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咋办？”冯子厚拖着伤腿，拄着刀冲过来，急得满头汗。
底下的人，也都眼巴巴瞅着顾文清，等他拿主意。
顾文清没吭声，就那么看着谷外黑压压的人群。
他脸上没啥表情，平静得有点吓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开门。”
“大人！”冯子厚急了，“这……”
这时候开门？送死吗？
万一蛮族不讲理，上来就干咋整。
“把王副将的尸首，抬出来。”顾文清又丢下一句。
只有顾文清明白，面对蛮族最大的诚意，就是开门见山。
冯子厚脸上神色变幻，最后，牙一咬，重重嗯了一声：“是！”
几个胆子大的老兵，憋着气，强忍着翻腾的胃，把角落里那具已经发臭僵硬的尸体拖了出来，拿块破布胡乱盖上。
沉重的木门，吱呀呀被拉开。
耀眼的日光，夹着谷外蛮兵的吵嚷声，轰一下灌了进来。
谷口的守军，手心里全是汗，死死攥着破铜烂铁。
顾文清抻了抻身上那件还算像样的破百户服，吸了口气，第一个走了出去。
冯子厚拄着刀，领着两个抬尸体的老兵，跟在后头。
谷外，蛮族的队伍已经压到了弓箭够得着的地方。
看见谷门大开，出来这么几个人，还抬着个臭烘烘的东西，蛮兵那边也是一阵骚动，弓箭弯刀都举了起来，死盯着他们。
最前头那个熊一样的首领赤霸，眯缝着眼，上下打量顾文清。
他也认得这身明军百户的衣服。
“站住！”一个会说汉话的蛮兵头目吼道。
顾文清站定，脸上还是没什么波澜。
他朝身后抬尸体的老兵使了个眼色。
破布被猛地扯开！
王副将那张青灰浮肿、眼睛瞪得老大的死人脸，就这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股更冲鼻的恶臭，瞬间炸开。
蛮兵那边哗然一片。
蛮族跟杨敬合作，定然认得这身官服，知道死的是谁！
“这是朝廷派来接管寒鸦谷的副将！”顾文清抬高声音，确保谷外的人都能听见。
“他想夺我们的权！还想拿咱们当炮灰，去跟各位勇士死磕！”
“我们不服！”
“所以，我们杀了他！”
顾文清指着王副将的尸体，字字清晰。
“我们跟江宁府那帮狗官，已经彻底掰了！”
“我们知道，寒鸦谷底下有金矿！”
“但我们不在乎！”
“金矿，归你们！我们什么都不要！”
“我们只想活下去！”
“我们愿意归顺！愿意为各位效力！”
“只求，给我们一条活路！”
话音刚落，顾文清猛地低头鞠了个躬！
他身后，冯子厚和那两个老兵，也呼啦啦跟着弯腰！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看懵了。
蛮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个阵仗。
那个首领赤霸，脸上的横肉跳了几下，眼里全是狐疑。
他死死盯着顾文清，又瞟了眼地上那具发臭的明军官尸。
他不是蠢货。
江宁府那个杨敬想跟他搭伙。
可杨敬那老东西，滑得跟泥鳅似的，胃口又大，真挖出金子，肯定要占大头。
眼前这个年轻的明军百户，倒挺光棍。
直接宰了朝廷命官，把人头当见面礼。
还说不要金矿，只要活命？
这买卖……好像比跟杨敬掺和划算？
独吞！
金矿，能独吞！
赤霸的心脏，砰砰跳了两下。
但他没立刻松口。
谁知道这是不是明军的鬼把戏？
他旁边一个干瘦的，看着像出主意的家伙，凑到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赤霸听着，脸上阴晴不定眼神闪烁。
他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顾文清，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害怕，只有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儿。
不像装的。
杀了朝廷命官这梁子结大了，确实是断了后路。
“你凭什么让我们信你？”赤霸终于开口，声音嗡嗡的，像打雷，口音很重。
顾文清抬起头，直视着他。
“就凭我们连自己人都杀了！”
“我们只想活！”
“留着我们，比杀了我们对你们更有用！”
“我们可以帮你们守住寒鸦谷挡住江宁府的兵！”
“甚至……我们可以帮你们对付杨敬！”
最后一句，像根针狠狠扎进赤霸的心窝子！
对付杨敬？
这个饵，太香了！
他跟杨敬，本来就是互相算计面和心不和。
要是能借这伙明军的手把杨敬那条老狗给……
赤霸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
赤霸那对熊眼在顾文清脸上来回扫了好几圈，又瞟了眼地上那具散发着熏天恶臭的尸体。
“好！”赤霸喉咙里头猛地滚出一声闷雷般的响动，“从今天起，你，还有你手底下这帮人，都归我赤霸管了！”
“你，还当你的百户。”
他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獠牙，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让人后脖颈子直冒凉气，“不过嘛，是给我赤霸当差的百户！”
他随手往旁边一指，点了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蛮兵头目。
“以后，有事听他的吩咐。”
这话，说白了，就是给了个空头衔，实权半点不沾，还得乖乖听人使唤。
顾文清脸上倒是没啥特别的反应，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恭顺模样，又深深弯腰鞠了一躬：“谢头领收留！”
他身后，冯子厚气得腮帮子上的肉都在突突乱跳。
可瞅着顾文清那挺直的背影，硬是把那股子邪火给死死摁了回去。
赤霸粗壮的胳膊一挥，黑压压的蛮兵队伍开始蠕动着开进谷内，迅速占领了各处紧要的隘口。
王副将那具臭不可闻的尸体，被两个嫌恶的蛮兵用长矛尖儿一挑，跟扔破麻袋似的，直接甩进了旁边的山沟里，估摸着是喂野狗去了。
寒鸦谷，这就算彻底换了天。
接下来的日子，对顾文清和他手下这几十号残兵败将来说，简直就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冰窟窿。
嘴上说着是归顺，实际上跟拴着链子的奴隶没啥两样。
赤霸带来的人手可不少，一进谷就叮叮当当地大兴土木。
原本那破破烂烂的营地被夷为平地，谷口的防御工事玩命地加固、加高。
甚至还在两侧陡峭的山壁上吭哧吭哧地开凿据点，那架势，是要把这寒鸦谷打造成刀枪不入的铁王八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