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小算盘只是早或晚的问题，关承霖暗自忤逆宁迩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唯一变数就是啃人不知收敛的关纾月。出门时太着急，他光顾着给她系丝巾，都忘了检查自己的脖子。

    关承霖从袋子里拿出一摞书，每本书名都透露着淡淡的中年鸡汤味。

    其实回家拆完快递后他的焦虑减退了一大半，能在病时购买各种提升自我、思考人生的书籍，说明宁迩其实也没那么想放弃。她或许只是摇摆不定，才背着儿子和老情人说了很多退缩想死的丧气话。

    他从其中抽出一本《厉害的人，早已戒掉了情绪》，将封面朝上摆放在了宁迩手边，语气温和地对老母亲进行安抚。

    “别激动，你现在需要休息和。”

    宁迩瞥了一眼书名，又气又想笑。

    “关承霖你真是你爸的种，脸皮厚度不输那个王八犊子。”

    “别吧？怎么拿我和关曜相提并论？”

    关承霖觉得好冤枉。

    “我可干不出来找记者跟踪骚扰前妻生活、再假装喝醉动不动趁下雨天游走街头跪地大喊前妻名字表演一套深情、玩尬的把前妻架在舆论风口浪尖上、最后发现无人在意灰溜溜地找了个美国保守派火速结婚当神棍隐退试图挽尊这种事。所以不要说我像他，我不承认。”

    “……”

    几百年前的荒唐闹剧再次被提起，宁迩的背后突然蔓延一阵恶寒。虽然关曜发疯求她回心转意的事被众人唠了一辈子，她也早就不在意了，但这种膈应回忆从儿子嘴里说出来，只会让她想捂着耳朵大叫。

    奈何身体情况不允许，宁迩抓起书往关承霖胳膊上一砸，尽最大力气还击了回去。

    “呵呵，你跟他不一样？你有本事管住自己吗？哭着求我给资源、说要帮助队友改善收入的是谁啊？一转头就亲上了？哦对，亲成那个程度恐怕也干别的了。你无可救药还铁了心拖她下水，你跟关曜有区别？”

    胶质瘤长在颞叶上，会对患者的语言、行为、记忆和情绪产生影响，关承霖能够直观感受到。他那天明明就没有哭着求，他很平静。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一次性说清楚。不能害得宁迩胡思乱想，让她病情加重，耽误了术前的一些准备。

    关承霖把凳子挪到床边，先替宁迩掖了掖被子，随后缓缓落座。

    “那我现在开始说实话，不骗人。”

    宁迩扶额闭了会儿眼，挥挥手示意继续。

    “我确实需要你安排我们上综艺，但那并不能保证我们能留到最后，我也没说我们要留几期。通过综艺宣传乐队可以获取一点人气，但这种途径并不适合我们，渊薮的所有成员都不适合在主流媒体曝光自己。”

    “鼓手爹比关曜还不是人，他妈生病期间他爸非要去做生意，老婆死后倾家荡产还成天勒索儿子，他要是经常抛头露面那疯子就要咬上来了。键盘手社会化不足，小演出都要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才肯登台，出名等于要了她的命。另一个吉他手除了有个赌狗爹，上次分手闹得还不太好看，和前女友争夺狗儿子抚养权打架了，他要是上电视前女友肯定站出来骂他。贝斯手有她自己的职业规划，听上去还挺严肃的，她没那个精力出名。”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综艺顶多录三期，然后随便找个理由退赛。反正只要大家知道宁迩儿子在搞这个乐队，歌听起来都还不错，有兴趣来看我们线下演出就行。而且观众对摇滚乐队的观念还停留在演唱更重要的时代，我们这种注重器乐编排的、流派并不那么大众的乐队还是更适合待在livehoe里。”

    宁迩到处找人脉，给关承霖内定了一个录制名额，结果这小兔崽子说他早就打算只录三期。她不知道该骂他没出息，还是夸他考虑得周到。

    气人的话反复循环在脑海之中，宁迩缓了好久，才揉着嗡嗡作响的耳朵，毫无力气地勉强开口。

    “哦，那你叫我给你介绍外国的独立乐队就是为了在小众流派圈子里拓展名气，然后卖你那一百五一张的演出门票呗？那些场地能容纳五百人吗？演出一场满打满算赚七万，分成完再扣掉其他支出，到你们手上每个人能有三千不？”

    “三千有点低吧？”关承霖耸耸肩，“票卖完还不用给场地保底的话，纯分成一人起码五千。”

    “那你们能卖完五百张票？”

    “现在每场最多卖两百，毕竟有些城市乐迷不多。”

    宁迩大概算了算，也翻了大大一个白眼。

    “感觉你连活着都费劲，小众哥小众到最后裤衩子和钱包都是洞。”

    她讲话好刻薄、侮辱性好强，关承霖承认自己的自尊心被刺痛了。他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解释。

    “所以我才让你给我介绍各种外国音乐节的资源。当然不仅是要去演出，还得建立和主办方及其他乐队人脉，然后自己成为主办，自己建立厂牌和场所。能来国内演出的外国乐队粉丝基数都很扎实，不愁票卖不出去，当主办会比现在赚得多一点。前期肯定是我投入比较多，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给他们开工资。等大家收入稳定以后，再谈投资分红。况且我简单曝光过了，让大家知道宁迩儿子在干这些事，不至于欲投无门。就算最后失败了，亏损的部分我自己承担，不会让他们金钱受损。他们有了人脉积累，也可以去别的乐队或厂牌谋生。”

    那要不要夸他好棒棒？

    宁迩感觉自己被阴了。

    她不想再听这小众哥利用老母亲干小众事业的宏图，她现在只关心小众哥能不能管理好自己的嘴巴和另一个巴。

    “那你就不怕遭报应吗？破坏自己姑姑的婚姻，你不怕被你姑父往死里打吗？他家里人不得把你姑姑骂死？说到底这事并不光彩啊兄弟，你非要去触碰道德底线干嘛？脑子听小众摇滚听傻了吧？”

    如果他对关纾月的感情一定要怪罪什么东西才能显得合理，那关承霖该怪的人其中一个就躺在他面前呢。

    可他不是那种没良心的货色，宁迩还愿意扛着病躯试图骂醒他，她起码比关曜负责。

    关承霖想了想，决定告诉宁迩一个小秘密。他打开微信，把来医院的路上安柊发的那条信息调给宁迩看。

    “她老公知道的，甚至同意，就是醋劲也挺大的，经常为了争宠莫名其妙害我一下。只不过我们都没告诉她，不想让她产生负担，所以你听完也忘了吧。”

    对话框那头在“和好了就行”这句话后跟了一句“需要用到避孕产品就去我床头柜下面的抽屉里拿，但是把她累到我也会生气，收着点听见没”。

    简直逆天。

    宁迩无话可说。

    小不点老公真的默许这种事，还把关承霖当成夫妻间的情趣，这下确实没人能拿他们如何。

    那她还气什么呢？送上两句尊重祝福得了。

    宁迩扶着胸口艰难侧躺回被窝，再不躺下心脏也要动刀子了。

    “别太高调，别害她挨骂，随你们俩男的扯头花。我服了，都是什么鸟人啊？毫无道德感！”

    关承霖也配合地再次给老母亲盖上被子，虽然他不认同宁迩后面那句道德批判，他们母子俩谁也别说谁。

    “不高调，我答应过你的，我会保持距离。不过我说的是和成名之间的距离，和曝光度之间的距离。你可能不知道，我小时候经常被追踪你和关曜那些破事的狗仔拍，放学路过一辆藏着高清相机的车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同学家长也会因为我爸妈是你们俩议论来去，被我撞个正着他们也从不道歉，尴尬和受伤的也只有我自己。所以我一点也不渴望变得多么有名，最好永远待在地下、站在幕后。如果不是队友们需要生活，我不会向你提那些要求、想那些办法。况且她的成长过程也并不轻松，你不要觉得我会不顾她死活地秀恩爱，我比谁都知道她有多承受不了外界的目光和打扰。”

    说到一半时，宁迩将眼睛闭了起来，她把手掌枕在脸颊之下，表情看上去并不舒服。关承霖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她听罢只提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我宝贝人呢？跟我说她有事，蹦哒两下窜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

    “她说她向菩萨许愿，希望你病早点好。你答应她做手术，所以她去还愿了。刚刚在外面拦住我，告诉我她拿男色和菩萨交换，所以直到你彻底康复她都不会搭理我了。现在去找个没人的地方通知她老公取消侍寝的事，她好公平的。”

    怎么听都是准备先骗过这阵子，等手术成功后套到她妈妈的信息再偷偷恢复关系，可真是把她机灵坏了。

    “这小不点……”

    宁迩彻底无奈。

    她无法评价儿子和他小姑姑之间抛开禁忌带来的刺激不谈是否存在真情，他们费尽心思、想尽鬼点子应付她只为维持住这段关系，足够说明他们在对方心里的特殊性。

    更何况感情的事十有八九都不存在理性，她比他们见识过那么多，也早该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