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停
“你有所不知,明珠郡主乃当今誉王独女,誉王乃是皇鳞卫指挥使,常年留守皇鳞卫本部,鲜少进京,明珠郡主也极少露面,从不出席任何宴请,为人低调。”
且高祖皇帝有旨,皇鳞卫指挥使与副指挥使无召不得入京。
誉王人都不在京城,誉王一家也就鲜少有人提及。
赵峥嵘不以为意,“说到底也只是出身好,皇鳞卫闲置多年,早就被皇上视为鸡肋,除了王爵之位,也没什么好拿出来说的。”
凌非池听出她语气中的敌意,这才将视线从那金銮龙辇上收回。
他有些奇怪赵峥嵘的态度,同时又有些违和感。
她句句贬低明珠郡主,言辞间俱是在表达对身份地位这些身外物的不屑。
不知怎的,凌非池突然想起在皇陵山下面对明珠时,她一口一个农女,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只知其一,皇鳞卫虽明面上式微,亦泯然于众多年,但在真正位高权重的人心中,依旧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
皇鳞卫不仅是高祖皇帝为控制江湖门派而设立的机构。
它每年训练出的武将皆为精锐中的精锐,分别输送至各方驻守,其中的佼佼者,如战老国公,更是一方柱石,国之脊梁!
若皇鳞卫有事,这些人都会出现!
这也是皇鳞卫能延续至今的原因。
“战老国公也是出身皇鳞卫?”赵峥嵘震惊。
凌非池颔首,“不止出身皇鳞卫,已逝誉王妃便是他的长女你竟不知?”
他奇怪道:“这件事不是秘密,京中许多人都知晓,老国公不曾与你说过吗?”
据峥嵘所言,她的一身武艺亦是老国公所授,所学俱是出自皇鳞卫。
按理说她如此得老国公看重,这些事应当知晓才是。
赵峥嵘心虚的垂下眼,“许是时过境迁,他老人家不想再提过往罢。”
没想到皇鳞卫这么厉害,怪不得父亲那般忌惮。
只是可惜了,明珠郡主是个跋扈的。
若她是个好的,她可能还愿意舍下身段主动相交。
她是大将军,明珠郡主身后有皇鳞卫,若是能成为挚友,对于双方身后的势力都有好处。
怪只怪明珠郡主不懂与人为善。
不过若对方愿意服软,她也不介意给对方一个结识的机会。
凌非池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感叹老国公一生戎马,打过无数胜仗,为人却十分低调。
他的长女嫁给皇鳞卫指挥使,皇鳞卫又与各方驻将有牵扯,未免高调引起皇帝猜疑,不提倒也正常。
当今最是多疑,近些年想尽办法想要废除皇鳞卫,战家一门武将,确实不宜与皇鳞卫有过多牵扯。
便是那位指挥使誉王也是如此,十分不喜妻女与战家来往。
两人交谈间,龙辇已行至眼前。
凌非池十分干脆的撩起战袍,单膝跪地,垂首静待辇车驶过。
赵峥嵘虽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碍于皇威也不得不随之一起跪迎。
本以为只要应付过去,待辇车进城,他们一行人便能顺利进京,继续享受百姓的欢呼与崇敬。
却不想,辇车行至眼前却停下了!
明诛透过帐幔,打量着这些穿着甲胄的将士们,久违的熟悉感袭来。
她在军中那几年,每当有征战时,外祖父都会赏将士们一碗壮行酒,归来后再赏一碗。
只不过前者是用来喝的,后者,是用来祭奠那些再也无法归队的同僚们
她还记得,初进西北军时,她作为最低等的小兵,站在开拔队伍的最后方。
手里端着同僚送来的酒,耳边听着将士们一声声的喊着——
不畏生死,保家卫国!
这八个字响彻军营,震的人心口激荡。
然后一仰头,饮下碗中酒,壮烈而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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辇停
当时那心潮澎湃的感觉,她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日的天也如今日一样,晴空万里,阳光打在将士们的甲胄上,给他们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
她斗志昂扬的上了战场,浴血厮杀,仿佛一只不怕死的狼崽子,兴奋的在敌人之间穿梭,染了一身的鲜血。
她是开心的、兴奋的,为以后不再平凡的日子。
直到后来战事结束,许多同僚都没能回来,其中不乏与她相熟的。
她的兴奋劲才退下,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她只记得,那日坐在军营后的山坡上,生平第一次哭的惨绝人寰。
那也是她第一次知晓,原来战争会死这么多人。
牺牲的将士们用他们的生命保护了身后的城池,可他们却再也回不来了。
也是那一次,她突然明白了参军的意义。
不再是对女子之身只能困于后宅的不甘,更不是出于报复父王的心理。
她想守护这片疆土,想像同僚们一样,用生命保护身后的百姓,然后马革裹尸
她曾以为,那就是她的结局
后来拾三出现了,成为了她的副将,她也以为从此之后,他们将一生并肩作战。
可母妃死了,拾三为她挡箭也死了,外祖父跟小舅舅同时传来了噩耗
而她,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再不提往事。
明诛眼眶泛酸,盯着帐外那泛着金光的甲胄,久久无声。
龙辇外的众人更是屏住呼吸,不明所以。
赵峥嵘微微抬首,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龙辇内有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十几息后,辇内才有了声响。
“八门将军。”清冷的女声带着些嘶哑传来。
“本郡主素闻威名,仰慕已久,不成想今日竟见到真人了,抬起头来给我瞧瞧。”
明诛像上位者般发号施令,语气不像是仰慕,倒像是来找麻烦的。
赵峥嵘心中一凛,不由抬首望去。
龙辇上重重金色帷幕,随风飘忽不定,车顶四角金龙含珠,怒目圆睁,威风凛凛。
帷幕后一道纤细的身形影影绰绰,正端坐在内,红衣似血。
虽瞧不清样貌,但那满身贵气却是赵峥嵘不曾见过的。
她思前想后,与这位郡主素昧谋面,更不曾有过冲突,想来是没有得罪过她的。
那她特意停下交谈,难不成真的仰慕她?
赵峥嵘挺了挺胸膛。
是了,肯定是这样!如今满京城的贵女,还有谁不知她赵峥嵘的名号?谁不艳羡于她?
想来这位郡主也是一样的。
她就说嘛,纵使郡主身份高贵,也只是个没见识的后宅女子,怎可与她这个有实实在在功绩的将军相比?
此时的赵峥嵘是有些得意的。
她的名声已传至大江南北,竟是连皇帝的姑母都对她好奇不已。
她想,明珠郡主命人停下龙辇,与她搭话,想来也是想与她结交一二吧。
赵峥嵘心潮起伏,暗忖若郡主有意结交,她也不介意给她几分面子,结个善缘。
她心中清楚,日后她或长留京中,不会再上战场了。
多一位友人,她在京中便多一份助力。
辇中寂然无声,唯闻风拂纱帐,轻响如絮。
赵峥嵘更加笃定,对方并无恶意,应当正在思考要怎么与自己搭上话。
思及此,赵峥嵘动了动跪的发麻的双膝,声音高昂道:“末将赵峥嵘,见过郡主。”
同时心中略有些不满。
这位郡主倒是挺有眼光,就是为人太过张扬,竟让她跪在这里迎接。
身为以后的好友,她有必要对郡主进行规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