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小糊涂,那阿棠稍等我片刻罢,待我换好衣裳就陪你一同去取灯,再为你指一回路好了。
”容峋估算估算时间,去取衣的侍从这会子也应该快回来了,便安下心来坐在琉璃屏风后等待。
借着屋内昏黄烛影,对面裙装女郎的窈窕轮廓隐隐透于屏风之上,晦暗不清,但托了这座琉璃屏风材质的福,还是依稀能看清那抹水蓝色。
淡淡水蓝色于屏风后影影绰绰,烛火每跳动一下,女郎的身影便也跟着闪动,时隐时现,一下一下,极其具有节奏感,每一次跳动都在撩拨着容峋的心弦。
心跳逐渐加快,呼吸也由轻到重,容峋不敢再看屏风,继而将目光移开,转头看向对面的雕花镂窗。
“扑通、扑通”心跳声太重了,屋内仅有二人对坐,再这样跳下去,容峋疑心这恼羞人的响动恐都要被疏棠全部听了进去,遂借口燥热,起身勾起窗台旁的长杆,撑起半截窗扇,好令屋外的风声掩盖过屋内的心跳声。
借着半开的窗扇,能看清外面的高挂明月与漫天繁星,柔水般的月光同闪烁星耀汇聚,此刻全部照在屋内对影相坐的两人身上。
微风吹入,檐下风铃摇曳。
容峋有些辨不清晰,在疏棠耳中,究竟是风铃声漫过了心跳声,还是心跳声夹杂了风铃声。
辨不清晰就索性不去辨,只当屏风将他的慌乱已经掩盖得结结实实,在清脆音波推动下,容峋不由得忆起二人初见之日。
帐外云墨翻涌,他正歪躺在榻上休养生息,静待雨停上山,迷糊之际,自外间隐约传来一女子的声音,似在呼救,但雨势太大,他未能听清。
历经累日探查,已是身心俱疲,那会儿本就眯瞪着,起初也未当回事,直到帐外混乱马蹄声清晰入耳,人才清醒过来,回神方才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在向他求救。
忙坐起身,此时外间车马声已经近至帐前,没有留给他多余准备的时间,随手勾过用来避雨的斗笠之后便立刻掀帘上马。
雨势过大,若非他戴着斗笠是根本看不清晰前路的,看清楚是一女子所驾的车马正被身后一脸匪相之人追赶后,忙驱使身下照夜玉狮子扭转方向朝那呼救的马车方向奔去。
本以为暴雨天气今日只得歇在帐中,不料却正碰上山上匪徒行凶作乱,时机妙极,这回刚好擒了那山匪,再拷打一番,必定能助他此行剿匪。
可他现在还清晰记得雨中初见疏棠的那一眼,女郎蜷曲着身子坐在驾马的位置上,雨水混着血水,狼狈至极,并不漂亮,可她的双眸却亮极,他经过她身旁之时,看清了来自女郎瞳孔中那一瞬间迸发出的强烈生命力,只为那一眼,他为她斩杀了身后匪徒。
当匪徒脑袋滚入泥浆中时,他第一时间想的居然不是剿匪之事,而是女郎终于得救,在他的庇护之下,定是无虞。
他再度忆起女郎呼救时所说的模糊言语,她说她是蒋国公之女。
是先前他盯过的拐卖人口案,本以为尽是一些平民妇女儿童被拐,这些人要么是因家中贫寒被迫发卖给拐子,要么是家中人口简单,拐子看中了他们就算被拐也无人会寻。
这类受害者在拐子眼中看来风险极低,也是被拐的重灾区,谁知却意外揪出了多年前蒋国公亲女被拐案。
返程路上,他心想,这算不算,是他第二回救下那女郎了?话本里常言道的英雄救美之事,他翻看过数遍,年少之时也曾幻想过这类情节有一天会发生在他身上。
如今他早已出宫建府,也已经行过冠礼,自觉应该成熟稳重些,便不再像儿时一般总爱幻想一些不着调的东西。
可随着他距离营帐的距离越来越短,过往那缕早已消散的少年心思却又好像重新扑回到了他身上。
心中波澜不定,竟生出几分邀功的心思出来。
这是我第二回救了你,算不算,是你的英雄呢?容峋不太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疏棠有那种小心思的,他对于这种花前月下之事可以说是毫无经验,所以也无法分清自己的心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
也许,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与旁人不同的。
也许,是前几日因误会而来的那一巴掌,激得他彻夜辗转难眠,精力旺盛无处发泄,只得起身将小舟修好。
侍从总算赶着容峋掐算的最后时辰推开了门,不期然见到疏棠正在门后坐着,心下了然,给容峋递过衣裳后便自觉退下。
容峋接过衣裳才明白为何侍从并未第一时间赶回来,这套新衣是看着与他平日里常穿着的款式并无大差异,可料子却是与疏棠今日上身的襦裙为同一匹布料,宫里夏季新下的花蝶卍字纹锦。
他一向不大关心京都什么布料时兴了,什么花样又出新了,反□□里做什么他便穿什么,总归不会让他穿出丑就是了。
那日新布料又成箱成箱抬进府中,不过是匆匆撇过一眼,却瞧见抹水蓝色,当即便想起了疏棠的身影,心想她穿这颜色一定好看极了,又挑了几匹他觉得合适的,等着小河下次过来的时候遣她给疏棠送过去好制成新衣。
今日却不想疏棠穿上了他最中意的这匹布料,果真衬她,所以便炫耀般地同侍从小小夸赞了几句,想必是那机灵的侍从听进心里去了,方才回去又特地找来了一模一样的布料制成的新衣过来让他换上。
得赏。
容峋边更衣边在心里这么想着。
疏棠坐在外间,恰房中有一小妆台,便立好镜子将自己也打理得七八分干净,好在有夜幕遮掩,起码不会叫人瞧出她在假山中跑过一遭的狼狈模样。
二人各自拾掇完毕,便准备一同去灯室取灯。
疏棠估摸着容彰绕出假山后寻不见她应该会回去,出门时特地四处扫视一圈,并未发现旁人身影,才放下心来。
有容峋陪在身侧,取灯途中一路顺遂,无事发生。
花灯祈福,众人皆拥上前来,写好各自的祈愿,盏盏莲花灯便顺着风和水流的方向渐渐漂远。
“阿姐,别光看着啊,也放一盏吧?”小玉蹲在地上努力伸长胳膊拨动水流,想要使自己的那一盏莲花灯漂远些。
疏棠望着水中花灯,道:“你们放就好,不用管我。
”“阿姐没有想许的愿望吗?写下来说不定就能实现了呢?”疏棠心道不过是逗逗小姑娘的话术罢了,愿望写下来就能成真的话,她兴许都能得道成仙了。
遂摇摇头:“我没什么想写下来的愿望。
”“怎么会没有愿望呢?是人就会有愿望呀。
”小玉咕哝一句,但注意力转瞬又被花灯吸引过去,并未继续央着疏棠跟她一起放灯。
疏棠静静站在一旁,垂下的胳膊被人轻轻戳了两下,顺着方向扭过头去看,发现是容峋抱着两盏莲花灯在戳她。
容峋将手中一盏灯分到疏棠手中,挑眉笑道:“谁说只有想许愿的时候才能放灯了?什么都不写,咱们照样放。
”被迫接过莲花灯,疏棠低头看看,花灯莲苞饱满,底下花叶圆圆,制灯人的手艺极好,若不是中间灯芯制成的花蕊出卖了它,还真以为是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莲花。
再抬头,看到的是容峋面上的融融笑意,丹唇外朗,靥浮明月,倏然,疏棠有些想不起来为何方才不想放灯,只愣愣点了两下头。
容峋见她应下,面上笑意更盛,二人臂膀揽在一处也加入了放灯的队伍。
容彰从假山中绕了一圈都未找见疏棠姑娘的人影,还弄得一身脏污,出来后发现园中灯火皆被熄灭,夜深人静之处,心中不免生起些惧意,郁闷至极,只得打道回府,原路返回。
可回来坐下后不久,却又见到疏棠姑娘同堂兄二人一同返回,不仅如此,堂兄居然还换了一身与疏棠姑娘身上襦裙一模一样花色的袍衫,见之不免更令他心情阴沉了几分。
堂兄明明是去更衣了,分明与他二人去的方向不顺路,怎的还能与疏棠姑娘遇到一处去。
莫不是,疏棠姑娘其实本就要去找堂兄,不过却被他拦住脚步,索性直接将他带入假山之中好甩下他。
定是如此,若不是急着去堂兄房中,怎至于如此急切地甩下他,说不定,他二人早就滚到一处去,就连假山也定是摸索过几遍的,不然凭她一介女流的体力怎就能轻易将他甩至身后。
容彰望着二人相似的衣着,越想越气闷,越气越觉得自己想的是真的。
方才从疏棠手中接过的莲蓬灯握在手中,越瞧越不顺眼,握灯的手紧握成拳,直接掰折了莲蓬茎部。
不曾听说过堂兄将要娶妻的消息,那便是还未告知宫中,如此一来,只要圣上不曾下赐婚旨意,那他就还有机会。
疏棠姑娘心中有堂兄的位置,那他心中也还记挂着阿岚,这样看来,左右也算是打了平手,他可以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世人所在意的那些流俗之事他通通可以不放在眼里。
堂兄拥有了疏棠姑娘,却迟迟未给名分,算他迟一步,如今他与堂兄是为公平竞争,那他便先行回家告知父王,马上为他换亲,求娶疏棠姑娘为他的世子妃!他与蒋府有婚事在前,疏棠姑娘本就理应是他的世子妃,如今他这么做不过是拨乱反正,谁也纠不出他的错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