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财!福来!”
“喵喵!”
“旺财!福来!”
“阁主又发癔症了。”下人窃窃私语。
“要不把赵姑娘叫过来?”
“你找死啊!以前赵氏商行被抄家,她在阁前跪倒晕过去阁主都没见她。”
“那”
“——旺财!福来!喵喵!”
哗啦!
东西砸碎一地的声音。
西域辗转过来的琉璃偶人以玉为目,雕一舞女起舞身姿,栩栩如生。费大力气才得见福财阁阁主一面的胡商贡上珠宝黄金无数,唯这一个小小的琉璃偶人被阁主拿在手中把玩,爱不释手模样。
胡商大悦,以为猜对阁主喜好。
可如今这偶人被扔向门外,砸破拇指大的口,毫无怜惜之意。
连头也给摔断,骨碌碌滚到下人脚边,惊得下人一跳。
“快、去请喵喵主子来!”
喵喵主子请来了。
“喵呜呜呜”
形销骨立的二尾猫,被下人强钳在手上,透着皮能碰到骨。
“喵!”
“哎哟?!”
两条尾巴猛地扇一下便没了力气,剩下毛还刺啦着,嘴里不住地呼。
“喵喵主子,求您了,您就陪一下。阁主天天给您好吃好喝地供着”
下人小心着别被它咬一口,将它扔进屋里。
垂垂老矣的二尾猫不那么矫捷地落到地上,不情不愿地往殿里踱步。
它真的已经很老了,下人们都传这是不是妖。
殿里没点灯。
世人皆知福财阁富可敌国,福财楼穷奢极侈,尤其是阁主所在的顶阁主殿。说头顶铺的是黄金瓦、地上踩的是汉白玉。
天下一切财富汇聚于此,于是天下趋之若鹜。
如今这主殿不见一点光亮,唯琉璃偶人砸破门扉时漏出几分清明,将一切珠宝翡翠金银财宝通通泯没于无底暗边,似狰狞宝相。
男人身影便端坐在最深的影子之间。
周身一地狼藉。
遑论汝窑官瓷还是西洋古珍,一律摔个彻底、摔个粉碎。
也算公平。
“喵喵?”
二尾猫向后退了一步,男人接着喊“喵喵!”
“喵。”
“过来啊,过来旺财!福来!”
“喵。”
“”
男人把手伸出去,二尾猫都不曾有过来的意思,而是在五步远处弓起背脊。
一人一猫对视半晌,眼中都黯淡无光。
“呵,想起来了。”
终是收回手去,如自嘲般。
——旺财福来都早死了。
福来是前几年不在的,老死的。黑狮不像喵喵有二尾猫天生玄异,在福财阁源源不断天材地宝的供养下,也愣是一口气吊了数十年。
人们阿谀奉承说阁主真是长情之人,连少时相伴的野兽都仁至义尽至今。
倒是忘了是他亲手往赵氏商行放了一把大火。
旺财至于旺财
二尾猫不语,本来也不能语。
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不知怎的,这眼神简直犹如嘲弄,尽管这就是只猫。
“你也要走了,是吗?”
——他忽然就疯了。
疯个彻底。
目之所及皆被他砸烂砸碎,甚至是殿上供奉的财神神龛,他也端起来狠狠摔到地上。
正一如意大元帅保佑招财进宝的金元宝裂纹满面。
“走啊!走啊!”他癫狂般“都走啊!反正只剩我一个!”
“走啊!!”
无人应他,无人答。
落在空荡荡的大殿,说给满天神佛。
——不可闻。
“”
二尾猫依旧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不作一点反应,已看过这般景象多次。
男人也已不是那个跑遍漫山遍野都不怕的少年了,撒野过后就只剩气喘吁吁。
“走啊。”
“喵。”
喵喵毫不留念地抬起腿要走。
按往常看,他一般这会儿也闹够了,够消停些了。
它本就极不待见这男人。
二尾猫转过身去。
“——”
“喵?”
停下脚步。
“————,————哼。”
男人口中在低低地哼着不成形的调。
断断续续、跌跌撞撞。
好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不成形韵。
“我不会唱啊,我学不会”他自言、自语“教我啊——小乐。”
豁然松开掌心。
那么久,他始终死死攥着右手掌心,直到印出红痕深深。
那是一只耳坠。
玉做的,水头一看就掺了假,放往常根本入不得福财阁的眼。
可他一直握着。
如握住命脉那般,紧紧握着。
——他想起旺财是怎么死的了。
那天赵旖芸将旺财福来关在笼中,吩咐人不准给它们饭食,要将它们活活饿死。
可当天夜里,旺财的笼子空了。
消息传到他耳中。
京郊千里火光通明,无数人马翻遍四周。
最终在离京的一座山上找到了它。
和她。
“真厉害啊,那大白老虎。”
这点笑,便挤尽了男人的力气,但他还是笑。
“竟能撕开铁笼子还能从我眼皮底下抢走她。”
旺财是力竭而亡的。
它把主人驮在身上,跑啊跑啊跑啊跑
只要翻过那座山,它就能带着她离开京城了。
就差一点了。
“下面人问我怎么处置,我说,我说”
北边游牧民族有土葬的说法。
至亲去世后,带一只母骆驼和一只小骆驼到坟上,当着母骆驼的面杀死那只小骆驼。这样在母骆驼的有生之年,它便能永远记住坟的位置,带人祭拜。
而当母骆驼死后,草原生生不息。
再没人能找到坟头所在。
死者得享安详。
“喵喵你记得她们在哪儿吗?”
他伸出掌心。
二尾猫警惕地望着他,一点点靠近、靠近嗅嗅他掌心的玉坠。
不曾想这是一个少女唯一留下的痕迹了。
——它突然叼起玉坠,转身就跑!
“喵喵!!”
二尾猫跑得飞快,跑得根本不像是一只老猫。下人们明明都说这是只老猫也是只懒猫,天天赖在丝绸做的窝里不肯挪窝,没人想过它竟也还能跑得这么快。
快到赵干天一晃眼就要不见它的踪影。
“回来!回来!不可以——”
“————————”
歌声。
他突然听到了歌声。
“哈哈哈”
还有银铃声。
与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少女笑。
“小乐?”他瞪大眼。
二尾猫跑向眼前的白虎黑狮。
拂面是山间的清风。
“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她哼着歌。
犹记年少春衫簿。
少女皎白如天上明月,不见狼藉、不见血污。
只是在山野间,轻轻的唱着。
唱着那支他第一次听懂了的歌。
“小乐!小乐!”男人忽然慌乱起来,挣扎着向前“等等我——”
可他身体动弹不得。
似有千斤重、又似被火灼,身处阿鼻地狱。
不得解脱。
“等等我,小乐!救我”
救我。
——为什么要救他?
他停在原地。
是啊,为什么要救他?
“喂,还活着不?”
如果她没救他就好了。
让他就这样,死在那里。
琼楼玉宇,金台楼阁。
到头来,无所有。
——只剩她无忧无虑的笑。
只要她无忧无虑的笑。
男人缓缓地收回手,不再挣扎,放自己落回深深地狱砥。
“走啊,走啊”
少女与三兽身影远行、远行。
歌声渐远。
走啊。
别救他。
——只剩他一个。
“可本座——不认!!!”
忽然,怒吼震天!
空间层层震碎开来,尊神的可怖法相在此毫无保留!
正操持着梦法的白乐一惊“什么?!”
幻境再次破灭,能使人于无忧无虑梦中忘却此生的黄獣竟只困住了他不过片刻。
这便是尊神么?!
“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一切诸佛——可本座凭什么认命!”
从幻境中挣脱的男人一改梦中颓意,周身刹时迸发出无比威势,照一切虚玄无缘。
他冷冷道“人,本座要救!天,本座要逆!”
不过区区梦幻泡影与虚玄梦魇,也想困住执掌东土玄坛的昭明翊汉帝君?
何等轻视!
“小乐,本座说过。”赵干天看向她的方向,眼中尽是阴翳。
——就是死,他也要同她死在一块。
而尊神寿与天齐。
疯子啊!!
白乐哪里受得住尊神的力量,步步后退,退无可退。
她就快要大喊“司命救我!”时。
——一轮明月。
极为唐突,又极为适时地。
高高挂在泡影之上。
窈窈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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