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神说女孩不能读书、不能忤逆父亲和丈夫,要恭顺。
我十二岁那年,父亲用两头骆驼的价格卖掉了我的两个姐姐。
那天我正跪在院子里筛玉米,汗水和沙土黏在睫毛上。阿米娜十四岁,萨拉刚满十三。她们被捆着,阿米娜挣扎时黑袍下露出青紫色的鞭痕——那是昨晚父亲用皮带抽的,因为大姐偷偷藏了半块馕给我。
妈妈缩在门边,手指绞着衣角发白。驼铃声远去后,父亲数着钱对我说:等你初潮来了,就能嫁人了。
1
血染驼铃
热浪扭曲了眼前的空气。
我跪在院子里,机械地筛着玉米。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
突然,一阵刺耳的驼铃声传来。
我抬头看去,两个穿着黑袍的身影被推出门外。那是我的姐姐们——阿米娜和萨拉。
不!我猛地站起来,筛筐翻倒在地。
父亲反手就是一巴掌:跪下!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但我顾不上擦血,死死盯着姐姐们。
阿米娜的右眼还肿着,萨拉的害怕的全身颤抖。
这两个才十四岁,真是便宜你了。父亲对着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说,换两头骆驼不亏。
那男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他伸手掀开阿米娜的面纱,像在检查牲口。
住手!我疯了一样扑上去。
砰!
父亲一脚把我踹翻在地。我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再闹连你一起!父亲狰狞的面孔在阳光下格外恐怖。
妈妈缩在门边,手指绞着衣角,指节发白。她的嘴唇在颤抖,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妈!萨拉突然哭喊,救救我们!
妈妈浑身一抖,眼泪终于掉下来。但她只是往阴影里又缩了缩。
带走!父亲不耐烦地挥手。
那男人粗暴地拽过缰绳,把姐姐们捆在骆驼上。阿米娜的黑袍被扯开一道口子,露出手臂上交错的鞭痕。
妹妹……阿米娜突然对我做了个口型:逃……
驼铃声渐渐远去,在热浪中扭曲变形。
我趴在地上,指甲深深抠进沙土。嘴里全是血和沙子的味道。
父亲数着钱从我身边走过,看都没看我一眼。
妈妈终于挪过来,颤抖的手抚上我的背。
为什么我嘶哑地问。
她的眼泪滴在我脖子上:你父亲说,那个男人是个好人。女人都是要嫁人的。
我死死盯着地平线上消失的黑点,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我的头发。
还敢瞪眼父亲的声音在头顶炸响,今晚别吃饭了!
2
知识之刃
我跪在院子里搓洗父亲沾满泥巴的裤子,手掌被粗布磨得通红。
再让我看见你偷懒,就把你嫁给瘸子阿卜拉!父亲临走前甩下这句话,腰间的鞭子晃得刺眼。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村口,我立刻把湿裤子甩进水盆。
啪!
水花溅在泥地上,像一声小小的反抗。
——
村长家的后院墙根有个狗洞,边缘已经被我磨得发亮。
奶奶!我压低声音,像只野猫一样钻了进去。
树下,老人盘腿坐在破毯子上——她是附近所有村子里最长寿的长辈。她那双浑浊的眼睛不清楚还能不能看清东西:又被打了
我摸了摸背上的鞭痕,火辣辣的疼:奶奶,你上次说的……女人能上学,是真的吗
老人突然咧嘴笑了:我小的时候可以,过来,姑娘。
她的手指在沙地上划动,一个个奇怪的符号渐渐成形。
这是你的名字奶奶的声音沙哑却有力,阿依莎(Aisha)。
我盯着那些符号,心脏砰砰直跳。
看好了!她又画了几个符号,H-E-L-P,意思是—救命。
我的指尖不自觉地跟着描画,沙子粗糙的触感异常清晰。
突然,远处传来驴叫声。奶奶猛地用脚抹平沙地,动作快得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明天带盐巴来,教你写医生。
可是……
没有可是!奶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记住,这些词比骆驼值钱,比男人的许诺可靠!
她撩起衣襟,露出腰间一道狰狞的疤痕:四十年前,我因为这个差点被石头砸死。
我浑身发抖,但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被抹平的沙地——那里曾写着我的名字。
——
回家路上,我不断在掌心比划着。
转过墙角,突然撞上一堵人墙。
又去偷懒了父亲的声音。
鞭子已经扬了起来,但我这次没有缩脖子。
啪!
鞭梢在空气中炸开,我咬紧牙关,舌尖抵着上颚无声地念:
Help.
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奶奶的话——知识,是最隐秘的反抗。
3
火海遗恨
鞭痕还在背上火辣辣地疼,但我已经学会把哭声咬碎了吞下去。
几天后,外婆的村子办喜宴。
婚礼的鼓点震得地面发颤。
快去!父亲踹开房门,黑袍下摆沾着酒渍神赐的喜宴,不去就是不敬!
妈妈机械地抱起弟弟,她在发抖。
妈,我帮你抱…………
嘘。她突然捂住我的嘴,眼神直勾勾盯着窗外,听到了吗
远处天边传来的嗡鸣。
下一秒,云层像沸腾的开水,天空炸开了。
轰!!!
热浪把我们掀翻在地。弟弟的哭声混在爆炸声里。
火光中,人影像着了火的纸片四处飞散。一个穿着新娘裙的女人从我面前跑过,她的头纱下摆还在着火。
外婆!我突然想起:她在喜棚那边!
妈妈的身体猛地一颤,突然发疯似的往外冲。父亲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回来!想被炸死吗
她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浓烟吞没了集市方向。
三天后,我们被允许在废墟里认领尸体。
其实根本认不出——那堆焦黑的东西勉强能看出人形,只有外婆的银脚镯还死死卡在骨头上,烧得变了形。
妈妈突然扑上去,徒手扒开灰烬。
还有两个弟弟……她的指甲翻裂开来,在骨灰上拖出十道血痕,他们说好……要给我带……带城里的……
血和灰混成粘稠的泥,粘在她枯瘦的手上。
那晚妈妈在井边洗了十几遍手。
搓到皮肤快要烂掉时,父亲醉醺醺地回来了:晦气!死了这么多人,聘礼应该减半…………
妈妈突然抬头。
月光下,她的眼神让我毛骨悚然。
妈…………我悄悄递过奶奶给的药草。
她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她的手臂颤抖着。
不远处的天上盘旋着秃鹫,它们在啄食焦尸。
4
亲情枷锁
妈妈的手再也没有好起来。
那些溃烂的伤口结了痂,又裂开,最后变成紫红色的疤痕。
而今天,这双溃烂的手正在给外公洗旧衣服。
妈!我拽住她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他会发现的…………
妈妈充耳不闻,指节在搓衣板上机械地摩擦。外公的灰袍子在水里荡开。
人们说那是一场误会,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片空地变成了废墟,几百个亲戚朋友全都消失了。
那场爆炸让我妈妈失去了母亲,还有两个弟弟——也就是我的两个舅舅,他们当时才二十出头,刚结婚不久,也在那场爆炸中当场身亡。
剩下的唯一亲人,就是年老体弱的外祖父。他耳朵聋了,腿也瘸了,靠着拐杖走路。没人愿意照顾他,亲戚都死光了,邻居避着他走。
妈妈不忍心看他一个人孤苦无依,就偷偷帮他洗洗衣服、煮点饭。
突然,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父亲的身影切进门框,阳光在他背后拉出长长的阴影。
这是什么
妈妈的后背明显僵直了,但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洗衣服。
鞭子的晃过我的眼睛。
啪!
第一下抽在妈妈肩胛骨上,单薄的黑袍立刻渗出血痕。
贱人!父亲揪住她的头发往墙上撞,敢碰别的男人的衣服
妈妈的额头磕在土墙上,血沿着额头划入她的嘴中:他是我父亲…………
女人只能碰丈夫和儿子的东西!
皮带破空的声音像毒蛇吐信。我蜷缩在灶台后不敢出声。
第七下时,妈妈滑倒在地。
血从她嘴角溢出来,在泥地上聚成小小的湖泊。父亲踹了她一脚,她像破布娃娃一样翻了个面。
装死
当第十八下落下去时,外公的拐杖突然从里屋探出来,哆哆嗦嗦地横在父亲面前。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蓄着泪,没牙的嘴蠕动着,却只发出啊啊的气音。
父亲冷笑一声,拽过那件湿漉漉的灰袍子,直接按在外公脸上:带着你的脏东西滚!
半夜妈妈压抑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带着血沫的黏腻。
5
医者禁忌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在妈妈惨白的脸上。
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奇怪——像漏气的羊皮筏子,每次吸气都带着嘶嘶的水声。
妈……我蘸湿破布不断擦拭她嘴角的血沫。
接生婆的手按在妈妈的胸口。
这里。她指甲发黄的手指点了三处:至少断了三根骨头。
土灶上的水壶突然尖啸起来,吓得弟弟们缩成一团。
能治吗我死死攥住妈妈滚烫的手。
接生婆撩起黑袍:这要找医生,否则她活不过三天。
没有……别的办法
接生婆摇头:不行,医生不是你妈妈的丈夫或者儿子,不能靠近她,但是我们没有女医生。
她没救了,放弃吧孩子。
父亲醉醺醺踹开门时,接生婆早已走了。
死了没他踢了踢妈妈垂落的手,那只手像折断的树枝般晃了晃。
data-faype=pay_tag>
我喉咙发紧,妈妈需要手术……
放屁!酒臭喷在我脸上,让异教徒看女人身体不如直接烧了她!
他突然揪起我衣领:再敢提这事,明天就把你嫁给屠宰场的屠夫!
后半夜,妈妈的呼吸几不可闻。我无法想象如果妈妈不在了的日子。
破晓时分,我偷了父亲的头巾裹住脑袋,穿上父亲的旧衣服。
妈妈忽然睁开眼,瞳孔已经散了大半:阿……依……
我去找医生。我咬破嘴唇说出那个禁忌的词,找男医生。
不……要……
6
赤足求救
我裹着父亲沾满汗臭的头巾,鞋子太大了我干脆踢掉,赤脚踩过滚烫的沙地。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感觉到脚底的血泡早就磨破了,每一步都在沙砾上留下暗红的脚印。
我狠狠咬破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远处倒塌的围墙边,几只野狗正在撕咬着什么。我握紧藏在袖口的剃刀——那是接生婆好心留下的。
突然,我看到有一辆车停在路边,车上的图案我见过!
红十字!
我发疯似的冲向那辆白色越野车。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一个戴眼镜的亚裔男人正在搬运医疗箱,箱子上那个鲜红的十字刺得我眼睛发疼。
Help!Doctor!我扑通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My
mother……
dying……
金发女人被我吓到了,医疗箱咣当砸在地上。她蹲下身看着我:Where她用蹩脚的语言问我。
我指向村子的方向:求你,很近!但是……男人不能……
亚裔医生突然扯下自己的白大褂:别担心小姑娘!我们去救人!
不行!我浑身发抖,你会被杀死的!
金发女人已经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T恤和牛仔裤。她三两下就把金发盘进黑头巾里:走!
我带着他们在月光下狂奔到家。
手术!立刻!金发女医生掀开妈妈的黑袍,露出那片可怕的伤痕。她的手指在妈妈肋骨间快速移动。
金属器械在医疗箱里闪着冷光。
突然,屋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完了!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7
生死对峙
木门被暴力踹开的瞬间,亚裔医生正在给针管消毒。
几个举着火把的男人跟在父亲身后。
贱人!他的咆哮震得我耳膜生疼:你竟敢带异教徒回来!
父亲,求你!我几乎控制不住跪在地上他们可以救妈妈!
父亲的身影堵在门口,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巨兽般的黑影。他的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那只按在妈妈胸口的手上——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异教徒!父亲的咆哮震得屋顶落灰:你们在玷污我的家!
金发医生立刻挡在同伴面前,用蹩脚的话解释:她快死了……我们救……
那就让她死!父亲一把揪住医生的衣领,我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女人的贞洁比命重要!
我扑上去抱住父亲的腿,闻到浓烈的酒臭:爸!求求你……
砰!
我被一脚踹到墙角,后脑勺重重磕在土墙上。温热的血顺着脖子流下来,但我顾不上擦,因为父亲已经抽出了鞭子。
看看你干的好事!鞭子带着风声抽向医生,带男人来看你妈的身子你比妓女还下贱!
亚裔医生举起双手后退,医疗箱哗啦翻倒,手术器械散落一地。金发医生突然用英语大喊:We
t
leave
her
to
die!
父亲听不懂,但他看得懂那个手势——她指向了奄奄一息的妈妈。
神的旨意不可违抗!父亲一脚踢开听诊器,金属零件飞溅,滚!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刀尖抵在妈妈喉咙上。
医生们对视一眼,缓缓后退。
金发医生临走前突然塞给我一个小瓶子,用口型说:抗生素……水……她的蓝眼睛里含着泪,比奶奶说的那个海还要蓝。
木门重重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里只剩下妈妈微弱的呼吸声,还有父亲粗重的喘息。他转身看我时去收拾东西,他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明天你就去哈桑家。他家出了三只羊。
8
夜奔蓝海
妈妈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银线。
我蜷缩在墙角盯着那道细弱的光,手腕上的麻绳已经勒进皮肉。父亲打的是死结——但他忘了,我还有个四岁的弟弟。
姐姐……
一双冰凉的小手摸上我的手腕。阿米尔用乳牙咬着绳结,口水混着血丝滴在我手上。
快……我压低声音,眼睛死死盯着里屋的门:再快点……
麻绳突然一松。
父亲的头巾挂在门后。我又一次把自己裹成男人的样子,却在弯腰穿鞋时踢到了铁罐——
当啷!
里屋传来翻身的声音。
我和阿米尔僵在原地,心跳声大得吓人。五秒……十秒……鼾声再次响起。
数到一百再睡。我亲了亲弟弟潮湿的额头,他懵懂地点头,手指还攥着我染血的衣角。
夜风像刀子般割着脸。
我光着脚在碎石路上狂奔。
UNICEF……UNICEF……
我拼命回想奶奶教过的字母。我在找一辆蓝色卡车——上次阿卜杜拉家的儿子得疟疾,就是被那里的医生救活的。
拐过最后一个土丘时,我的心脏几乎停跳——
蓝色!
那抹蓝色在月光下像一片小小的海。我跌跌撞撞扑过去,喉咙里挤出破碎的英语:Help!
Mother……
dying……
surgery!
卡车后突然探出个脑袋。是个戴眼镜的女人,她胸前别着名牌,上面写着Dr.Lin。
肋骨……断了!我用着沾血的手比划着胸口,男人……不让救……
9
火把追魂
我的膝盖重重磕在卡车踏板上,血腥味涌上喉咙。
Breathe,
sweetie.女医生的手按在我肩上,温度透过黑袍传来,Show
me
where.
我抓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用我仅会的几个单词向她求救。幸好,她听懂了。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
Surgical
emergency!她转身吼出一串英语,整个营地瞬间火了。
穿白大褂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跑来,金属器械碰撞声清脆如风铃。一个黑人女护士往我手里塞了块糖。
ReadyDr.Lin蹲下来平视我:We
go
now
我指向村庄方向,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发光——原来刚才他们给我戴了个荧光手环。蓝莹莹的光照着UNICEF的字母,像奶奶故事里的魔法护符。
六个医护人员跟在身后,担架车轮碾过沙地发出沙沙声。我走得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冷风灌进肺里,却压不住胸口那团火——
这次全是女医生。
这次父亲没理由拒绝。
这次妈妈一定能——
拐过最后一道土墙时,我差点撞上一个人影。
阿米尔光着脚站在路中央,小脸上全是泪痕:姐姐……爸爸醒了……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吠声,夹杂着火把的光亮。Dr.Lin突然抓住我的肩膀:How
many
men
我还没回答,夜空突然被一声咆哮撕裂——
叛徒!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坡顶,身后跟十几个举着火把的村民。
10
枪口下的抉择
滚出去!父亲带着十几个村民堵在门口,火把将他的脸映得狰狞如鬼,异教徒不许碰这个女人!
我张开双臂挡在医护队前,荧光手环在黑纱下泛着幽蓝冷光:她们都是女医生!按教义可以——
放屁!父亲一棍子抽在我腿上,骨头发出脆响,这些人才不会治病,她们只会给你打绝育针!
黑人护士掀开急救包,只有手术器械在箱子里:看清楚了!我们是来救人的!
人群骚动起来。一个青年突然指着担架车:下面肯定藏着男医生!
村民们开始推搡医生,威胁要把她们赶出村子。医生们试图解释,但没有人听。
眼看局势失控,我忽然想起神说:我们应当孝敬父母;要友爱;不要临近明显的和隐微的丑事;不要违背神的禁令而杀人——除非因为正义!
我猛地转身,推开了父亲,冲进屋里,和我一同冲进来的lin医生一起架起妈妈的身体。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把她背在背上,拼命狂奔冲出家门。
拦住她们!父亲抡起棍子冲来。
突然——
砰!
震耳欲聋的枪响让所有人僵住。
Dr.Lin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手枪,枪口冒着青烟:退回去!
村民们惊恐后退。父亲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动——他认得那把枪上的UN徽章,那是国际公约特许的武装。
走!医护队趁机冲出重围。
妈妈在我背上,手臂从黑袍里出落下来露在外面,双脚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风吹在我的脸上,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身后传来父亲歇斯底里的咒骂。
11
黎明逃亡
坚持住……马上到了……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双脚早已血肉模糊,在沙地上留下一串暗红的脚印。
身后是村民的怒吼和石块破空声,Dr.Lin的白大褂染了血,却依然冲在最前方开路。
让开!急救!
营地哨兵迅速拉开铁丝网。妈妈被放上担架车的瞬间,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呕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帐篷帘子唰地合拢,将我们隔成两个世界。
喝掉。黑人护士强行给我灌下了葡萄糖:你想救她,先别让自己死了。
阳光照进来,天已经亮了。
当帐篷再次打开时,林医生的手术服完全被汗水浸透,眼底布满血丝。
她还在昏迷,但已经脱离危险。。她瘫坐在我旁边我们会继续观察。
孩子放心吧。医生按住我颤抖的肩膀,她生命体征稳定了。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积压的泪水终于决堤。
朝阳将沙漠染成血色,马蹄声如雷般碾碎清晨的宁静。
阿依莎!父亲的声音从营地外围传来,他骑在那匹枣红马上,身后跟着十几个村民,你背叛了家族!背叛了主!
我踉跄着站起来,脚底的伤口再度崩裂,在沙地上留下鲜红的脚印。那个用三头羊买我的老男人——哈桑,正用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手里攥着一根绞索。
根据教法!父亲举起手指向我:你该被荣誉处决!
哈桑突然甩出石块,我躲闪不及,颧骨传来剧痛。温热的血顺着下巴滴落。
杀了她!村民们狂热呼喊:处决叛教者!
Dr.Lin和医护队迅速将我护在中间。都别动!
哈桑突然策马上前,鞭子朝我抽过来:贱人!去死!
砰!Dr.Lin开了枪。
哈桑的鞭子断成两截,Dr.Lin的枪口冒着青烟:还敢过来,下一枪就瞄准脑袋。
趁众人愣神,黑人护士猛地按下警报器。营地瞬间响起刺耳的防空警报,瞭望塔上的探照灯全部打亮。
我们的人已经来了!Dr.Lin用阿拉伯语大吼,最后警告!离开这里!
12
医者之路
探照灯的强光下,父亲狠狠地盯着我。
村民们骂骂咧咧地散去,哈桑临走前还朝我吐了口痰,黄褐色的黏液落在脚边,散发着恶臭。
等他们走远我浑身脱力地跪倒在地,这才发现掌心全是指甲掐出的血痕。
阿依莎……
妈妈被惊醒了,她把手轻轻搭在我肩上,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我抬头看她,阳光照在她脸上——但她的眼神不再空洞,像枯井里突然涌出了泉水。
Dr.Lin收起枪,将我抱在怀里好姑娘,没事了,没事了。
过了一会儿,看我不再抽噎,她问我:现在,你妈妈没事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她的蓝眼睛里映着我最狼狈的样子:满脸血污,袍子破烂不堪。
我不回去了。我的声音嘶哑着:我不要回去,父亲会杀了我。
然后呢黑人护士递来一杯温水,当个难民
水杯温热传递到掌心,我突然想起奶奶告诉我的——女人以后能上学,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求求你们。我知道自己很过分,可我还是祈求着,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我想学医。低下头看见水杯里自己的倒影,水光晃荡中,我看着自己的眼睛,想像你们一样……救女人。
医护们突然安静下来。Dr.Lin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当她再抬头时,她指向远处那辆印着UNICEF的蓝色卡车:知道吗我们有女子医学院的奖学金名额。
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好姑娘,你选的对!
13
心之重生
妈妈休养了一个月,她恢复得很好。
阳光透过病房的纱帘,照在妈妈手中的医学手册上,旁边还有一本Dr.Lin送给我们的字典。
她枯瘦的指尖缓慢地摩挲着那些陌生的字母,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蠕动。我坐在床边,看着她将同一个单词反复背了二十遍——Antibiotic。
妈妈,歇会儿吧。我递过水杯。
她摇摇头,突然抓住我的手:阿伊莎,你学的快,再教我这个……Stethoscope……
黑人护士玛丽安每天下午都会来查房。今天她带来一筐橘子,金灿灿的像小太阳。
恢复得不错。她将听诊器贴在妈妈胸口,深呼吸——对,就是这样。
妈妈突然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个金属听头。黑人护士玛丽安笑了,摘下听诊器挂在妈妈脖子上:试试
听诊器冰凉的触感让妈妈瑟缩了一下。当她第一次听到自己心跳声时,眼睛瞪得滚圆:原来……是这样的……
深夜查房时,我发现妈妈还没睡。
月光下,她正用注射器练习Dr.Lin教她的肌肉注射,针头在橙子皮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孔。脚边摊开的书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笔记。
妈妈。她抬头看到我,明亮的眼睛神采奕奕:阿依莎,我想我学会Dr.Lin教我的这些了。
出院那天,Dr.Lin送来两套崭新的衣服。
妈妈接过衣服时激动得厉害,但当她把新衣服套在黑袍外面时,背脊挺得笔直。
谢谢。她用英语说,发音生涩却坚定,Thank
you……for
freedom.
我抱住她,闻到消毒水混着阳光的味道。她的心跳透过两层衣服传来,强劲有力。
窗外,UNICEF的蓝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要飞起来。
14
远方的灯
喀嚓。
注射器的活塞精准推到底,药液在玻璃管中泛起细小的气泡。Dr.Lin取下橡胶手套,满意地点头:手法很标准。
我抿着嘴笑,悄悄在裤子上蹭掉手心的汗。三个月来,我的手指被针头扎出密密麻麻的针眼,但此刻它们都变成了勋章。
首都医院有女子医学院的预科班。玛丽安递给我一份皱巴巴的招生简章,上面印着穿白大褂的女学生,但入学考试很难。
我抚过那些陌生的字母,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奶奶说过的翅膀。
那晚,妈妈和我挤在油灯下,用炭笔在废纸上默写人体骨骼名称。她写错了很多单词,我笑着看着这一行行文字,它们真像歪歪扭扭的小路,但每一条都通向远方。
医疗队的装甲车停在营地门口时,沙尘暴正在肆虐。
最后确认,Dr.Lin在呼啸的风中大喊,去了就不能反悔!
妈妈紧紧攥着我们的全部家当——两件换洗衣服,和那本翻烂的医学手册。我回头看了眼生活了十二年的村庄,它正在黄沙中渐渐模糊。
我们走。我拽紧妈妈的手,跳上车厢。
装甲车颠簸着驶过边境线时,妈妈突然呕吐起来。我轻拍她的背,突然摸到凸起的脊椎骨——那么脆弱,又那么坚韧。
看!黑人护士玛丽安突然拉开防弹窗的遮帘。
远处的地平线上,城市的灯火如同星辰坠落人间。妈妈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映出那些璀璨的光点。
那是……电灯吗她怯生生地问。
我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肩膀: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我摸到口袋里那枚珍藏的针头——它曾救过妈妈的命,我想以后我们会去救更多人。
15
白衣誓言
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是淡蓝色的,上面烫金的校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恭喜。玛丽安把听诊器挂在我脖子上,现在轮到你救人了。
金属枕头贴着锁骨,冰凉让我想到多年前那个改变命运的夜晚。妈妈用她布满老茧的手一遍遍抚摸通知书,泪水晕开了墨迹。
夜校的灯光总是亮到凌晨。
我趴在泛黄的解剖图上睡着,梦见妈妈还站在村口那口枯井边,父亲举起鞭子狠狠挥来。惊醒时,课本上还沾着口水和未干的泪痕。
坚持住,我在笔记本扉页写下奶奶教的那个词,Freedom。
预科班的第一堂解剖课,我的手抖得握不住手术刀。
孩子手稳住,你是个勤奋聪明的姑娘。教授按住我颤抖的肩膀。
福尔马林的气味中,我仿佛看见两个姐姐求救的眼睛——她们还在等着我。
毕业考试那天,妈妈特意穿上那件珍藏的新衣服。
她站在考场外,像一株历经风沙仍挺立的胡杨。当我举着资格证书冲出来时,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顶崭新的护士帽——原来这五年,她也在偷偷学习。
我们一起。她笨拙地帮我别上胸牌,上面写着Dr.
Aisha。
第一个病人是个十岁女孩,因不洁被家族拒绝就医。
别怕我掀开白大褂,露出里面的黑纱衬裙:你看,我也有过这个。
女孩的妈妈突然跪下亲吻我的鞋尖:您是第一个肯救她的医生……
我扶起她,指向窗外——医学院这批实习的女生们正抱着课本走过,白袍在风中翻飞像一双双翅膀。
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我低下头看向女孩:好姑娘,你也可以!
16
归乡救赎
吉普车碾过熟悉的黄土路,卷起的沙尘迷了我的眼。
十年了,村口的枯井还在,井台上那截发黑的断绳却不见了。医疗队的白色帐篷支在当年UNICEF卡车停靠的位置,蓝十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就是这里。我对身后的女医学生们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当我走进村子,就看见父亲的屋子塌了半边。
他蹲在门槛上抽烟,看见我们时,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波动。曾经健壮如牛的男人,如今瘦得好像我一只手就能打倒他。
三匹骆驼。我把钱袋扔在他脚边,告诉我姐姐们在什么地方。
他盯着钱袋看了很久,突然笑了:早知道该让你多读点书,你能更值钱。
等我找到姐姐们的时候,她们像受惊的兔子般蜷缩着。大姐的头发都白了,她瞎了一只眼睛,二姐的手指扭曲成古怪的形状,那是她们逃跑未遂被那个男人打的。
阿依莎大姐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嗓音沙哑得像磨砂纸,真的是你
我举起双手走过去抱住她们:现在我来救你们了。
医疗站开张,全村的女人都来了。
她们裹着黑纱,像一群沉默的幽灵,在远处看着离经叛道的我们。
几天后当我剪开第一个难产孕妇的袍子时,女人们发出惊恐的抽气声。
看清楚了!我举起新生儿,她在我手上发出第一声嘹亮地哭嚎:这是个小天使。
婴儿的啼哭中,有个小女孩小声说着:我也要当医生!
下班后日落时分,我独自走到奶奶的坟前。
风沙磨平了墓碑,但我还记得她教我的第一个词。我把医学院毕业证书复印件点燃,灰烬盘旋着升向天空。
Help……我轻轻地说,现在我学会怎么帮别人了。
远处医疗站的灯光渐次亮起。帐篷里,妈妈正在教姐姐们认字,她的白大褂上沾着一点血和药渍,却比任何黑袍都耀眼。
17
医者传承
晨光穿透诊室的玻璃窗,在雪白的墙面上投下金色的光斑。
我的白大褂整洁干净,胸牌轻轻晃动——Dr.
Aisha,烫金字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桌上摆着三样东西:听诊器、一个针头,还有一本字典。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抬头看见第一个小病人——扎着马尾辫的八岁女孩,眼睛亮得像沙漠里的星星。
医生姐姐。她怯生生地递给我一幅画:我以后也要像你这样。
画上是穿白大褂的小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Freedom。哈哈,这是我教会的!
手术台上,大姐的义眼安装手术很成功。
阿伊莎,谢谢你……她颤抖着抚摸新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溢出。二姐正在隔壁教侄女们识字,她变形的手指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第一个词——Hope。
妈妈推着药车经过走廊,护士帽下的白发像一顶皇冠。曾经佝偻的背脊如今挺得笔直,黑袍早被锁进箱底,钥匙被她偷偷扔进了枯井里。
傍晚查房时,我发现那个八岁女孩的病床上摊开一本解剖图册。
这是心脏吗她指着彩页问我。
是,这也是翅膀。我轻轻点在她的胸口,等你长大了,它就会带你飞过所有高墙。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染红了远方的沙丘。那里曾是我的牢笼,如今站着十几个穿白大褂的姑娘——她们是我的学生,还有姐姐们的女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