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还未等容彰心潮热血澎湃多久,疏棠便也步了容峋的后尘,先一步告退离席。
此时霞光末尾已经收尽,夜幕缓缓落下,明月将出,星子璀璨,月光倾洒于水面之上,波光粼粼。
疏棠此番先行离席正是打算去取莲花灯和莲蓬灯过来。
这莲花灯点燃后放入水中,是为作祈福之用,但莲蓬灯少见,也不方便入水,疏棠原本打算在凉亭周边点燃烘托个气氛,后来发觉王府中各类灯烛数量早已足够,便想着亲自取来向众人觍颜介绍一番,再赠与他们,也好为自己的花店吸引客源。
这边疏棠前脚方离场,后脚容彰也坐个不住,随即借口内急匆忙忙跟上前去。
婉娘自打方才乘舟一事之后便格外恼怒疏棠,席间也时不时不善地瞥过去一两眼,这回见疏棠同容彰先后离席,心中颇觉古怪,但碍于华兰同永安两位公主尚处在兴头上,她也不好跟着离开,便使唤了贴身婢女悄悄跟上前去一探究竟。
直至走到远离凉亭宴席再听不到人群喧嚣之处,疏棠才隐约发觉身后似乎有人尾随。
起初宴席座位本是安排她同贵女们同坐,容峋身侧左右分别是昭阳公主同一位小皇子,但后来容峋却觉得其他贵女公子们都是跟着各自交好的公主皇子而来,理应将他们分到一处,而疏棠与容峋交好,自然应该坐到他身侧。
后来再不知怎么,竟是成王世子容彰坐到了容峋身边与她相对的另一侧位置上,席间甚至大喇喇地不顾及影响,总是明晃晃朝她看过来,引得疏棠十分不适,胃口也不佳。
而现在尾随她的这位,虽始终跟在距离她身后二十余步远的位置,但身上的刺鼻香薰味道顺着风向吹来,一直萦绕在疏棠鼻尖,飘散不去。
一开始疏棠还以为是方才坐得太近的缘故,以至于自己身上也沾染到了这股子味道,直到听见隐约脚步声,疏棠细嗅几下才发觉这味道不是自己身上的,而是来自身后之人。
如此一来,尾随之人定是容彰无疑,不管他跟上来是想干什么,单论先前引她不适的觊觎目光而言,指定没什么好事,况且她是半分关系也不想同他沾上,还是得赶紧想个办法将其甩开为妙。
正想着如何甩开容彰,恰前方便是一条分岔路口,向左走是正常去往灯室的小路,灯室周边有侍从在旁看顾,而向右拐则是王府另一处小花园,花园中曲径通幽,游廊迂回,入夜之后应少有人往。
若是走左边小径,有诸多侍从在侧,容彰必定不敢胡来,而疏棠却以为,若非逃不开,定不想叫人瞧见她同容彰有交集,况且还是在容峋府中同他堂弟私下往来,虽说此前容峋还曾在她面前夸赞容彰如何,然还是令她倍觉别扭。
若是走右边小径,小花园中夜阑人静,虽不至于被旁人瞧见,但也极容易被容彰追上。
随着距离分叉口愈来愈近,身后的脚步声也愈发清晰,无暇细想,疏棠果断拐入右侧小径,拐过弯后,身后脚步明显加快,疏棠只得提起裙摆一路小跑。
小花园中隔十余米便有灯烛映照,但许是此处僻静的缘故,就连灯烛也是小小一个笼在灯罩之中,仅仅能照亮周边两三米的范围。
利用先前同容彰隔开的距离,疏棠一路小跑,先后吹灭几盏灯烛,好叫容彰看不清脚下嵌满卵石的小路,拖慢其紧随不止的脚步。
暗夜之下,花园中堆砌的假山奇石一改白日的古朴雅致风貌,此刻只能望见其怪异曲折的轮廓,内里则是黑黢黢空洞洞一片,仿若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猎物进入的巨兽。
疏棠借着灯火看清前路后,便吹灭距离假山最近的一盏灯烛,随后便自种植在假山旁的数竿凤尾竹中穿行而过,努力从中扒开可供她通过的缝隙。
窸窸窣窣一阵,总算穿过竹丛,进入黑洞洞的假山之中。
虽有她吹灭灯火的行为在前,但方才穿过竹丛的动静必定逃不过容彰的耳朵,疏棠并不觉得躲进假山之中就能彻底甩开容彰,遂加快脚步准备向前探探假山的内里结构,看看是否有地方可供她躲藏。
容彰身为成年男子,脚步自然快上疏棠许多,哪怕看不清脚下之路,也很快找到了凤尾竹丛,同样准备穿行而过进入假山中。
身后隐约传来几声“疏棠姑娘”的呼唤之语,这话是无甚奇特之处,听其语气倒觉出声之人还挺有礼貌,偏偏疏棠在入耳之后,生出一层鸡皮疙瘩出来,紧随着加快了在山道中穿梭探索的脚步。
假山内里结构曲折,变化多端,前一段尚且宽敞开朗,下一段便能立刻变得逼仄难行。
碍于男女身形之别,疏棠每次都尽量选择逼仄的路径游走,这种路往往只供一人穿行而过,甚至有些石块突出之处,就连疏棠都要吸气侧过身子才能通行,若是换成男子,其身形通过难度则更大,如此一来,便能将容彰远远甩在身后。
虽说七拐八拐之下,早已不知行了多远,但好在疏棠速度并不慢,很快便见到了假山外的亮光。
身后早已听不见容彰的呼唤声,疏棠吹灭假山外的灯烛,顺着出口的卵石小径走出去。
先是在竹丛中扒过,后又穿行于假山道中,身上衣裙同发丝间皆沾上了不少水汽,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厅房,疏棠便打算先进去整理一番再去拿灯。
因着精力几乎全部放在如何甩掉容彰之上,疏棠并未注意到厅房侧窗中透着亮光,只想要赶快离开花园。
怕容彰再追上来,四下无人,疏棠撒丫子便跑,气喘吁吁跑到房门前,“咣当”一下便推开了紧闭的门扇。
进门的一瞬间,疏棠才后知后觉这里竟亮着灯,但入目所及之处并无人在,无心多想,只觉得王府就是王府,无人之处也到处燃灯,便自顾自地向着屏风之后走去,准备打理一番衣裙上的水渍褶皱。
方走入屏风后,待看清眼前之物是何的同时,心中大呼不妙!同她心声呼出的同时,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也跟着出声了。
“不过是唤你去取件衣裳,怎的这会子才回,我都等得冷了。
”白-花-花的一片转过身来,竟是一裸着精壮上身的成年男子,该男子此刻浑身上下仅着一白绸亵裤,连鞋袜也不曾有。
容峋回过身,因知道是侍从回来送衣裳,所以并未抬起头来,只是心中疑惑这侍从怎的如此莽撞,竟直接过来屏风后面给他递衣物。
自从懂事以来,穿戴衣帽之事他一向不习惯有人侍奉,除却束发戴冠等繁杂之事需要人服侍以外,旁余都是能自己来便自己来。
自知穿的少,容峋不禁有些羞涩难堪,心中暗自责怪这侍从不长眼力见,伸出手去等着接衣裳。
两三秒过去,手中还是空荡荡的,容峋不耐烦地撇过去一眼,手伸直再向前一摊示意侍从赶紧将衣裳递过来。
然这一撇不要紧,却撇见了来自女子的绣花鞋和裙摆,容峋登时花容失色,不知是该捂上面还是捂下面,惊慌失策之下他最终选择了捂紧自己的双眼。
头一回遇见如此场景,容峋不知怎么办,脱口而出便是一句“大胆采-花贼”!可“贼”字还没出口,便被那胆大的女子死死捂住嘴巴,余下话音只得憋进肚子里。
容峋心中焦急羞恼,却又不敢胡乱动弹,生怕触碰到采-花贼半分,若是男贼他自然要与之战个不死不休,可面前偏偏是一女贼,还不知是什么来头,武斗不可,还应智取。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忽而响起女贼的声音:“是我,别喊,我松开你,千万别喊啊!”好熟悉的声音,容峋暗想着,究竟是哪个熟人偷偷觊觎他,竟敢趁他不备作乱,一待小女贼紧箍他的手放下,容峋立刻睁眼看去。
一正紧闭双眼的蓝裙女郎现于眼前,女郎发丝眉眼皆沾湿,颤巍巍地立在离他一步远的距离处。
方才被冒犯的恼怒之气轰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泼天的羞意,但见面前女郎好似比他更羞,容峋心中不自觉有些雀跃,便起了逗弄她一番的心思。
“阿棠瞧见什么了,怎还闭着眼?”容峋眯眯眼强压笑意,故作疑惑。
疏棠忙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刚才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容峋追问:“哦——什么都没看见,那阿棠闭眼作甚?”疏棠自知理亏,忙匆匆行了礼表示道歉,脚步后挪预备退出屏风,步子错乱地向后腾挪两步,却被一有力大手钳住,顺着力道向前倒去。
倒回到腾挪前距离容峋一步远的位置处,又听容峋闲闲出声:“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怕被旁人看,阿棠大胆看就是,我又不会掉块肉。
”疏棠心中暗道:不怕被看?也不知方才大呼小叫喊“采-花贼”的人是哪位。
嘴上却依旧老老实实:“我真不是故意要看的,原本我是想去拿灯,只因天太黑走错了路,便拐到这里来了”容峋见疏棠依旧紧闭双眼,半分睁开的意思都没有,不好再逗她,终于放其退出了屏风。
远离那惊鸿一瞥活色生香的一幕后,疏棠终于敢睁开双眼,坐在外间的圈椅上,边搓平裙摆上的褶皱边平复心情。
拉开距离后,淡淡尴尬气息在空气之中漫延,为缓解气氛,疏棠没话找话:“阿峋不是去更衣了,怎一个人在这?”“唉,阿棠不知,那碗甜水撒在身上不光湿,还发粘,走到半途实在忍受不住,便遣人去拿衣,我先进来这里换下衣裳等着,可没想到,没等来新衣,却等来了你“不过,阿棠怎就迷了路,灯室不是很好找吗?你身上那些水汽又是怎么来的?”疏棠听容峋如此发问,心中有些摇摆不定,不知该不该将方才之事告知于他。
又回想起此前容峋同她说起与成王府的婚事,闻其态度和缓,若是先前与容彰的一番计较叫他知晓,也不知道容峋会不会站在她这一方,还是不说的好。
毕竟容峋同容彰可是实打实的堂兄弟,而她不过是半道有幸与其相交的朋友罢了,怎会生出自信觉得容峋会站在她这一边。
便解释道不过是走岔了路,拐到小花园中,又因天黑看不清晰,不慎沾染花丛中的水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