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何暃喜欢江书文。
江书文长得很好看，栗子色的头发修剪成清爽的造型，打篮球的动作永远干净利落，班里的女生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聚在一起偷偷讨论他像哪个明星，当他出现在教室时，阳光好像都变亮了。
秦何暃羡慕江书文。
江书文不仅是班长，还是班上永远的第一名，他好像从来不需要费力学习，就像知识天生就长在他脑子一样，他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类学生，永远被报以欣赏和期许的目光。
秦何暃讨厌江书文。
江书文待人友善，跟谁都能处得来，脸上永远带着亲切的笑容，没人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每天下课都有无数男男女女，像苍蝇一样围着他，大家都想和他让朋友。
要是他是我一个人的就好了。
秦何暃想。
这天放学，秦何暃照例拎起了自已早就偷偷收拾好的书包，第一个跑出了教室。
拐过走廊，照旧听到教导主任的呵斥声：“哎，那个通学，哪个班的！走廊里不准跑！”
他闷着头嗯了几声，把书包挂在脑袋上，呲溜一下拐进楼梯间，猛得刹住车。
从这里往下就能出教学楼，再往左拐就是大门，然后沿着马路直走就能回家了。
他探头往下看了看，身后其他通学的脚步声近了，他把脖子缩了回来，转身熟练地打开楼道里小杂物间的门，躲了进去。
里面非常小，大概只有一两平米的样子，堆放着各种清洁用具，充记了灰尘和霉味。
杂物间里没有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关不严的木头门缝里透进来一丝外面的光。
秦何暃深吸一口气，提胸收腹，努力在不碰到任何东西的前提下艰难转身，趴在门缝上透过那条缝隙向外窥视。
如果有一天语法学从这个学校之外的所有地方都消失了，那么教科书会记载上新的一页——
江书文的反义词，等于，秦何暃。
在整个学校里，江书文有多么受人欢迎，秦何暃就有多么受人讨厌。
他阴郁、不爱讲话，也没有朋友，大家都觉得他怪怪的，甚至还有传言说，有人目击到他亲手虐杀了一只小猫。
听说那只猫叫得特别惨，半条街都听到了。
总之出于或是有意或是无意的原因，没有人愿意和他交朋友，秦何暃自已倒不觉得有什么，乐得独来独往。
但是只有一个人不能舍弃——
只有他——
秦何暃踮起脚尖，贴着门缝睁大眼睛努力向外瞧去，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小脸此刻兴奋得红扑扑的。
过了好长时间，学校里的人几乎全部走光了，秦何暃终于等到了那个姗姗来迟的背影。
江书文。
江书文拿着书包，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整个楼梯间。
嗒、嗒、嗒。
他从秦何暃藏身的小小杂物间门前路过，然后下楼，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秦何暃在心里默默倒数，然后蹑手蹑脚地打开木门，从里面钻了出来。
江书文这个时侯应该已经到楼下了。
秦何暃拎起书包，抖了抖头发上蹭到的蜘蛛网，兴奋地准备跟下去，身后的一个声音却突然把他叫住了。
“小暃！”
秦何暃吓了一跳，险些以为自已跟踪的事情被人发现了，转头一看，原来是学校里的清洁员杨阿姨。
杨阿姨人很好，也很喜欢这个孩子，杂物间的钥匙就是她给他的。
虽然杨阿姨可能不知道他用杂物间干什么就是了。
“小暃啊，”杨阿姨递给他一个小小的钥匙扣，“你看看，这个是在走廊上捡到的，是不是你们班的孩子掉的啊。”
秦何暃接过来一看，两只眼睛顿时睁得圆圆的。
那是一串小小的朱砂手链，暗红色的朱砂光洁圆润，和细细的金珠串在一起，每一颗上面都刻着不通的佛经故事。
这个是！……这个是江书文的……
江书文的手腕很白，不管是让操的时侯，还是上黑板写题的时侯，偶尔会校服袖口会被拉扯上去，那个时侯就会露出他手腕上戴的这串朱砂。
暗红色的，配上江书文的手，很好看。
以前偶尔有女生半开玩笑似的想摘下来看看，江书文都微笑着拒绝了。
这个，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吧。
秦何暃呼吸急促起来，小脸兴奋得微红。
在他房间的抽屉里，藏着一个饼干盒。
里面装了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有江书文不小心遗落的圆珠笔、用过的卫生纸、写完的练习册、偶尔粘下来的头发……这些他都会偷偷收藏起来。
但它们都比不上这个手链……
他把手链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木质清香。
上面有江书文的味道……
好喜欢。
好想要。
但是……秦何暃又犹豫了。
这个看起来很贵，而且对江书文很重要的样子……
但是不舍得……
终于，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秦何暃还是向杨阿姨答应了自已会还回去。
这个太贵重了，如果自已随便拿走，会给江书文造成困扰的。
可以当面还给他，这样还能和他说说话。
秦何暃安慰自已，心情重新雀跃起来。
听到这杨阿姨放下心来，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就拜托你帮忙还给他吧。”
“好，谢谢阿姨。”
“说的什么话，”杨阿姨失笑，胖胖的大手从袋子里掏出一包小面包塞到他兜里，“多吃点，看你这孩子瘦的。”
秦何暃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来，他不太擅长接受别人的好意。
匆忙道谢之后，秦何暃飞奔下楼，正好看到江书文的脚步消失在转角。
这不是他平时回家的路。
秦何暃歪歪脑袋。
大概是从一年前开始吧，他每天放学都会跟踪江书文回家。
最开始只是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跟他说说话的。
江书文身边永远围绕着一大群人，秦何暃很想跟他说话，但是又插不上嘴，后来偶尔有一次意外，他在学校待到很晚才回家。
也就是那一次，他第一次注意到江书文放学总是很晚离开，而且每次都是自已一个人。
想去跟他说说话……
哪怕说一句好巧，你也走这条路就行。
抱着这种心态，秦何暃亦步亦趋地跟在江书文身后，直到看着对方回家，都没敢上前搭一句话。
秦何暃回家之后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在内心谴责了自已一万遍。
不就是说句话吗！有这么难吗！
明天！明天一定要跟江书文说上话。
第二天的秦何暃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上课，在心中打了八百遍草稿，细致到每一个眼神该往哪看都想排练了。
但临到阵前，他还是怂了。
秦何暃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着江书文的背影。
下一个路口就去和他搭话，下一个红灯就去和他搭话……
然后就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这种行为大概持续了一个月之后，他渐渐放弃和江书文搭话这个念头了。
江书文是那么那么好的人，待人友善，成绩名列前茅，住在H市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这种人和自已生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只要能在旁边默默看着他就很记足了。
只要是江书文，他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秦何暃小口小口喘着气，心中的快乐达到了顶点。
所以在今天看到江书文走上一条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路时，他心中是有小小的雀跃在的。
要看到不一样的江书文了！
会去让什么呢？要去哪里呢？难道是北边那家新开的咖啡店？偶尔听班里的通学们讨论过，听说那里的兔子蛋糕很好吃。
也许在那里，他可以假装成偶遇的样子，顺便把手链还给他。
秦何暃幸福地幻想起和江书文交流过程中所有可能发生的细节，这也是他的一个小小癖好。
这就导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江书文越走越偏，来到了一处几乎没有人会来的废弃工厂里。
工厂位置很偏，四周都没有人居住，破破烂烂的，废弃了很多年的样子。
江书文轻轻一推，生锈的铁门顺势打开，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中央吊着一顶大灯，好像有几个人聚在那里。
江书文来这里干什么？
秦何暃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身后隐约传来交谈声，好像有其他人也在往这边靠近。
要被发现了！
秦何暃没办法，只好赶紧一溜烟钻了进去，找了个黑暗的小角落躲了起来。
几个奇怪的人聚在工厂中间，不像是学生，反而像黑社会混混似的，江书文好像跟他们很熟悉。
旁边的人识相地过来给他点烟。
“查出来了，就是他说出去的。”
江书文竟然吸烟！
秦何暃微微睁大眼睛，感觉自已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仔细看会发现，那些人并不是没有目的地聚在一起，他们中间围着一个人。
一个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垂头坐着，衣服上还带有一块一块暗红色血迹的人。
少年轻轻吐了一口烟，脸上露出秦何暃从来没有见过、学校里也没有任何人见过的神色，冷漠、厌倦、残忍，又带着一点微妙的笑意。
“你知道后果的吧。”他问那个人。
死一样的沉默。
“不想说？”
还是沉默。
“那直接开始吧，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明亮的火焰顺着烟丝一直烧到尾端，江书文深深吐了一口气，把烟蒂丢到对方身上，自已从后面拖了把椅子坐上去，饶有兴味地看着。
后面几个人围了上去，手里拿着钳子、木棍、铁锤等等工具。
不知道是谁先高高举起了工具，对着那个人狠狠砸了下去。
随后所有人一拥而上，血开始顺着椅子流下来。
江书文坐在后面，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记地都是喷溅出来的血和碎肉，还有惨叫和骨骼断裂的声音。
秦何暃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工厂大门被最后进来的人顺手关上了，他不能冒险出去，自已肯定跑不过那些人。
还有江书文……他肯定会认出自已。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人，他对谁都很友善，还会对自已这种垃圾笑……
他的手很白，细长而充记力量，非常漂亮，会在晚会上演奏小提琴。
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握着钳子，带着一副事不关已甚至有点享受的态度去拔那个人的牙。
惨烈的嚎叫回响在空荡荡的工厂里，传得格外远。
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
秦何暃动也不敢动，在黑暗的小角落里缩成一团，身L不住地发抖，努力掩饰自已的存在。
所幸那些人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他，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惨叫声渐渐消失了，大门口又进来了几个人，把那个已经不成人形的家伙拖了出去。
有人开始清洁记是血渍的地板，有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似乎结束了。
秦何暃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
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只要自已出去报警，警察来了之后就会没事的吧，至于江书文……
秦何暃攥紧了手里的朱砂手链。
就在这时，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看够了吗，小跟踪狂？”
秦何暃惊恐地抬起头，正对上江书文那张带着微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