,他凤眼中一片暗红,眼睁睁看着她几根纤细的手指搭着杨巍的手臂,在杨巍的护送下登上了马车,他高大的身子晃了晃,足下的泥地陷进去一个深深的印子。
ps.
王管事:我这小破庄子头一回如此热闹!
入宫(下)
坤宁宫内燃着香味清幽的沉香,正殿四角的莲花缠枝冰盆里放着透亮的冰块,在酷暑天里散发着一丝一缕的凉气。
殿内立了数名宫人,上首的太师椅上更是坐着宫内最尊贵的两个主子,却是落针可闻般的寂静。
等到殿中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的少女要跪地朝他们行礼时,宛如静止的时刻才流动起来,已当上太后的张氏忙开口让她免礼,与此同时,一旁面无表情的姜绍钧已稳稳托住她的胳膊。
杨巍乃外臣,又无召见旨意,被拦在了前朝与后宫相隔的那扇宫门外。临走前,他目光深沉,只低声问了她一句——“可还行?”
青黛没有回答他,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她硬是要进宫走这一遭,不是姜绍钧以为的任性置气。数次寻她求见,姜绍钧对她的执着终于让她明白,若她不想个办法,就真的要被他再度接进王府了。
“皇婶——您怀了小娃娃?”等她在殿内站稳,端坐上首的姜珵终是忍不住,跳下太师椅“噔噔噔”跑到她面前,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盯着她隆起的肚子,好奇却又不敢近前的模样。
青黛恭顺地垂头,柔声说道:“陛下,民女已不是陛下的皇婶了。”
姜珵瞪大了眸子,表情迷茫,傻傻地抬眸去看一旁面容俊朗的皇叔。
青黛和姜绍钧是先帝赐婚的婚事,青黛当时提出和离时,先帝已意识不清无法处理政事,姜绍钧是拿了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手谕,才解了这桩婚事。
太皇太后自先帝去后便专心礼佛不见外人,长辈们都有意无意地瞒着姜珵,直到他登基后,还不知晓他最喜爱的皇婶早就和皇叔和离了。
扶着她胳膊的手微微一紧,青黛也不在意,朝太后微微一笑,温声道:“民女斗胆,有一事想同太后娘娘单独相商。”妻.鹅.浩:2
太后看一眼面色冷沉的姜绍钧,又望一眼不在状态的小皇帝,对上她漆黑的眸子,忽然勾唇一笑,“好,你随哀家来罢。”
青黛心底松了口气,刚要迈步随她去偏殿,手臂上传来一股不容她忽视的力道。
她转头,男子垂头看她,凤眼幽深,“你到底想做什么?”
少女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意,眼波只是瞥了他一眼又毫无波澜地收回,扯回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臂,“民女不过是个和离过的妇人罢了,殿下无需管得这般宽。”
被她刺了一下,姜绍钧心底却松了口气,放开了她的手臂。她还会讽刺他,证明她对他并不似先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淡漠。
青黛可不管姜绍钧心里怎么琢磨的,进了偏殿后,便要屈膝朝美人榻上靠着的太后跪下。
太后使了宫女将她搀住,让她坐在绣凳上,拿帕子掩了口调笑:“俞姑娘使不得,若是让你跪了,外面哀家那皇弟还不得怨上哀家?”她先前得知姜绍钧与俞黛和离还颇为讶异,分明元宵节那日见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不似原先的冻若三尺寒冰,已有了夫妻吵架的那种别扭。如今再看姜绍钧对俞黛这副紧张样,连与她单独相处都不放心,又见俞黛孩子都怀了好几个月了,笃定这该是出破镜重圆的戏码。
没想到俞黛接下来的话让她大为震惊。
“娘娘,民女有一不情之请,恳求娘娘施以援手,民女不想再被摄政王殿下接进王府!”她的语气坚定沉着,神情不带一丝迟疑,坐在绣凳上的上半身微微前倾,是祈求的姿态。
太后沉默了一会,才开了口,“你与皇弟之间可是有何误会未解?”
坐在她对面的少女苦笑了一下,沉静的面容也染上了浅淡的涩意,让人看了心中泛疼,“娘娘,不论有何误会,民女在与殿下和离时便已心如死灰,任是再炽烈的火苗都无法让死灰复燃。”明明是方二八年华的绝色容颜,却透出了一股桑榆暮影般的悲凉。
太后心中一恸,她年少时何曾不是一个满心含春的少女,经历了多少喜悲,才硬生生在这吃人的深宫里熬成太后……
“早已摔得粉碎的镜面如何能填补得完好无损,民女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守护好自己的孩子。”她将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神色转变成为母则刚的温柔。
太后微微阖上眼,转动着一串戴在手腕上的碧玺。青黛心内有些紧张,她是拐着弯来向太后要她先前给过她的承诺,只是她的这个要求估计对太后也有些为难,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偏殿里一阵岑寂,角落里的兽首香炉喷出袅袅青烟,少女神色镇定,垂眸静候。
太后终于睁开了眼,抬起手边的茶盏,斟酌了一下,才道:“皇上被你救了两次,哀家本就欠你两次恩情。上回俞家出事你求到哀家这里,当时哀家力不能及,没能帮到你,这回理应兑现哀家的诺言。”妻.鹅.浩:2
青黛心中长出一口气,眉眼舒展开来。
太后却又转了话锋,“不过,哀家也不能直接下口谕不让皇弟再将你接回王府,或是不让他认回他的孩子。”父子血脉,姜绍钧若想要回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就算是太后也没办法阻拦。
“哀家会让皇上下旨封你为郡主,赐你郡主府,后路如何,且看你如何走罢。”
本朝的郡主和公主都可以有自己的府邸,可以名正言顺地不住在夫家,与驸马或郡马和离之后,也有抚养自己孩子的权利。而且她若是住在郡主府,带给祖父祖母和俞家宗族里未婚小娘子的影响也会小很多。
喜意蔓延,争取到的结果比她想象中要好,她明白这是太后能给出的最好的帮助了,青黛当即感激地道:“民女谢娘娘大恩!”
太后摇摇头,凝眸直视她的双眼,美艳的脸上神色严肃,“只不过,哀家只能给你郡主之名,但你还是个和离后带着孩子的妇人,流言蜚语、恶语中伤对这样的女子恶意最大,你可想清楚了?”
青黛轻轻笑了,同样郑重地回答她,“娘娘,民女想好了,永不后悔。”
太后与她对视半晌,保养得宜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道了一句:“好。”
只要一想到清冷无情的姜绍钧那求而不得的模样,太后就莫名有些亢奋,她又朝青黛眨了眨眼,“你若是信得过哀家,在郡主府修缮妥当之前,可以住在宫里养胎。”
青黛弯了弯眸子,“既是娘娘美意,民女便厚颜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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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反目
二人又商讨了一些关于册封郡主的细节,等她们从偏殿里出来,发现姜绍钧与姜珵正并肩坐在正殿的太师椅上。听到偏殿门口的响动,二人一同扭头朝这边看来,一大一小两双相似的凤眼,就连表情都有些如出一辙的眼巴巴。
太后扫了姜绍钧一眼,暗自好笑,面上一片慈和,携了青黛的手,温声对她道:“今日起你就在这住下罢,哀家让人把清月宫收拾出来。”
清月宫离坤宁宫很近,青黛颔首谢过,“不劳娘娘费心,民女这就带婢女过去清扫。”她言罢便同太后与小皇帝告别,扫都没扫一旁的姜绍钧一眼,带着桃香出了坤宁宫。
姜绍钧缄默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直到出了坤宁宫,发现她真的在朝通往清月宫的夹道走,他皱着眉峰凝声问:“你要在宫里住下?为何不同我归府?”
青黛扶着桃香的手,目不斜视,步伐悠然,“殿下,你我早已和离,为何民女要去殿下的府邸?”
“你怀了我的孩子,我如何能再让你在外面吃苦。且当初我应下和离,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他的声线如沉金冷玉,一向不屑于言辞过多的冷面摄政王竟然絮絮地开始解释,“当时朝中情势复杂,我也无法保证最终的结果,你又正巧提出和离,我便想着先让你归娘家避过那段最为紧绷的时刻。”
他字句真挚,青黛却不为所动,像是没听到般,自顾走着。
他紧跟在她身旁,寸步不离,眼看着就要到清月宫了,她依旧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他忍不住沉冷了音调,肃然道:“不管你愿不愿,今日你必需要随我回府,我不会让自己怀了孕的妻子宿在府外。”
他的一条手臂拦在了她身前,她终于抬眼看向他。男子眉目俊朗出尘,五官深邃如同精心雕刻而出,但不管他平日里气质再清贵端方,骨子里身为皇室的霸道依旧存在。
太后说得没错,光是郡主身份,并不能阻拦姜绍钧把她弄回王府里。
青黛的唇启了启,眼角余光瞄到不远处迅疾而来的矫健身影,把唇边的话吞下,挑了挑眉,“谁跟你说孩子是你的?”
姜绍钧惊愣在原地,狭长的丹凤眼睁大,第一个念头便是她又在同他赌气,“你…你就算要置气,也不该拿自己的清誉说笑……”
“谁在同你置气说笑,我都是认真的。”她似乎走累了,停下来用手撑着腰,与他对视的含情目清透见底,没了那些对他的仰慕信赖,只剩一片清冷,“我已怀胎近六月,是二月怀上的,但那时我每每与你欢爱后,都会服下避子汤。”
“怎么可能——”他明黄色的衣袍下摆晃动,被日光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一颤。
“你若不信大可去查王府二月的药材采买账册,必有麝香、红花、水银、当归、生地、熟地几味药。”她的神态笃定,几种避孕活血的药材信手拈来,十分熟稔。
垂在他腰间的玉佩与他的佩剑相击,发出一声脆响,他声线陡然喑哑暗沉,如在刀尖上滚过一圈般沙哑,“那是谁的?”
“是我的。”
低沉醇厚的嗓音,是他熟悉的声音。
姜绍钧豁然回首,目眦欲裂。
来人气息微喘,刚毅的面庞上有汗珠滑下,小麦色的脖颈肌肤上泛着油亮的水光,鹰眸如深渊谷底,幽暗难测。
“卫、子、擎!”这三个字几乎是一个一个从他喉间蹦出来的,带着喋血凄厉的恨怒,让闻者胆寒。
“殿下,”卫渊干燥的双唇磨动,迎着他骇人的视线,魁梧的身形近前两步,冷峻的面容上浮现恳求,“放过她罢,她过得不易,殿下莫再伤害她了……”
“你是何身份,轮不到你怜惜孤的妻子!”日头照在卫渊鲜明的面部轮廓上,把他眸底的痴迷不悔和深刻执念映得一清二楚,姜绍钧用尽所有的理智,才让自己问出的语调没有带上弱者的颤抖。
“她腹中怀的是末将的孩儿。”
姜绍钧的脑海中宛如有一把钢刀在不停翻绞,双重背叛的极致痛楚下,蕴出无边惊怒,又透着刻骨的凄凉。火辣的骄阳也无法温暖他半分,所有的温度和力量在卫渊这句清晰简洁的话语出口后都从他身上抽走,他如同只身行在阿鼻地狱,周身皆是厉鬼的鬼哭狼嚎。
“末将知晓对不住殿下——”
“咚”的一声,卫渊的膝盖重重叩在铺得平整的石板路上,垂在身侧的双手摁在地上,把灰白的石板印出两个深色的手印。
“但,末将与俞三姑娘两情相悦,情难自禁,犯下滔天错事。一切都是末将的错,望殿下放过她,成全一对苦命鸳鸯,末将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端的是个被捉奸后极有担当的好情郎。
落在姜绍钧的耳中却汇聚成一片嗡鸣,唯有几个词如锥刺,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间。
“两情相悦”、“情难自禁”、“苦命鸳鸯”,他的妻子,和他的兄弟,是对天作之合的情人,求到他面前请他成全他们比翼双飞?
“孤不放呢?”
清幽的嗓音徘徊其上,似从天外而来,又黏连着对红尘的十分执着。
跪在他身前请求的男子豁然抬起头,一双射向他的鹰眸锋锐似方开了刃的宝剑,他高大的身形拔地而起,与此同时,他腰间佩剑以雷霆之势劈向姜绍钧。
姜绍钧手中之剑出鞘,再次与他短兵相接,他的后牙紧咬,厉吼出声:“卫渊!擅闯内宫、袭击皇室,你要造反吗?!”在宫内率先对他拔刀相向,和上回在庄子前可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