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松阿的话一出口，畅春园内外气氛就不一样了。
他摆明了就是要逼康熙表态：你之前把废太子一族冷落成那样，现在又重用宠爱弘皙，是不是又要复立太子？
这也是近期京城上下，乃至各省官员都在观望的事。
康熙也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当皇帝的特权之一，就是可以避开不想回答的事，而且随便扣帽子给别人。
康熙问道：“哦，你在威胁朕吗？”
阿尔松阿忙下跪道：“臣岂敢？只是希望万岁能体察百官民心，就算对理贝勒有恩遇，是否该有个理由服众？”
以阿尔松阿的身份和家族地位，虽然怕康熙耍流氓，但也不用太害怕，今天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康熙表个态。
但康熙眯着眼，捶了捶自己的腿，然后反问一句：“朕疼自己的孙子，这个理由不够吗？”
康熙不想接招，准确地说是没有精力再接招了。鞑清眼下内政外交都有大事，边疆还有叛乱，八爷党只是内忧外患中的一个，却不是最紧要的一个。
他只能相信自己后来的接班人有足够的智慧了。
阿尔松阿还不死心：“万岁，流言可畏，史笔如铁，眼下流言四起，望万岁三思啊！臣宁死也不忍心看到朝局再次变动，祖宗社稷再生变故啊！”
弘皙一看他这都摆出死谏的架势了，于是开口道：“阿尔松阿大人，我有几个事想问你，可否答我？”
康熙惊讶地看了一眼弘皙。
他还想继续和稀泥，强行保下弘皙。
让八爷党相信废太子还会回来，就等于是在他们头上悬了一把剑，威慑效果非常好，冲这一点康熙就必须护着弘皙。
结果弘皙自己跳出来，非要跟这帮大臣硬刚？
虽然此时的官僚不比大明那么有战斗力，但官僚毕竟是官僚，能进这畅春园的，论实力论背景，哪个是等闲之辈？阿尔松阿是刑部尚书又是外戚，弘皙真搞得定？
一看弘皙接招，众人看戏的兴趣更浓了，雍正等皇子屏息凝神，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弘皙。
阿尔松阿答道：“理贝勒有话直说，臣内心坦荡，什么都能答！”
弘皙笑了：“你方才说流言四起，无非就是万岁对我好，于是有人说万岁想复立我阿玛，对吧？”
阿尔松阿大声道：“不错！”
他是不怕承认这个的，或者说必须承认，毕竟这已成事实。
弘皙点点头：“那好，这些流言都是谁在传？影响力有多大？是七八成的人相信，还是五六成的人相信？”
“畅春园这儿就有纸笔，请阿尔松阿大人让那些相信这些流言的人联名签个字，让大家看看究竟怎么流言可畏了！”
阿尔松阿傻眼了，一脸茫然地望着弘皙，张开嘴却无话可说。
弘皙笑了：你讲事实我就跟你讲数据，鞑清又没有问卷调查，优势在我。
“阿尔松阿大人，你不说话，是不是说明你心虚啊？难道你刚刚说的什么流言可畏都是你捏造的事实？”
弘皙语气变得严厉起来：“那你就是在欺君！”
阿尔松阿慌了，连忙向康熙叩头：“万岁明鉴！臣绝无此心，只是确实有人在传……”
弘皙不等康熙开口，又说道：“就算有人传又如何？哪朝哪代没有嚼舌根子的别有用心之人，如果一两句话就能祸乱朝局，那说明这个朝局本来就够乱了。”
“怎么，阿尔松阿大人是对当下朝局有什么不满吗？”
这一连串丝滑的扣大帽子大法施展后，阿尔松阿已经懵了，只好一个劲地叩头请罪。
康熙喝了一口酒来掩盖自己的笑意，他是真没想到弘皙两三句话就把阿尔松阿收拾了。
这手段比起他年轻时也是不落下风啊。
弘皙又面向康熙：“汗玛法，今天是您享受天伦之乐的好日子，此时本该聊家事，孙儿方才提到国事让您心烦了，孙儿有罪！”
康熙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立刻说道：“这事不是你挑头的，你何罪之有？你说的对，今日只能谈家事！”
“来人！”
“在！”
康熙指着阿尔松阿：“把他的位置撤了！他想谈国事，叫他去上书房好好谈！”
“喳！”
现场侍卫会意，立刻把已经吓得哆嗦的阿尔松阿给拉出去了。
康熙笑着看向弘皙道：“弘皙，你就安心坐在朕旁边，今晚好好陪陪朕！”
弘皙自然也笑着领旨。
其他人一看是弘皙大获全胜，震惊之余也都明白为什么他能获得康熙宠爱了。
两句话驳倒一个外戚大臣，一部尚书，这功力是谁都能有的？其他想找茬的人把自己代入阿尔松阿，也是一阵不寒而栗，只好安分喝酒吃菜了。
雍正笑了笑，虽然弘皙受康熙重视让他不免又有点醋意：弘皙精明又有圣眷，将来如何驾驭？
但看到八爷党吃瘪他依然是很开心的，便压下心思和身边的老十三有说有笑起来。
至于老八等人，脸色就一个比一个难看了。老十四气得差点想摔杯：“这弘皙……摆明就是在强词夺理，我不服！”
说完就要起身开骂，还是老九老十给强行按了下来。
康熙说道：“方才被阿尔松阿那个混账扰了兴致，你们中谁会讲笑话的，来一个听听让大家乐一乐。”
一个文官模样的人站了出来：“万岁，臣揆叙想到一个！”
听到揆叙这个名字，弘皙眼神一动。
此人也是个八爷党中的狠角色，出身满洲正黄旗，前大学士明珠之子。明珠被康熙打倒后，揆叙依然担任二等侍卫，还负责写康熙的起居注，可谓康熙的心腹重臣。
弘皙最在意的，是揆叙还有一个职务：翰林院侍读、经筵讲官。相当于是翰林院庶吉士的老师。
自己将来去礼部，肯定要跟他打交道。
康熙一看揆叙也笑了：“那好，揆叙，你来讲一个。”
揆叙看了弘皙一眼，又说道：“臣前几日在街上碰到了个算命瞎子。这瞎子有点本事，闻气味就能知道是什么东西。臣就拿了本《西厢记》给他，瞎子一下子就猜了出来，问他为什么，他说有脂粉气。”
“臣的亲戚又拿了本《三国演义》给那瞎子，瞎子开口也说中了，他说这本书上有刀兵气。”
“臣于是从翰林院里选了篇汉人学生文章给他，他说肯定是翰林学子的大作，臣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有屁气！”
话音刚落，满座众人皆是哈哈大笑，老九老十乐得猛拍桌子，酒水差点洒了。而雍正和老十三却显得有些尴尬。
在场谁不知道弘皙前几天进献万岁《元明得失录》和《逻辑学入门》两本大作，这才得了协管礼部的差事，还有上书房行走的待遇。
揆叙这摆明了就是在嘲讽弘皙写的东西都是屁，而且当着康熙他都敢这样，今后在礼部和翰林院还会给他好脸色吗？
康熙何等精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又是冲着弘皙来的，但确实不好说什么，毕竟揆叙没有点名道姓，而且还拿自己任职的翰林院开玩笑，也只好干笑两声。
但弘皙怎么可能不反击？
弘皙站起身：“汗玛法，孙儿也想到了一个笑话，想讲给大家乐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