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教授先一步开车回了家。
忆芝想来想去，第一次上门不能空手，坚持要在路上选点礼物，拉着靳明先去了趟成府路华联。
可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她又一点思路都没有，烦恼地来回走着。
“要不买花吧。
”靳明提议，“我妈喜欢在餐桌放一束。
”他们最后挑了一束粉紫色系的芍药和康乃馨，中间点缀了几支橙色嘉兰，明艳又不过分张扬。
靳明父母的家在清华北边的别墅区。
每栋红砖独栋都带前后院，门口的法国梧桐枝叶繁茂。
夏天刚过，栅栏外的藤蔓还未褪色，爬得密密匝匝。
秋天的花藤间，还零星缀着几朵粉红色的小花。
车子缓缓驶入小径。
沿途每户的庭院设计都不太一样，或精致或清冷，处处透着低调的讲究。
忆芝忍不住回头张望。
“他们住在海淀，是不是因为离学校比较近？”她问。
“嗯。
”靳明单手扶着方向盘，“我爸以前去系里就骑电动车。
后来学校把电动车禁了，他又改骑自行车。
”他笑了笑，“清华以前有个说法，哪个教授的自行车最响，这个人的牌面肯定最大。
”“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那种？”忆芝想象了一下，笑出声。
“对对对，就那种。
骑那种老战车的，十有八九是尊大佛。
”他笑得肩膀直颤。
车刚停稳，陈院士和靳教授已经出来迎他们了。
忆芝一下就收了神，下车时不自觉地理了理头发。
第一次见面，她拘谨得很，开口闭口都是“靳教授”、“陈教授”。
直到陈院士笑着拉住她的手，拍了拍手背：“忆芝，不用这么拘束，在学校我们也都是老师，在家就叫叔叔阿姨吧。
”陈院士穿着牛仔裤和米色针织开衫，头发随意地盘着，抓夹还是星黛露的，一点没有她想象中的院士架子，语气平和又真诚，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下来。
忆芝这才轻轻笑了一下，跟着进了厨房。
厨房里，家里的阿姨正在忙碌，见她进来，笑着点点头。
操作台上放着一条已经收拾好的鱼，鱼肉白净细嫩，腌料是姜葱和绍酒，摆明了是准备清蒸的。
“这条鱼要做什么口味？”忆芝随口问了一句，“他爱吃稍微辣一点的。
”“哎，他打电话回来，特地说要清蒸。
”陈院士笑着说，“他说你口味清淡。
”忆芝一愣，没接话，只是低头笑了笑，悄悄朝客厅望了一眼。
他正坐在沙发上，家里的老猫跳上他膝盖，他伸手给它挠脖子，猫舒服得咕噜咕噜叫。
他也刚好抬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两人隔着一个房间对望了一秒，一个眼神问：你还好吗，另一个回：挺好的。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厨房里蒸汽正腾起的锅盖。
客厅那边，父子俩早就聊开了。
靳教授泡了壶乌龙，靠在沙发扶手上，一边剥桔子一边和靳明聊了聊今天下午的见闻。
“挺有意义的。
”靳明听完说了一句，“比跟董事会吵架有意思多了。
”靳教授乐了：“你那差事就是自找的。
”“嗯，入错行了。
”靳明一边吃着桔子一边自嘲地笑。
两人又聊了他工作上的事，连最近的收购细节和公司估值都谈了一遍。
靳教授平时对这些事根本不感兴趣，这会儿却问得挺认真。
靳明抿了一口茶，忍不住笑出声：“我们的事你想问就问，老扯东扯西的干嘛？”“啧。
”靳教授被拆穿，也不辩解，只嘿嘿两声，又望了一眼厨房，“你们这是……谈了一年多了？”“差不多。
”靳明点头，没细说那中间一度分开的事。
“那你……你们，怎么打算的？”他爸喝着茶，划着手机，故意装作不经意地问。
“您能不能别演了？”靳明哭笑不得，“你比我还急。
”“你少嬉皮笑脸。
”靳教授收了笑容，语气难得严肃，“我们不催婚。
但你要是没想好，别耽误人姑娘。
”“我早想好了。
”靳明靠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说，“求婚戒指都买好了。
”“哦？”靳教授一下坐直了，“答应了吗？”靳明斜睨他一眼，“要是答应了，我早把人领家来了，还能让你今天靠偶遇混个脸熟？”“没答应？怎么没答应？”老头儿一脸焦急。
靳明无奈抬手揉了揉眉心，“我还没问呢。
”他低声说，“她不知道戒指的事。
一会儿吃饭你可千万别说漏嘴。
”为了让老爸心安，他又补了一句：“等开春儿，她过生日。
”“那是得搞点惊喜浪漫。
”靳教授一脸“我懂我懂”，话题猛得一转，“封口费结一下。
”“明年给你也发奖学金。
”靳明笑着随口一说，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像是父子俩早就互相调侃惯了。
他目光慢慢落到厨房里那个正在帮忙择菜的身影上，眼神不自觉就柔了下去。
饭桌上不免是些常规的寒暄。
四人围坐，话题在家庭、工作、靳明小时候的糗事之间来回跳跃。
忆芝吃东西并不扭捏，也不用靳明照顾，添饭、盛汤都自己来。
陈院士在一旁默默看着，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初次上门，却大大方方。
吃饭不装、不怯，比她见过的许多人都要自在坦诚，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欢喜。
吃到一半，她随口问了句，“我偶尔和你妈妈打打电话，说是你父亲身体不太好，现在怎么样了？”忆芝手里的筷子一顿，随即放下，语气平静，“我爸……七年前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症。
现在在通州一个照护机构住着，两年多了。
”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靳教授出身医学，听这话倒没有意外，反而是第一个接话的。
“原来你不只是工作人员，还是照护者之一。
”“我们今天走访的那几家家庭，你一直跟着……我没想到你也是过来人。
”忆芝点点头，“其实我们家已经算幸运的了。
我爸爸之前在设计院上班，福利还不错。
病退之后，他的老领导还帮我协调了这份工作，也算是照顾了。
”“他现在状态不算太差，生活可以自理，机构条件也不错。
只是……有时候认不出人来了。
”她说得很平实，不悲情也不示弱。
不是要刻意隐瞒父亲的病情，而是觉得没必要把无解的事，过多地带给眼前这些温和知礼的长辈。
陈院士听完，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传来的那点温热和安静的力量，让忆芝鼻子有些发酸。
她抬起眼，对上对方安慰又坚定的神色，只轻轻笑了笑，算是道谢。
陈院士转头看向靳明，语气柔和却认真：“忆芝父亲的事，你早就知道？”靳明点头。
他听得出来，母亲是在责怪他没早点把这件事告诉家里。
他们现在才从忆芝这边了解，显得失礼了。
“我知道。
但那是忆芝的事，我没资格乱讲。
”“她又不是那种挑理的人，你们瞪我干嘛？”有女朋友在身边撑腰，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点儿“我冤枉”的理直气壮。
忆芝赶紧伸手轻拍了他一下，帮他打圆场：“他做得已经很好了。
我爸的病房就是他帮忙升级的，还常去陪我爸聊天，还给他带过鱼香肉丝呢。
”说着两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都带了点不好意思的笑。
陈院士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这些本就是他该做的。
”她又看向靳教授，语气温和却带着点提醒的意味：“找个时间，我们也一起去看看。
”靳教授点头，“当然。
”忆芝看着他们，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吃完晚饭，家里的阿姨已经下班了。
靳教授和靳明负责收拾餐桌，陈院士则带着忆芝去后院看花草。
路过餐厅时，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一个说碗太多，一个嫌锅太重，谁都不服谁。
忆芝听得忍俊不禁。
陈院士也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带笑地叹了口气：“他们爷俩就这脾气。
靳明一回家，就变小孩儿了。
”忆芝帮她把通往后院的门关好，轻轻“嗯”了一声。
院子里种着一排萱草，花已经谢了，但枝叶养得极好，油绿发亮。
她伸手摸了摸花梗，低声说：“他在外面，总要当那个领头的。
看起来是挺风光，但其实挺累的，累了也不能说，得端着。
还不如在家当会儿小孩，歇口气。
”他们现在每天都在一起。
靳明有时深夜回家，不吃饭、不说话，抱着她在沙发上出神。
可口袋里手机一震动，他又能立刻恢复那个反应极快、游刃有余的ceo模样，连一丝迟疑都不留。
陈院士捧着茶杯，和她并排坐在院子长椅上，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从来不是那种强势的父母。
但你要让我说……靳明，有时候太独立了。
”“他从小就不让人操心。
事事都想自己扛，别人想靠近他都难。
”她看了忆芝一眼，语气温和但认真：“所以你要是愿意让他靠一靠、歇口气，我和他爸都谢谢你。
”“但同样的，你也别一味去照顾他。
他其实挺能照顾人的——你有难处、有委屈，一定要说出来，让他一起分担，别一个人扛着。
”忆芝听着，心里微微动了动。
她轻声说：“他对我很好。
”语气不是客套，而是确认，也是一点点珍惜。
她顿了下，又平静地开口：“阿姨，刚才吃饭时，我其实还有一句没说完。
”“我爸是早发型阿尔茨海默症，有家族史。
所以……我这边的风险也相对更大一些。
”她说得很清楚，语气也足够平静，不遮掩，也没有试探。
她没有和靳明商量过是否要告诉他父母。
对她来说，这不是商量的事，而是一种坦诚。
如果不说，那就是刻意隐瞒，意味着将来要反复斟酌与回避，那比一次说清楚要难得多。
无论陈院士听完后作何反应、说什么，她都能接受。
可对方握着她的手不但没松开，反而轻轻收紧了几分。
“你刚才提到你父亲时，我其实就想到这个了。
”她抬头看忆芝，眼神平稳，像是早有准备。
“今年春节，靳明回来时情绪不太好，我和他爸还以为是公司出了什么状况。
问了栋林，说是公司一切正常。
”“我们每年回老家拜年，都凑热闹去一个小庙拜拜。
今年他死活不肯进去，还说有的事求神拜佛也没用。
现在听你这么说，就都对上了。
”忆芝没想到还有这一茬，瞪大了眼，有点惊讶：“您这是……刑侦方向的院士吗？”陈院士忍不住笑出声：“我是生物医学工程。
”又拍拍她的手背，“你可真是个宝。
”两人都笑了。
笑过之后，沉默了一会儿。
天色慢慢暗下来，后院的感应灯一盏一盏亮起，暖黄的灯光洒在她们脚边的石砖与灌木上，也洒在她们眼底。
陈院士望着前方，说：“人生啊，有太多的不确定。
你靳叔叔是心肺联合移植方面的专家，技术全国顶尖，可前几年也突发心梗，差点没抢救过来。
”“所以不管是搞科学研究的、信佛的、还是每天都在救命的人，谁都没法预测未来。
”她转头看忆芝，语气温和却坚定：“你愿意告诉我，是信任也是勇气。
你想知道我们的态度，我就跟你说清楚。
”“你现在是靳明的恋人，他认定了你。
那他的选择，就是我们的态度。
”她顿了顿，摊开手掌，用一位女性、母亲的力量握住忆芝的手。
“我们谁也说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我才希望你们两个，好好把每一天都过好。
”她轻声说，“别把那些本来能拥有的日子，浪费在犹豫和假设上。
”院子里静了一会儿。
风穿过藤蔓，吹动长椅后侧那几株圆锥绣球。
远处厨房传来碗盘轻碰的声响，还有谁在打喷嚏——应该是靳明。
忆芝没动，只是慢慢地握紧了那只手。
“谢谢您。
”她低声说，眼神里有微微的shi意。
陈院士察觉了，没有盯着她看，只安静地和她一起坐了一会儿。
随即笑了笑，拉着她的手站起来，“走吧，陪我进屋找找游戏盒子去。
”“咱们虽然做生意斗不过靳明。
但玩大富翁，三打一，今晚把他兜里那点虚拟资产都卷走。
”忆芝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笑着说，“我没玩过，怕是会拖后腿。
”陈院士却信心满满，“你现在是‘刑侦院士’的徒弟，肯定错不了。
”晚上他们回到百望山，靳明躺在沙发上，嘴角咧得快上天了，“三打一又怎么样，我还不是把你们全清盘了。
”“靳总真小气。
”忆芝拨拉拨拉他，自己在沙发边坐下，靠着他的腿，假装嫌弃地瞪他一眼，“玩游戏都不知道让让我们，拿我们当竞对了吧。
”他坐起来，拖着她的腰把她抱到身上躺好。
她头发上有什么硌着他肩膀，他顺手取了下来看了眼。
“哟，我妈把玲娜贝儿给你了，这认亲见面礼够特别的。
”他把抓夹拿在手里捏来捏去，被忆芝一把抢走，白了他一眼，“瞎弄什么，再给我弄坏了。
”他捏住她鼻子晃了晃，“还说我小气。
”忆芝拍了他手一下，笑着说，“你妈妈挺可爱的，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是吧。
”他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小狐狸头饰，又不动声色地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陪她去disney这个任务，以后就交给你了，我和我爸终于解放了。
”她偏头看他一眼，脸一板，“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他马上举手投降，一叠声地哄她，“好好好，都去都去。
”她没接话，手却悄悄搭上了他叠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十指轻轻一扣。
屋里灯光柔和，窗外一阵风吹皱了泳池水面，院子里不知哪只虫子低低鸣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