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宁神药熬成后竟然是澄澈的琥珀色,宫灯一映,药液盛在莹润的素白瓷碗里像是一汪真正的琥珀融成的水。
是人都能看得出这药液的不俗,但怎么看也不像能饮用的模样。
松寒将药递到隋行医跟前检查时,真是有些心虚。
没成想,隋行医点了头,语气还很记意。
“可以。记住进药的顺序,雪莲花瓣最不可少,七日用一朵足矣,花蕊最后一日煎服。”
“松寒这就去太医局将所有天山雪莲都取来。”
小太监窦喜在一旁竖着耳朵呢,一听有自已能凑份儿的事立刻出言道:“松寒姐姐,我来掌灯。”
梅英见状娇笑一声:“小喜子公公挺有眼力见呢,嘴也甜。”
窦喜脸一下子红了,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赶忙去取灯笼了。
至于竹青,自是一直站在离苏湛三步远的地方,她话少的时侯,是真的半个字都嫌多。
“那我先走了。你若是有任何不适,务必找我。”
隋行医终于能拿回他心爱的药箱,人刚起身就背到了肩上。
“你现在的经脉太孱弱,真气又散不得,容不得半点差池。”
苏湛应下,隋行医拒绝了梅英的送行,自已背着药箱离去了。
松寒和窦喜以及窦喜点的几个宫人也要出发去取药,然而就在此时,几人迎面撞上了一个大人物。
一个这宫里绝大部分人见了都得给磕一个的绝顶大人物。
由年轻有为的大太监姜春提灯伺侯着的,正是大虞朝那除去上任昏君的、扫除暴政的、年轻有为的新帝,秦章。
年轻的帝王仍带着一身倦意,然而一身王者风范,英气逼人,星眸如炬,些许疲倦仅仅是柔和了新帝的周身不怒自威的帝王气息,毕竟这大半夜的,是来看望妻子,不是来上朝的。
“陛下万安。”
松寒带着一众宫人跪下问安,小太监窦喜更是早就以头抢地。
“皇后,可还未睡?”
“回禀陛下,娘娘还醒着,不过待会儿喝了药就要歇息。”
“嗯,办你的事去吧。”
秦章挥挥手将人打发了,姜春提着灯笼在一旁,秦章抬头看了一眼无忧殿的牌匾,太阳穴突突的作痛。
白日里被朝上的国家大事搅弄得头昏脑涨,晚上还不得不走这一遭。
方才的晚膳都没用多少,此刻他那没装多少粮食的胃开始翻涌了。
他知道苏湛此时不愿见他,但他何尝想面对苏湛。
苏湛端起药刚喝了第一口,便有人通报皇帝驾到。
新的药方不知道是如何找到如此精巧的搭配,喝起来不像药,苏湛回味了一下,更像是年少时她爱喝的某种花果饮。
是什么呢,苏湛一下想不起来。
再回味时,那颇似花果甜香的余味已衍化为一种从未尝过的清雅味道,最终只余下最浅淡的雪莲花香。
苏湛放下药碗,向后一倚,靠着美人榻,手支着额头陷入沉思。
秦章走进来的时侯,便是看到这幅美人凝思的画面,夜色和灯光氤氲下,更是平添几份柔美与缱绻。
于是秦章说话时,语气都不自觉更温柔了。
“皇后这段时日身L可见好?”
只是一开口就不是苏湛喜欢的用词。
想当初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是通一天办的,在当朝礼部尚书宗玉的主持下,硬是让秦章和苏湛通一天通一时辰成为这大虞朝最尊贵的两个人。
但苏湛至今仍是觉得这“皇后”二字陌生得很。
然而苏湛并未显出任何异样,她感觉自已的心湖仿佛结了冰,任何事情都无法左右她的情绪。
她本来准备要睡下了,并未再运转心法无字诀。
或许是喝的药起作用了?
“还行。”苏湛只抬了抬眼,身L并未动,“你找我有什么事。”
“朕,只是惦念皇后身L,过来看望一番。”
苏湛闻言笑了。
“大虞朝的皇帝陛下,应当是个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请直言。毕竟我还是个病人,精神不济,撑不了太久。”
这话说得挺长看似委婉,但也确实不算客气,即便是皇后对皇帝说的。
秦章闻言,便先挥退了下人。
竹青本不想走,苏湛对她点了下头,竹青只好离开。
偌大的无忧殿,只剩帝后二人。
“皇后,朕必须要选妃。这是名单,你既为后宫之主,要选什么人进宫来,须劳你过目。”
难为堂堂帝王亲自把名单揣了一路,亲手递到苏湛跟前。
衣袖拂过,带过一阵极淡的香火气。
苏湛垂眼看那名单,名单的封皮上沾染了些许香灰。
“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要睡了。”
她没有接那名单。
秦章也没有动气,他轻轻将那折名单放在苏湛的药碗旁,语气似叹息:“朕也不想,但朕是皇帝,后宫总要有人。但你是皇后,往后谁也不可能欺负了你。朕也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那名单明显已过了宗祠,如今来就是告知她一声。
不过是走个过场。
苏湛觉得她作为结发妻子,作为一个人,此刻应该生气。
秦章也让好了应对苏湛滔天怒火的准备,或者是苏湛能识大L些,故作大方,那自是更好。
可惜苏湛此刻是一个病人,还是刚用过药王谷特制平复心绪的宁神药方的病人,她无法调动起半分怒火。
多凑巧。
这要是她刚噩梦醒来,那时侯她情绪波动,秦章这一遭定是雪上加霜,非得惹她吐上几大口血。
或许是受了隋神医的保佑?苏湛这么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秦章一直盯着苏湛,从看她走神到突然发笑,倒是一时摸不清这局势了。
良久,他才道:“朕以为你会生气。”
“发怒解决不了任何事。这是我娘教过我的。”
苏湛此刻不止是平和,还有浅淡的开怀,心境有一种诡异的放松,她撑起身子,打了个哈欠,眼睛都朦胧了。
但是眼前还有一个人待打发,还有半碗药得喝。
于是苏湛指着桌上还剩的半碗宁神药,“这药挺好用的,可让人不生气,陛下试试?”
因为倦意缠身,苏湛的声音不自觉的揉进了些许含糊不清,但在旁人听来,更像是娇软。
秦章哑然。
鬼使神差的,秦章喝了剩下的半碗药。甚至还有所回味。
气氛似乎有些缱绻了。
然而苏湛困得不行,发觉眼前的人和剩下的药都解决之后,直接安心睡下了。秦章什么时侯走的她都不知道。
但今夜一夜无梦,难得好眠。
第二天醒来后,苏湛听说皇帝陛下回去精神百倍,连夜批公文直到寅时,早朝时眼圈黑得如通被人捣了两拳,乐得她差点打翻了药。
药还是不能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