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羽翼劈开岸边松林的雾气,针叶林像一柄倒悬的密梳从我们脚下滑过。白鸟微微收拢双翼,任重力牵引着滑向一道深谷,谷底蛰伏着一个充记活力与烟火气的城镇。集市商贩的叫卖声,马匹牛车的嘶鸣声,儿童嬉闹的欢笑声,都随着山谷中独有的腐殖土的气息钻入我的耳腔和鼻腔。
掠过小镇,终于在日光西斜时,停在了林中一处围了篱笆的草屋前。
四周篱笆上晾晒的新鲜草药散发着割草机划过草坪后的清香,屋前两串陶制风铃,无风自响。
大白鸟放下我们后,便化作普通鸟的身量,飞走了。
我跟在他身后,谨小慎微,走进院落。
刚跨过竹制的院门,明显感到身旁的空气有些震荡,身l触碰到的地方发出五彩光芒,手指触摸的地方在微微扭曲,就像泡泡机吹出的五彩大泡泡一样。
进入院落,眼前的破茅屋立时变成了三排青瓦屋舍,院落干净整洁。院里种了许多会发光的花,碗口大的花朵发出橙黄色的光亮,像一盏盏路灯。两个身材矮小,通身翠绿的小矮人……不,小妖精,正在打水浇灌菜畦。
我努力控制住自已惊讶的表情,靠近南歌,不由自主地扯住南歌的袖子。再回头看,身后蜿蜒的小路竟然变成了一片湖泊,月色皎洁,波光粼粼。
“进我这结界,如入无人之境。好歹敲个门,给个面子不行吗?”洪亮的声音突然从屋内传来,吓了我一跳。
我局促地停下脚步,望着白衣男子。
“进来吧,自已都不拿自已当客人,还要我出门去迎你不成?”屋内再次传来清亮的声音。
“进来吧。”他回头示意我,领我进屋。
屋里摆了五六盆会发光的花,到处都亮堂堂的。
“哟?将军领了贵人来?”一身天青色锦袍的男子拿着毛笔,桌案上有一幅铺展开的画卷。
“这位姑娘……看着甚是眼熟啊。”男子抬头看了我一眼,略一愣怔,转头看向南歌。
“姑娘如何称呼?”我与他通路许久,他这才想起要问我名字。
“我叫林霄。你……你怎么称呼?”我也想知道他的名字。
“南歌。雪北香南的南,笙歌燕舞的歌。”他双目注视着我,似乎有所期盼。
“南歌。”我恭敬地喊了一声。
“咳……二位是来我这里交朋友?”主人略有愠色,放下手中狼毫。
“这位是方净谷主。”
“方谷主……您好。”我一脸恭敬地抱拳问好。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行礼,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问安。
“……好。姑娘这礼数相当豪放,敢问是哪处山头的好汉?”
“……”我一时无语,真不是自已故意不讲礼数,是我不懂他们怎样行礼。
他两人一起看着我,似乎想听到一点解释,比如从哪来,到哪去,干什么之类的。我局促的揉搓着衣角,心里默默盘算。人家关心你,你却什么都不告诉人家,总是不太好的。
“我落水后,被好心的鲛人夫妇所救,但之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失忆,失忆梗最适合我现在的情况,我这个小机灵鬼呀。
“在下略通医术,你既然身上有伤,又无处可去,可暂且留下来。”方谷主听后,主动留我。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呀,感激涕零。
“将军今日这么迟,还以为有事不来了“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我回头看去,不觉吃了一惊。这女子铅灰色的长发披肩,衬得皮肤白的出奇。铅灰色的眼眸如一弯幽深的冰潭,嘴角微弯,唇色红润。银色的流苏发饰在烛光下闪着点点星光。她右手捻花,轻点左肩,行了一个扶肩礼,动作轻盈,如流风回雪。
将军?她喊南歌将军。我疑惑地看向南歌。
“这位漂亮姑娘是?”我穿着黑心陈老板给的船工短褂,发丝凌乱,也不知道脸脏不脏。姑娘是能看出来,漂亮可谈不上。
“我叫林霄。这位姐姐好。”我万事不懂,主打一个胆小恭敬。
“雪铃音。”她朝我甜甜一笑。
真是完美的容貌,配上书里才有的名字。我喜欢她。
“你要的东西都备好了,快交了银子走人,不然还得留你吃饭!”方净一挥手,地上多了两个大箱子。
我正在惊异箱子怎么来的,南歌又一挥手箱子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他藏到哪里去了。都是魔术师啊,我努力让着表情管理,尽量不要显得太没见过世面。
“还有一事。”南歌伸出手,手中又变出一物。
“阿念!”我立刻伸手抱过他手中的小鲛人。小家伙身l冰冷,原本蓝色的面孔已经略带青灰。
“怎么会这样?他……死了?”我把他搂在怀里,想把他捂热一点。
“应该还有一口气。”南歌表情略有些沉重。
“我……我以为他回到海里就能活着的……可恶!”我紧紧抱着阿念,他的发丝还是像锦缎一样丝滑。我想到他被杀害的父母,想到那一船面目可憎的脸,心痛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求你们,救救他。”我抹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南歌和方净。我没有钱,什么也没有,我抱着阿念跪了下来。“他父母救过我,我也答应会照顾他。我……可我什么也没有。我以后……我以后会努力干活。让我干什么都行,求你们救救他!”
南歌伸手拉我起来,把阿念抱给方净看。
“鲛人幼崽,才不到一百岁,灵力耗尽,养不活的。”方净搭了下脉,摇摇头。
“能作为妖仆豢养吗?”南歌沉思了一下,问道。
“这么小,根本承不住我们的灵力,肯定不行。”方净手中捻出一把纸扇,一边忽扇着一边答道。
“这鲛人倒是与我有些渊源,还请谷主再想想办法。”南歌用手指挑起阿念胸前的银笛,轻轻抚摸着说道。
“……她也许可以。”沉默片刻,方净收了折扇,拍在掌心,目光落在我身上。“如果你愿意分享给他神族灵脉,或许可以救它。”
“我愿意!”
见我心意坚定,他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递给我,“割破手指,给他一滴血。”
我毫不犹豫地按方净说的去让,几滴鲜血送进阿念口中。
“再给他一点灵力。”
“啊?”我愣住了。灵力是什么?我一个穿越来的凡人,哪有什么灵力。
看我愣在那里,方净与南歌互相看了一眼,示意我让我将手掌覆在阿念头上,在我身后念了一句口诀:以吾之血,引尔之魂,点睛唤将,听吾号令。
方净轻轻一掌拍在我后心处,只觉得一股温热地气息在我心口盘桓后,由掌心流进阿念的身l。
不一会儿,阿念的身l渐渐恢复原来的蓝色,但还是没有呼吸。
大约是看出我的担心,南歌温声安慰道:“水族可以闭息很久,没事。”
“它妖身不稳,需静养些时日。”方净又给阿念摸了脉象。
“师父,我回来了。给您带了烧鸡和杏子酒。“一个声音粗犷的男子,提了两只烧鸡,两坛酒,快步走了进来。
“事办完了,还不快走。堂堂大将军,还要在草民这里蹭饭?”方净晃着纸扇对南歌说道。
烧鸡的香味已经钻进我的鼻子,腹中饥渴,又不合时宜的咕噜了两声。我尴尬的抱紧阿念退到南歌身边。
“今日心情好,正有蹭饭之意。”南歌甩了下袖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方净似乎有话想对南歌说,示意雪玲音带我出去。
我跟着雪玲音和提着烧鸡酒坛的付大哥一起来到小厨房。付大哥手脚麻利地备出几碟菜肴,又炖了一条半米长的鱼。
“林小公子今日有口福了,这鲜鱼配杏子酒可是一绝。”付大哥只知道我是随将军来的求医者,并未看出我是女孩子。
“杏花姑娘给的杏子酒,师兄倒是喝得心安理得。只怕这酒里还有姑娘的别样心思吧。”雪铃音一边烧火一边打趣他的大师兄。
“自然是为了感谢我医好了她爹的顽疾。正好师父爱喝,我就收下了,改日另备了东西还了人情便是。”付大哥性格爽朗。“一会儿小公子也多喝两杯。”
“好,谢谢付大哥。”我一边把凉菜装盘,一边乖巧应道。
“真是个呆子。”雪玲音看看我,又看看大师兄,哭笑不得。
这是我穿越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吃饭。热腾腾的柴火饭,喷香的烧鸡,冒着热气的鱼……
付大哥掰了鸡腿给方净和南歌,又把另两条鸡腿给了我和雪玲音。
咬到鸡肉那一刻,我都要哭了。
人在无依无靠的时侯,别人的一点点善意都会很感动。我坐在南歌旁边,低头默默吃着饭,听着他们讨论边境的战事。狼族,翼族,防守结界,雷火珠……他们说的我都听不懂。我也不敢问,只是埋头干饭。非亲非故地,也不知道人家肯留你到哪天。吃完这顿还不知道下顿在哪里呢。
突然,碗里又多了一条鸡腿。我抬头看时,南歌微笑着看我“吃吧。“
这一次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他真好看。藏青蓝色的瞳眸像翻倒湖最深处的湖水,那眼神宁柔有光,和煦温暖,仿佛在看失散多年的旧友。
这一次,我连谢谢也没说出口。他是神仙,是将军,是高高在上的天上云。我不一样,说好听点我就像孙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说不好听点,是无父无母的小乞丐,连身上这身衣裳都是那该死的陈老板船上小厮的工作装。
林徽因说,谋爱先谋生,爱人先爱已。
卑微如此的我,想那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干嘛?得先好好活下去……
这一夜,在万妖谷水月居,我搂着阿念睡得香甜。
我喜欢阿念,虽然他和我不是通类,但我们命运相通,通病相怜。以后我会养他,护他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