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在努力保持镇定，静坐于走廊的关家姑侄如此，在病床边守着宁迩的卢飏也一样。
在宁迩入院之前，关承霖大概只和卢飏见过一次面。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并不懂这位陌生叔叔为什么会在餐桌上不停向自己投来凝视。直到前阵子在病床前和他撞个正着，卢飏尴尬笑了片刻，对他说“你真是越长越像你爸”，此后这叔叔总是会刻意避开他这张像极关曜年轻时的面孔。
关承霖回想了一下，其实在童年时期，大人们会说他长得更像妈妈。
昨天远远看到关纾月坐在妇产科尽头的时候，他也短暂且恶劣地幻想着一件事。他想如果关纾月的孩子长得像妈妈就好了，他们关家的样貌基因可是非常强大的，这样小宝宝也会像哥哥。
但那只是虚惊一场。
他并不会在若干年后成为第二个卢飏、等了将近大半辈子终于等到挚爱在脆弱的时刻依赖自己。
而他也同样不想成为第二个关曜。
那天宁迩警告他别像他爸一样不负责时压迫感有多强，被卢飏叫进病房时他就有多心虚。
生死攸关之时，卢飏也不再坚守他的回避原则，熟络地拉着关承霖交代起了注意事项，就像一位尽责的父亲。
“小霖，后面就交给你了。记住要让你妈妈保持侧躺，现在也不要喂她喝水吃东西。药怎么吃我都写在了便签上，你可以再找医生护士确认一下。有什么情况记得及时联系，我回去处理件急事，争取九点前过来替你。”
“行了，别废话了！人家老外大老远地来跟你谈生意，你磨磨蹭蹭的像什么话？赶紧走赶紧走！叽里咕噜吵我休息！”
宁迩依旧虚弱，但她还是不耐烦地打断了卢飏缺乏底气的唠叨。
关承霖轻拍着那紧握他手的颤抖手背，郑重接下了任务。
“我会照顾好她的，卢叔叔你放心去工作吧。”
“你照顾个屁！”宁迩再次开腔，“你也给我滚蛋！回家去把我买的那些快递拆了！再把里面那几本书给我拿来！操蛋的又要住下去了！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那你…”
“那什么那？你什么你？我有你小姑姑在就行了！真跟你们这些犹犹豫豫的男的没话讲！卢飏你赶紧给他领出去！烦死了！看到你俩就烦！我看你俩往这一站就是为了害我发病！”
“……”
还能说些什么呢？
宁迩人刚醒，不能让她情绪激动。关承霖识相地转身，离开病房前还看了几眼关纾月。并非不舍，只是希望她将刚才的约定铭记于心，并且顺利完成任务。
关纾月没有回望，她挪着碎步移动到病床边，在“啪嗒”的关门声响起后向宁迩扑去。
“哼…好担心…我真的好担心…”
宁迩的胳膊使不上力，怎么都没法将瘦小但莽撞的关纾月推开。无奈之下她只好装病，嗷嗷直叫吓退对方。
“宝啊！我没事！医生给我打药了！但你扑我我会喘不过气啊！赶紧起来赶紧起来！”
“哎呀…”
关纾月也惊呼。
她木愣愣地从宁迩身上弹起，站直后还有些不知所措。
“那我有没有让你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我去叫医生来检查一下，姐姐你等我！”
“不用。”
宁迩抓住了关纾月的手腕示意她坐下，眼神也渐渐地从凳子转移向她的脖子。
天气转热，阴雨不再。这小家伙真就像儿子所说的那样，对气温的感知力相当迟钝，都不知道冷了穿、热了脱的道理。
“额头怎么出这么多汗呢？赶紧把围脖摘了，别热坏了。”
她指着那条裹住关纾月脖子的淡蓝色丝巾焦急说道，对方也听话照做。
“啊，好，那我摘。”
丝巾解开后，某些过火的痕迹再也无法躲藏于绸缎之下，这与宁迩猜想的一致。只是她没料到关纾月能这么大方地展示给她看，甚至非常的肆无忌惮。
换作是别人，那叫挑衅。
但这小不点的情况有所不同，宁迩很难弄清她是真没意识到还是假装无事发生。
不过她挺生猛的，这么一对比，关承霖还算怜香惜玉。就是那混小子太欠了，居然敢顶着成片的红色吻痕在亲妈面前晃，遮都不遮，真的是想把人气死。
大脑还未彻底摆脱药物副作用，血压又开始跃跃欲试。宁迩捏住鼻梁缓了许久，可依旧好晕好晕。
她扶着胸口缓缓躺下，尽量心平气和地去和关纾月沟通。
“宝啊，你们和好了对吗？”
关纾月小嘴一撅，眼泪呼之欲出，“才没有呢，我还是觉得他好坏好坏，不止是因为他想让我做讨好他的事惹我不开心。他今天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乱说，他说我要去美国发展事业，让大家以后多多支持我。可我从没考虑过去美国发展事业，他就自说自话地到处宣传，是不是太过分了？”
就算那两个啰嗦男的走了，这间病房还是无法清静。
宁迩假借整理头发悄悄堵住了耳朵，将那小声但高频的音量物理隔绝。
“哦，你说这个。其实我可以理解他的用意，你老公担心你融入不了那边的生活，有朋友的支持确实能帮你缓解很多情绪压力。而且你的事业在美国能得到不错的发展，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呢？你到美国后总得找个工作吧？”
“可是……”关纾月低头的瞬间，泪珠直直拍在了手背上，“可是我不想去美国……”
唉。
不想去。
宁迩听罢心累地叹了口气，“宝，我们最近聊了很多对不对？但这是你第一次告诉我你不想去美国。所以你老公知道你不想去吗？你有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和他说过？你不告诉他，我想他也猜不透你的这些不开心。”
问题抛出后，床边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宁迩抬头一看，关纾月连哭鼻子都不敢出声。她就默默擦着眼泪，默默思考着某些难以立刻得出答案的问题。
宁迩本不想在身体抱恙时劳神费心的，但家里出了这档子事，她要是不主动干预，到时候儿子当小三拆散人家家庭，原配把他往死里打可怎么办？
还是挑明吧。
这样对她，对儿子，对关纾月，对那个原配都好。
“宝，我问你，除了我以外还有谁知道你不想去美国呢？关承霖知道吗？”
“小霖知道，他今天也在场，所以安柊出门去面试后我跟他说了我不想去美国。”
关纾月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宁迩也大致能猜到原配离家后他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难怪你俩和好了，合着是机会来了。”
“什么？”
关纾月呆呆眨眼，根本猜不到宁迩接下来的回复能有多吓人。
“宝，对我说实话。你是因为要和关承霖在一起，所以才不想和你老公去美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