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康熙御驾回宫。
弘皙本想回毓庆宫休息,但康熙叫住他,说一起在养心殿用早膳。
康熙坐下来,笑道:“弘皙,你一会儿应该是要去礼部了吧?”
弘皙答道:“是,孙儿既然领了协管礼部的差事,自然不能懈怠,先去了解一下情况也好。”
康熙颔首,问道:“朕其实一直想问,你说写书需要人才,大可直接去翰林院,何必还要跑去礼部呢?”
弘皙心想:他还是察觉到了。
礼部和翰林院,一个在紫禁城外,一个在紫禁城内,前者是行政部门,后者是朝廷高级干部的培训机构,双方在职能上没有隶属关系。
但翰林院里的都是科举考出来的进士,而礼部管的就是科举。
比如每年科举考试时,礼部会提交一份考官名单,再让皇帝决定派谁去各地监考,而这份名单里很多都是翰林院的侍读或者庶吉士。
康熙本人除了偶尔选几个喜欢的大臣去监考外,对于礼部呈上来的名单很少否决更改,所以礼部实际上掌握着考官的任命权。
关键一点就在这里了。
翰林院是国家最高学府,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梦想,因为进入翰林院就意味着光宗耀祖和仕途的高。翰林院里的进士们不是在中枢入阁拜相,也是到地方当道台知府县令什么的做土皇帝。
但问题在于,官场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鞑清还把最好的坑位给了不用读书的八旗贵族,翰林院的进士们就只能熬,成了这个时代最风光的北漂。
京城的高物价是自古以来的,很多家境不好的翰林院庶吉士日子过得相当不轻松。
但如果礼部点了某个翰林院的人去当考官,到地方后就能得到一大笔额外收入,足够让生活质量上好几个台阶,甚至摆脱赤贫变中产。
所以两个部门明面上互相独立,但到底有没有联系呢?礼部能不能影响翰林院的进士们呢?只能说懂的都懂。
弘皙看准的就是这一点,才说要去礼部。若是直接去翰林院,哪怕像很多穿越网文的男主那样,用超越时代的文采和见识让那些读书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没屁用,他们还是不会听自己的。
只有控制了礼部,才能拿捏翰林院那些读书人,同时培养自己的心腹。
权力斗争中,意识形态永远是头等重要的大事,靠武力取胜后自有大儒辩经,但单纯依赖武力的话,权力合法性就有问题了。
弘皙将来不管是搞第二个玄武门也好,将来改革也好,都得先驯服这些读书人。
对康熙的问题,弘皙倒也不隐瞒,但他只想说一部分的真话,再掺一点假话。
“汗玛法,翰林院虽然人才很多,但礼部与翰林院私下的勾当……”
“阿玛当年监国时,这类为官不正的事,孙儿略知一二。”
“汗玛法虽然说会拨内帑来帮孙儿写书,但孙儿还是想尽量少让汗玛法操心,若是能由礼部出钱,翰林院的进士们也能多上心一点。”
康熙皱起了眉头。
废太子有能力吗?当然有,不然康熙当初不会放心让他监国。
但废太子偏偏贪财,属于大钱小钱都想要那种,甚至在出巡的时候敲诈当地官员。
明明将来会富有天下,偏偏干这种不体面的事,当年就弄得康熙很是恼火。
康熙不是不给机会,他把内务府交给废太子管理,希望他缺钱就从内帑拿,别出去丢人了,结果还是那个样。
如今想起来,康熙还是生气,注意力也转移到了对废太子的恨铁不成钢上。
“那个逆子……我大清吏治本来就坏,他不想着以身作则,反而……哎!”
“弘皙,你可不要学他!”
同时康熙也很感动:自己那些儿子一个个都恨不得把自己吃干抹净,只有孙儿想到为自己减负。
真是好圣孙。
康熙又说道:“你去翰林院,是跟一些饱读圣贤书的书呆子打交道,但你去礼部,就是跟那些个官场老油子打仗了。”
“两样都不容易哦。”
他当皇帝当了五十九年,太清楚得罪那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是什么下场了。
弘皙起身拱手说道:“汗玛法放心。所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这类见不得的事,历朝历代都有,水清孙儿便用来做干净的事,水浊孙儿也能令其为我所用,只要不忘初心便好!”
康熙赞许地点点头:“不忘初心……说得好!朕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想不到弘皙还懂这些官场之道,而且既不极端整治,也不随波逐流。
这不正是自己年轻时也想过的事吗?当初几次想改革吏治,结果土地丈量是不了了之,更新赋税制度也白费力气,清理国库亏空更是虎头蛇尾……
康熙忍不住感慨:他能决定每个官员的生死,可一群官员集合起来他就无可奈何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了。
康熙看了一眼弘皙,说道:“弘皙,你坐过来。”
弘皙搬椅子到康熙旁边:“汗玛法,孙儿在。”
康熙让其他人出去后说道:“你这次去礼部,写书的事可以不急,朕现在交代你办一件事,完成完不成朕都不怨你。”
弘皙起身行礼:“汗玛法有旨意,吩咐便是,臣孙定会竭力去做!”
康熙让弘皙重新坐好,轻声说了几句,又用手在桌上写了几笔:“朕打算……”
弘皙听完后,心中又是一阵狂喜,但脸上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汗玛法,这事儿……确实不容易啊。”
随后又补上一句:“但只要汗玛法保重龙体,孙儿愿意分点担子!”
“孙儿应下了!”
康熙欣慰地说道:“放心,就是做不到,朕也不勉强。”
“这事朕之前让老三去做,结果他不愿意得罪人,哎,这孩子现在就只知道读书了。”
正说着,魏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说有事要禀报。
康熙重新坐好,叫他进来。
“出什么事了?”
魏珠面带难色,说道:“万岁,方才……王阁老晕过去了。”
康熙讶然道:“王掞?”
“正是。”
弘皙纳闷:这王掞又怎么了?
康熙问道:“怎么回事?染病了吗?”
魏珠看了一眼弘皙,说道:“方才王阁老去礼部等理贝勒,说是为理贝勒的新书写了篇序,想当面呈交。”
“结果礼部的赖都大人和王阁老不知因为什么吵了起来,王阁老一口气没上来,就晕过去了。”
“王阁老没事,太医院说休息两天就好……”
康熙听后脸上已经有了愠色,随后又淡淡说道:“这赖都……是揆叙的好友啊。”
弘皙想起万寿节时被自己骂成是“衣冠禽兽”的揆叙,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赖都大概率也是八爷党成员,而王掞因为在万寿节帮自己说了几句好话,已经被他们针对了。
好嘛,我人还没到呢,那些人就开始动手出难题了。
康熙又问道:“老三管着礼部,他怎么说?”
魏珠说道:“三爷今儿个染了风寒,告病了。”
康熙闭上眼睛,轻叹一声。
弘皙说道:“汗玛法,既然三叔不方便去管,就让孙儿去吧!”
康熙当然只能答应,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弘皙当真降服得了那些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