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纾月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安柊打电话。

    她绕过护士站、穿越住院区、走进电梯间，下楼后直奔大楼旁的景观小花园。

    现在不到晚上八点，距离安柊离开梁城大概过去了七八个小时，还没有普通工作日分开的时间长。但关纾月却产生了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在给多年未见的故人打电话，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焦躁不安。

    电话接通的瞬间，安柊的声音响起，她的心脏也确实短暂地掉进了黑洞里。

    安柊率先打了招呼，但他的声音好小好小，关纾月听不清，也没有回答。她点开免提，蹲在花丛边强行静心。

    “老婆？是误触吗？你那边好像窸窸窣窣的。”

    “我嘴里有东西，只是吸来吸去发出的声音。”

    关纾月口齿不清地解释，安柊也磕磕跘跘地回答。

    “呃…是在吃什么吗？那…那你先吃，吃完我们再聊天。”

    好不容易将紧张的内心平静下来，怎么可以再等下去？姐姐刚才拉着她教了好久的，沟通一定要及时。

    “吃完了。”她把嘴里的东西吐到了手掌心，“我还想吃一个，真的好甜哦，就是有点不道德，毕竟不是家里养的花。好像外面的确实比家里的香，家里的那个根本没味道，回去之后就铲了，不铲掉闹心。”

    关纾月认真地分析利弊关系，也虎视眈眈盯着眼前那一块区域，丝毫没发现安柊听完她的话后深呼吸的那两下有多么颤抖。直到断断续续的抽息声从听筒向外扩散，才意识到自己把安柊忽略了。

    “你干嘛哭？”

    “没有哭…”安柊的语气谈不上淡定，甚至很慌张，“只是觉得你说这样的话有点伤家里那个的心…哼…”

    会吗？

    关纾月抬头望天稍作思考。

    “好像是诶？有一种理论说植物也喜欢被夸夸，被夸夸的植物会长得很好，反之没人夸夸甚至挨骂的植物长势就很一般。那可能是因为我不经常夸夸院子里种的一串红，所以它们没有这边花坛里养的好吧？刚刚吸的那个真的好甜哦。”

    原来她在说一串红。

    安柊瞬间松了一口气。

    他迅速调整情绪，将一瞬的失落与难过深藏心底，笑着重新作答。

    “有我们高中实验楼后面的甜吗？”

    “当然没有，实验楼后面的最甜了，估计是学生们夸它甜，它就很努力地生产花蜜。不过我以为所有的一串红全都能种得很甜，结果自己种了就好一般。去年一般，今年还是一般。”

    关纾月东张西望，确认四下无人，又悄悄将手伸向花坛，揪下一根花萼，将浅色的尾端凑到了嘴边慢慢吸取。

    片刻她的脑袋里冒出一个念头，巧合的是她还没有说出口，电话那头的安柊便替她做出了假设。

    “那老婆你也多夸夸家里的那个好不好？”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关纾月的心脏变得酸溜溜，还有点疼。

    她怀疑是花蜜吸尽后，身体本能地想要索取但扑了空，失落和不尽兴正在刺激她的反射弧。

    可是她的舌尖明明还是甜的，这簇中的花蜜正源源不断满足她的味蕾。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还有要紧事和安柊说，不能耽误时间。

    关纾月松开那根甜到齁心的火红花萼，缓缓开口，“好呀，那我先不铲了，多夸夸它，看看效果如何再做决定。但是老公你呢？你怎么这么早就面试结束啦？不是说要和那边负责人一起吃晚饭吗？是不是…”

    “面试通过了哦。”

    安柊及时打断，不让事与愿违的话从他在意之人嘴里说出。

    “他们晚上有其他会面，所以调整了面试时间也取消了饭局。不过老婆请放心，工作的事稳了，一周内签订合同。就是…算啦…到家跟你细说。老婆你先夸夸我，我本来担心你和小霖担心得有点不在状态，但我一想到我应该为你们俩的未来负责，就立刻恢复了斗志，甚至又谈到一次提薪呢。”

    他都这么厉害了，也需要通过夸夸获取滋养吗？

    关纾月暗自将安柊与植物作比较，她想，二者之间更好懂的好像是植物。

    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安柊会默认她愿意去美国。

    事已至此，关纾月想不出除了分开以外的其他办法。她知道美国的工作对安柊来说意味着什么，错过这次再难有同等甚至更好的机会了。

    “好吧…那我想想怎么夸…”

    舌尖停止摄入花蜜，心头也渐渐变得苦闷。关纾月垂下头，眼眶蓄满了泪水。眨眼间，一滴滚落到了嘴边，她抿唇浅尝，味道和逃避病危通知书那天的一样生涩。

    前调是挑起情绪的不开心，中调是让她怀疑人生的不理解。但无论负面气息如何冲垮她的理智，她都知道余韵中的那份刺痛叫做不舍得。

    “嗯…安柊你真的很厉害…我希望你还能变得更厉害…如果你在那边功成名就…那我也会为你感到开心的…”

    她捂着脸，尽力用手掌隔绝哭腔。无奈的是不管她怎么藏，细碎的声响还是被通话收入囊中。

    安柊轻声叹气，也问了她一个问题。

    “月月现在并不开心，对不对？”

    “呜呜…”关纾月哼唧两下，失声爆哭，“你为什么不问我想不想去美国？你为什么不问我接下来有没有其他规划？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决定所有事，要把我和小霖抓到美国去陪你走你自己职业道路？”

    “唉…月月…我…”

    突如其来的连环质问让安柊乱了阵脚，也无法做出及时思考。他慌忙清着嗓子，也紧张地咳了好多下。

    “老婆，等我到家后我们好好沟通。小盛在车里坐着呢…所以…嗯…再等我一下，马上就到文化广场了，估计还有四十分钟吧。我去给你买胡萝卜蛋糕，把眼泪擦擦不要伤心哦。如果不着急回家，那就在外面多玩一会儿。你把位置告诉我，我来接你。”

    “……”

    小盛在车里。

    马上就到家。

    呃……

    安柊这是面试完回来了……

    关纾月抬起手背猛擦眼睛，委屈和不爽瞬间就咽了下去。

    她不能让安柊直接回家，理由有两个。想来想去，她选择用最安全的那个说辞阻止悲剧发生。

    一场会因来不及收拾床单而引发的悲剧。

    “那个…其实小霖妈妈住院了…在人民医院…我吸的一串红是住院楼花坛里的…嗯…你来一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