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的石板路属于上个世纪,不时一个砍,电三轮行驶在上面一路颠簸,等到学校时,南昭感觉自己快要散架。
学校位于半山腰的一块平地。
这里曾经是所女子贵族学校,不算大,多年前废弃,后来被张校长捡来建立了这所特殊院校。
学校还保留着民国时期的风格,入门处的一个石头拱门,里面是间欧式小洋房的建筑。这就是整个学校的教学楼。
三轮驶过小洋房,绕到后面,走过一个小花园,对面就出现一面白墙。
墙上有散铁门,此时开着,梁祁驾驶三轮,一下冲进去。
院墙围着一排小屋,统一的白墙青瓦,跟前面的小洋房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倒是跟山下的房子很相似,一看就是后面建造。每间屋子前面都种着棕榈芭蕉,刚好将屋子与屋子隔开,乍一看,像一排有着自家小院的居民小屋。
张校长介绍这是老师跟学生们的宿舍,两年前一个商人捐款所建。
房子自然很新。近处这间屋子的院子里还种了日本女贞。
如今正是女贞花期,白色的小花闪烁在月光下,像珍珠,只是这花的味道实在不算好闻,南昭不禁皱了下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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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地想起梁祈身上的那股味道。
草药清香,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记得是在台风过后一个月,她按照计划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在跟她聊天时,点燃熏香蜡烛,当时她便隐约闻到那股草药清香,这才惊觉,自己一直觉得梁祈身上那味道熟悉是因为在这里闻过。
她当即询问医生,这香味的配方。
医生笑她这方面真的是粗神经,都闻了这么多年,竟然现在才问起,又解释说是在精油里添加了檀香。
后来南昭有特意找来檀香去闻,那味道分明是厚重的,一点也不像梁祈身上的味道。
他身上的那股香味清冽,但又带点儿苦烈,是会让人闻一会觉得苦,过一会又忍不住想再闻闻的味道。
应该是精油跟他用的沐浴产品结合后的味道。
南昭试探性询问过心理医生,梁祈是否也是他的病人,但医生以不能透入病人隐私拒绝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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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南昭也能猜测个差不多。
宋玉梅跟梁国忠就是在心理咨询医院认识的。也不知道是哪一次,估计那天南昭正在某间屋子里跟医生咨询,另外一边的屋子里坐着梁祈,然后宋玉梅在外面碰到了送梁祈来的梁国忠。
两个孩子都非正常人的家长,闲扯两句,生出了可以走下去的错觉……
每每想到这样的画面,南昭就忍俊不禁。那时候她还不认识梁祈,说不定他们擦肩而过,谁能想到没多久他们就成为同学,同桌,甚至差点成为兄妹。
缘分真的其妙。她看着从电三轮上下来的长腿男人,忍不住这样感叹。
以前看他碎发,觉得这人还有点柔软,此时看他短茬发,就感觉这人全身上下都透着股生人勿进的锐利。
那时候同学们对他这般评价南昭还不以为然,如今后知后觉,当年是自己肤浅了。
“宋老师一起吃点吧?”张校长的声音将南昭拉回现实。
某个人一脸不想多看她一眼的样子,她哪怕是有备而来,此时也不必要给人添堵。她正要拒绝,张校长又说:“你应该也一天没吃了,我煮点面,一起吃点。吃完我再带你回宿舍。”
说完,她便提着南昭的行李开门进屋,不给南昭拒绝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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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回头看一眼站在身后的男人。对方回身看着外面抽烟,眼睛微微眯着,有些痞。
以前这人注意到她的眼神定会回头看来——虽然很多时候只瞥一眼就收回目光——此时却如得道高僧,完全不为所动。
南昭忍着心中那点儿失落,道:“那就麻烦张老师了。”
说完,便跟进屋子。
屋子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底。
一个房间搭配一个卫生间。床跟衣柜就占据房间大半空间,靠门口小窗的地方用木柜搭了个小炤台,上面摆着电磁炉和各种锅碗瓢盆。
东西上面沾着油脂,一看就是经常使用。
一边摆了个小桌子,应该是餐桌。
张老师见南昭进来,说:“坐床上吧。东西我给你放那边了。”一边又道,“我煮个鸡蛋面,宋老师你吃辣吗?”
“吃的。”南昭才开口,外面抽烟的男人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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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陈婆婆塞给我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说话时,还往南昭这边瞥了一眼。
很快速的一眼,就好像是某种惯性,但南昭知道,他的眼神是有原因的。
南昭以前是不能吃辣的,因此还闹出过笑话。
那次台风过去一周后,青竹为了答谢他们给她修复小店,请他们去她家吃饭。
青竹大学在湖南读的,习惯重辣,南昭吃一口她做的菜,辣的眼泪都出来。
她当时泪眼汪汪吐着舌头找水喝。坐他旁边的某个人一边笑,一边给他倒了杯牛奶。
那是南昭第一次看他笑意到眼睛,显得那对眼睛极其明亮。
那时候南昭思维多少还有点二极管,盯着旁边的人,就觉得这人笑起来真好看,辣都忘记了。她咕噜咕噜喝下他倒的牛奶,感叹一句:“原来真实笑起来这个样子。”
他一顿,冷冷回她一句:“辣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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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这样一想,他当年对她的态度也不能算多好。
当年南昭能跟梁祈熟识,很大程度是因为她那点儿找到同类的认同感,以及那时候因为宋玉梅跟梁国忠突然要在一起,梁祈因此故意接近她想要以她要挟梁国忠。
如今想来,当初两个人都以为自己多么成熟,实际是都有些幼稚。
这些年,南昭也看过一些故事。
故事里自然也有类似于他们这样的青春片段。
只是故事里的女主角最终都会等到男主角来苦苦追妻的场景。可现实是,如今是她在这追人家。
当然,当年主动的是她,后来递刀的也是她。
说白了,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面香传来。南昭收回飘到九州云外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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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吃了!”张校长说着,端上两碗面放在对面的桌子上。
简单的细面,上面铺就金灿灿的鸡蛋碎和粉红色的番茄小粒,光闻着就让人肚子咕噜噜一阵叫。
“快过来坐着!”张校长冲南昭说着,又端了一碗放在一边的一个小凳子上,招呼那小孩,“西瓜,你过来吃这碗!”
被叫做西瓜的小孩闻言听话地走过去,端了个小凳子坐在那里吃起来。
面放久了会坨,南昭不再客气,走过去坐下。
她刚拿起筷子,梁祈就在她对面坐下。
她哪里控制得住自己不去看他。
而他低头吃着面,速度之快,跟深怕慢了就会有谁来抢一样。
南昭发现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眉眼深邃,鼻梁也格外挺拔。到底还是有了变化,比以前要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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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头,发现那小孩跟梁祈吃面的方式如出一辙。
看到他们吃面的样子,她都感觉自己面前的面更香了。
她低头吃面,张校长端了一碗面坐在旁边吃,一边问她味道如何。她忙点头说好吃。
这些年王将把她当网红画家培育,吃饭都是明星那一套,要么沙拉,要么水面清汤……宋玉梅又是个不可能下厨的人,她已经好多年没吃过这样充满家常味道的食物。
她这会儿甚至有点儿想哭的冲动。
喉咙发梗,便不觉低下头去,吃面的速度也慢了好多。
等她再抬头时,面前的男人已经吃完起身。他走到水槽边洗了碗,跟张老师打声招呼就走了,那小孩跟他一套动作离开。
南昭盯着一下空落落的门框,有些失神。
张校长这时候说了句:“宋老师你别急,慢慢吃。他们就这习惯。梁老师还得送西瓜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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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收回目光嗯了一声,问一句:“那孩子住哪里?”
这宿舍太小,不像是可以住下二十几个孩子的样子。
张校长:“这边太小了,如今孩子们都住在那边的教学楼。那楼大,用不完。”
南昭点点头,又忍不住抬头道:“梁老师这些年一直待在岛上?”
问题出口有些后悔,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过明显。
好在张校长只是抬头看她一眼,便道:“对啊,梁老师大学还没毕业就过来了,你看他那样子,我当年还觉得他就是玩玩很快就会走,没想到这些年走了好些支教老师,他却一待就待好几年。”
南昭闻言语气闷闷地嗯了一声,继续吃面。
张校长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过了一会,又说了句:“梁老师这些年一心一意教孩子,都没找女朋友。”
一口面呛在喉咙,南昭直接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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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得面红耳赤,张老师一脸紧张给她倒水,问她有没有事。
她喝下半杯水,这才缓过来。
“校长你的面太好吃,我吃急了。”她慌忙解释一句。
张校长:“慢点吃,要不够我再给你做,就是西红柿没了,这西红柿是岛上的人自己种的,可甜。”
南昭想着男人掏西红柿的样子,摇头:“这就够了,还不一定吃的完。”
张校长看着她:“宋老师你多吃点,你太瘦了。”
南昭笑说:“我争取在岛上长点肉。”
张校长闻言,也笑起来:“那你可得多来我这吃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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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人太温暖了,温暖到南昭有种从登岛到现在,一切都是梦的感觉。
对方让南昭想起一个人,她的高中班主任程九。
当年从海市离开,除了周小酥,程九也是唯一一个跟南昭维持联系的人。这些年,每当南昭陷入囹圄,他总能一两句话就让南昭振作起来。
南昭常想,这人生要是一场游戏,他一定就是为她指引方向的游戏导师。
南昭也一直记着他那句话:‘老天爷在创造一个人时,将本应该分摊给他周边亲朋好友的爱,只给了一个人,那个人便会带着这世间最浓郁的爱来爱他’。
扯得远了。吃完面,张校长带南昭去宿舍。
一路走过成排的棕榈和芭蕉,南昭的宿舍在最西边。
“听说宋老师要来,我前些天就收拾出来了,还是太急了点,味道没有散干净,房子不大,但是干净的,里面的被子也是新被子。”张校长说着将钥匙递给她。
南昭来这边的申请递的快过来的也快,想来是给对方带来了一点麻烦,她说声抱歉,开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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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张校长房间一样的结构,只是这房子应该长期没人住了,墙角的地方有些微的霉斑,空气中也有些淡淡的味道。
“弄不掉。”张校长注意到她的视线,“跟梁老师说过了,等过几天天气彻底放晴了,让他给你粉刷一下。”
“不用了。”南昭忙说,“这样就行。”
“委屈宋老师了。”张校长说着,又道,“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你要有什么事情直接叫我就行。”
谢过张校长,南昭将对方送到门口。
等张校长到了自己的屋子前,南昭才回身进屋。
她不知道的是,她才进屋,张校长便提了个小袋子出来,直接去了梁祈房间。
与张校长的房间对比,梁祈这间房除了床就是一个衣柜,要不是床上放了件衣服,真就干净到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感觉。
“校长有事?”梁祈换了一身运动装,正在俯卧撑,看到张校长,起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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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校长将自己提来的东西放在梁祈的书桌上,说:“我刚看宋老师腿上被蚊子咬了好多包,你把这个东西给宋老师送过去吧。”
梁祈的眉头几不可闻皱了下:“校长你送吧,我不方便。”
张校长眉头也是一皱,捂着腰道:“哎哟,估计今天搬东西腰闪了,我这疼得不行,得回去歇着了!”
说完,也不给梁祈反抗的机会就出了门,远远,老人家的嘟囔从院子外传来:“为人家小姑娘守身如玉这些年,现在人来了,又开始拿乔了。”
梁祈:“……”
……
另外一边,南昭进屋简单看了下。
如张老师所说,房子除了墙上那点霉斑,收拾的很干净。
被子也很新,坐在上面软软的,上面铺着的是老年人最爱的大红色四件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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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盯着上面一朵巨大的牡丹看了一会,这才从行李箱取了两件衣服出来。
此次出来急,东西都带的不多,本来想着说过来再买,现在看来,这座岛上应该没有大商场,要买东西估计还得坐船出去。
她正取洗漱用品,门被人敲响。
“谁?”她走过去,没有急着开门。
“我。”不带感情的回应。
梁祈?
南昭带着疑惑开门。
梁祈立在门外,身材高大,几乎要将整个门扉堵住。
他换了灰色运动裤配着短袖,海岛上风不断,南昭闻到了淡淡的柠檬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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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刚冲过澡,南昭想着,还未开口,就看到他将一个白色的小塑料袋递过来。
南昭瞥了一眼,里面装着个绿色的瓶子,如果她没有猜错,那应该是一瓶六神花露水!?
南昭抬头一脸奇怪看着他。
他语气不耐烦道:“张校长给你的。”
原来是这样。南昭接过来,说声谢谢。
他不回话,转身就走。
南昭看着夜色下他冷硬的背影,一股冲动油然而生,忍不住开口叫住他的名字:“梁祈!”
他身影一顿,犹豫片刻后,到底是停了下来。
来时南昭告诫过自己,一定不能让这场重逢变得狗血,但此时,她还像是被鬼上了身般,问出了那个久别重逢后最尴尬的问题:“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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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诡异的沉默,梁祈回过头来。他的脸色挂着一丝嘲讽:“宋老师,这是跟我演戏?”
他以前就特会讽刺南昭,表情又冷又硬,每一个字都带着千万根针。
南昭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当一回事,但在他这样的表情下,还是不禁陷入难堪。
这些年的画家生涯,南昭本以为自己是局外人,冷眼旁观那几人在名利场欢歌,此时才发现,自己也早就习惯被人捧着,哪怕是假的都行。
她微微低下头。
过了一会,他又冷着声道:“回去吧。”
“什么?”南昭抬起头,不明就里看着他。
夜色下,他的目光似万把刀往南昭这边投射:“回去,这里不适合你。”
夜风徐徐,将南昭黑色的长发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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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仿佛倒流,一下子回到高中时候。那时候,南昭笃定梁祈跟她是一类人。那天,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她跟在他身后,他也是这般拒她于千里之外。
南昭看着他上扬的眼睛,没来由燃起一股斗志。她盯着他,说:“凭什么?”
他也看着她,重复刚才的话:“这里不适合你。”
“你就知道不适合?”她说。
与高中时会对南昭不耐烦不同,这一次,在听到南昭故意的反调后,他只瞥她一眼,就转身走了。
深怕多给了她一点情绪!
“梁祈!”南昭再次叫他。
他没停。
南昭却问:“你多久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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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问题在这种语境下对于一般人来说是多么莫名其妙,可对面的人偏偏顿在一颗芭蕉树旁。
南昭盯着他的背影,说:“我要让你笑,打从心里笑。你笑了,我就走。”
夜风吹着芭蕉树叶子,他没说话,也没离开。
南昭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站着,宛如凝固了一般。
不知道过去多久,空间里传来一阵谁的咳嗽声,整个空间才开始流动,对面的男人缓缓迈开脚步。
南昭隔着树叶的婆娑身影,一直看着他走进不远处的屋子。
她收回目光,肩膀也一下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