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身后的鬼一原以为主子留下是要继续看戏,不曾想他走得这样突然。
鬼一抓抓脑袋,总感觉星主大人有点什么,但又说不上来……
直到他追在九千岁身后,模模糊糊听见前面长公主马车里传出的声音——
“驸马,春风楼就那般好,让你成亲不过一月,就夜夜流连?”
“难怪这几日,总有人来我跟前递话,让我带你出去游山玩水,千万不能让你去了城防司!”
“你这几日总是身子不适,安生待在府里养着不好吗?你这样对得起本公主吗?”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鬼一当然能听出这是长公主亲自夹着嗓子在说话,他听得头皮发麻,却见自家九千岁嘴角却罕见地有了一丝弧度。
天菩萨,这两个,一个比一个瘆人!
马车渐行渐远,婢女劝慰的声音也再不可闻。
鬼一看着长乐大街上稀稀落落的百姓,忽然打个哆嗦,心中十分怀疑驸马上辈子是不是没干人事掘了长公主家祖坟。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直接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大逆不道的混账话,这要是说出来九千岁都保不住自己的小命。
谢无咎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
鬼一做贼心虚地低下头,只听见星主大人声音寒凉。
“不必跟着!”
好吧,这肯定是又要去长公主府做梁上君子,不方便带着自己这个累赘……
第二日早朝后,裴相又被宣到了乾元殿。
这本是常有的事情,虽然这段时日徽明帝勤政了不少,但大事总要问过他才会下决断,所以他是乾元殿的常客。
可今天怪就怪在,平时对自己客客气气一脸讨好的寿喜公公,今日领路时竟一言不发,只盯着自己的脚下看。
裴谦为相多年,虽家中已是豪富,可平日里上朝都是按仪制穿朝服着皂靴,并无任何出格的地方。
见寿喜公公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皂靴猛看,裴谦几乎要以为自己出门穿错了那双嵌满东海明珠的木屐了。
一入乾元殿,见到坐在了一堆奏折之上的长公主,裴相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正要跪下行礼,却听身旁寿喜公公“扑通”先跪下了。
属于内侍的尖细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大殿里。
“启禀皇上,奴才一路过来,看得真真切切,裴相但凡跨门槛、上台阶,都是先迈右脚,无一例外。”
寿喜偷偷打量一眼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裴昭,继续道:“一切,都如方道长所言!”
阴影里,一个灰衣道长一甩拂尘走了出来。
“福寿无量天尊!左脚为阳,右脚为阴,阳动主喜,阴动主凶!此次云州蝗灾,恐是有所印证。”
裴相本一脸茫然,听到此处,心中暗叫不好。
进门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他不明白其中含义,但云州蝗灾四个字,他听得一清二楚。
半月前,这事儿明明被自己压下来了,只当个小事儿随意拨了些粮食赈济,让云州知州想法子杀灭蝗虫,是何人把事情捅到了御前?
他正要跪下陈情,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龙椅上的徽明帝已经开了口。
“方道长,有何印证?你给朕细细说来。”
方道长?
裴相惊愕地扭头去看,却发现此方道长非彼方道长。
这道士长身玉立风姿卓然,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根本不是自己送进宫中的那个方道长。
“皇上……”
裴谦心中暗叫不好,就要打断这道士说话,可这道士似乎全然不惧,端着世外高人的模样,嗓门比自己还大上三分。
“圣上,贫道掐指一算,丞相乃国之柱石,柱石朽烂引得蝗灾降临。”
徽明帝面色凝重,连声询问:“那此灾可有解法?”
道士又一甩拂尘,掐指两息,语气笃定道:“为解此厄,需丞相闭门思过一月,下罪己书榜示天下,捐十万石粮以赎己罪!”
说完,还一脸坦然地朝裴谦行了个道礼,“裴相见谅则个,贫道这个消灾解难的法子,只有做全了,才能免裴家倾家祸族之厄,还请裴相斟酌!”
“斟酌什么斟酌?裴相可是国之柱石,还是本殿下的岳父,倾家祸族可不是要连咱们楚氏也连坐了?那可不成!”
楚云凰拍案而起,御案上的茶盏都跟着跳了两跳。
“岳父大人,这可不是小事。咱们得按方道长的法子做到尽善尽美!”
楚云凰一锤定音,直接把老裴家的主给做了。
裴谦有口难言,他总不能说自己不愿意,自己要拉着老楚家一起倾家灭族吧?
还没等他想好措辞,就听长公主又冲皇帝开了口:“父皇下旨吧,我来帮你写,你盖玉玺就成。”
“裴相为辅作宰十来年,总是要些面子的。让他出钱出粮事小,让他下罪己书榜示天下,他肯定会为难。”
“还是父皇拟旨一道,皇命难违,裴相脸上多少过得去!”
裴谦一口老血憋在胸口,扑通跪下了。
“皇上……”
徽明帝伸向御笔的手就是一抖,御笔眨眼被楚云凰握在了手中。
“父皇,您身体才将养好些,还是少些操劳,有事凰儿服其劳,您坐着和我岳父唠唠,等会用玺就好。”
看着孝顺体贴的女儿,徽明帝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刚刚因为蝗灾一事放在一旁的事情再次浮上心头,看向裴谦的眼神也凌厉起来。
“裴相,听闻驸马最近日日在外贪欢,对长公主冷漠疏离。你这个父亲是如何教子的?纵出如此寡廉鲜耻的不孝子来祸害孤的凰儿,你该当何罪?”
裴相以头抢地,语无伦次。
“皇上,臣知罪!臣……”
从踏入乾元殿开始,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这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也有些乱了方寸,根本不知应该先从哪里开始辩驳。
楚云凰嘴角轻勾,手上如行云流水,书写着裴相的种种罪状。
上辈子她还是个996的牛马时,因为左脚先踏入公司而被开除的怨愤,在此刻终于得到了疏解。
裴相万万料不到,长公主煞费苦心地让九千岁寻来一位小方道长,就是等着他今天迈入乾元殿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