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余浅生 本章:第一章

    雨刷器根本来不及刮清暴雨。

    救护车顶灯在挡风玻璃上旋转出刺目的红蓝光晕。我猛打方向盘冲过黄灯,轮胎碾过积水发出哗啦巨响。

    江医生!患者卡在驾驶座了!

    我甩上车门冲进雨幕。破碎的挡风玻璃像野兽的獠牙,男人被钢筋贯穿腹部,钉在变形的座椅上。血混着雨水在他脚下积成暗红的水洼。

    血压6040,还在掉!护士吼着,暴雨砸在车顶上噼啪作响。

    扩张钳!我吼道,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刺得生疼。钢筋离腹主动脉只差几毫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可能要他的命。

    钢筋纹丝不动。

    江医生,钳子卡不住!

    我看到了。钢筋表面太滑,沾满了血和雨水。再拖下去,失血就能要了他的命。手术刀冰冷的触感贴上掌心。

    噗嗤。

    剧痛炸开的瞬间,我几乎咬碎后槽牙。温热的液体顺着小臂内侧疯狂涌出,不是他的血,是我的。我把自己的右手掌狠狠按在钢筋粗糙的断口上,充当最原始的人肉垫圈。

    快!拔!

    巨大的拉力从我手掌的贯穿伤里爆发出来,带着皮肉撕裂的闷响。我眼前一黑,全靠车门撑着才没倒下。钢筋被成功抽出,扔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哐当声。

    加压包扎!快送手术室!我哑着嗓子吼,右手不受控制地痉挛,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浑浊的积水里晕开小小的红圈。

    担架床轮子碾过湿漉漉的地面。男人沾满血污的脸在移动的间隙一闪而过。

    很英俊,即使濒死也透着一种锐利的冷感。

    无影灯惨白的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我站在主刀位,右手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还在隐隐作痛,只能依靠左手和助手配合。汗珠沿着鬓角滑落,护士不停地替我擦拭。

    血管钳。

    吸引器。

    腹腔打开,情况比预想的更糟。钢筋造成了腹腔内多脏器挫裂伤,出血点不止一个。血库告急的电话打到了手术室。

    江医生,AB型Rh阴性血,血库库存不够了!调血需要时间!巡回护士的声音带着颤。

    手术台上的人叫沈叙白。名字是刚才警察送来的证件上看到的。

    AB型Rh阴性血。熊猫血。

    真巧。我也是。

    抽我的。我头也没抬,盯着创面,400CC,现在,立刻。

    江医生,你的手……

    抽!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手术室瞬间安静下来。针头刺入肘窝静脉时,冰冷的刺痛感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看着自己鲜红的血液顺着透明管子流进血袋,再输入他的身体,有种荒谬的联结感。

    沈叙白活了下来。

    代价是我右手掌贯穿伤,肌腱神经受损。主任看着我裹成粽子的手,叹气:见月,你可是院里最有前途的外科苗子……复健要坚持,但能不能恢复到以前执刀的水平,看运气了。

    运气我低头看着自己再也不能稳定持刀的右手,纱布下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

    沈叙白醒来是在三天后。

    VIP病房里堆满了昂贵的果篮和鲜花,几乎要淹没他。他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冷峻的气势已经回来了。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

    江见月医生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

    沈先生感觉怎么样我公式化地问,拿起病历夹记录体征。

    谢谢你救了我。他说,目光扫过我垂在身侧、依旧包裹着的右手,还有,谢谢你的血。

    职责所在。我语气平淡。

    他沉默了几秒,视线没有移开,反而更深地落在我脸上,像是在描摹某种轮廓。江医生,他忽然开口,声音轻了些,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我记录的手指顿了一下。沈先生好好休息。我放下病历夹,转身离开。关门时,余光瞥见他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那眼神,不像看救命恩人。

    像在看一个触手可及的幻影。

    沈叙白出院后,我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只是右手复健的过程枯燥又痛苦,一次次试图拿起最轻的手术器械,又一次次因为无法控制的颤抖而失败。那股曾经支撑我站在手术台上的笃定和力量感,正在被日复一日的挫败感蚕食。

    直到那天下午,我刚结束一场令人沮丧的复健,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江医生,我是沈叙白。低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晚上七点,云顶餐厅,我派车接你。

    沈先生,我……

    我需要当面感谢我的救命恩人。他打断我,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司机七点到医院门口。电话挂断了,只剩下忙音。

    晚上七点,黑色的宾利准时停在医院门口。车子驶向城市最昂贵的地段,停在灯火辉煌的旋转餐厅楼下。侍者恭敬地拉开沉重的玻璃门。

    沈叙白坐在靠窗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在他身后铺开。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反射着水晶吊灯细碎的光,之前的病弱感荡然无存,只剩下属于上位者的疏离和掌控感。

    江医生,请坐。他示意我对面的位置。

    餐点精致得像艺术品,但我食不知味。

    手恢复得如何他切着牛排,动作优雅。

    在复健。我言简意赅。

    外科医生的手,很重要。他抬眼,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如果……不能再上手术台,有什么打算

    我的心像被细针扎了一下。还没想好。

    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轻轻擦拭嘴角。江医生,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餐桌的距离,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混着烟草的气息隐隐传来,有没有兴趣,换一种生活方式

    沈先生的意思是

    留在我身边。他的目光直直地锁住我,像锁定猎物的鹰,做我的私人医生,或者……别的什么。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报酬,会让你满意。远比你做医生,轻松得多。

    窗外的霓虹在他镜片上流动。我明白了那晚他眼神的含义。

    他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一个他需要、却可能得不到的人。

    而我的像,成了他退而求其次的慰藉。

    一股寒意从脊椎爬上来。我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却无比陌生的脸,想起手术台上他毫无生气的样子,想起我右手掌撕裂的剧痛和流走的鲜血。

    沈先生,我拿起水杯,指尖冰凉,我救你,是因为我是医生。仅此而已。我站起身,谢谢款待,我该回去了。

    他靠在椅背上,没有阻拦,只是看着我,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意料之中。

    江医生,在我转身时,他慢悠悠地开口,别急着拒绝。我的提议,长期有效。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我没有回头,挺直脊背走出了那间被奢华水晶灯照得过于明亮的餐厅。城市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我看着自己包裹在丝巾下、依旧隐隐作痛的右手。

    私人医生别的什么

    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能随时看到那个人影子的替代品。

    我江见月,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卖自己的脸了

    沈叙白的追求来得直接又强势,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傲慢。

    昂贵的珠宝、限量版的包,包装精美的礼盒开始出现在我的值班室、甚至我的公寓门口。卡片上只有打印的落款:沈。仿佛赐予恩典。

    医院里开始有了风言风语。同事的眼神变得复杂,有羡慕,更多的是探究和不屑。我冷着脸,把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原封不动地退回沈氏集团的前台。

    江医生,沈总请您务必收下。他的助理,一个叫陈铭的年轻男人,又一次追到走廊,把一只丝绒盒子硬塞进我手里,压低声音,别让沈总难做。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钻石项链,主钻大得刺眼。

    拿走。我把盒子拍回他胸口,告诉他,我不需要。

    陈铭的脸色有点难看:江医生,沈总他……很少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上心我几乎要冷笑出声,是对我这张脸‘上心’吧

    陈铭噎住了,眼神闪烁了一下,没再说话,拿着盒子匆匆走了。

    流言愈演愈烈。甚至有护士在茶水间小声议论:装什么清高啊……攀上高枝了还端着……

    就是,手都那样了,还指望当外科圣手呢沈总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气……

    我推门进去,里面瞬间鸦雀无声。我面无表情地接了一杯水,转身离开。背后针扎一样的目光,让人窒息。

    压力不仅仅来自外面。

    我妈的电话追了过来,小心翼翼又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月月啊,听说……那个很有钱的沈先生,在追你真的假的哎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手伤了,当医生多累啊!要是能……

    妈!我打断她,胸口堵得难受,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人家沈先生要模样有模样,要钱有钱,对你这么用心!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听妈的话,女孩子别太倔,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我的事,我自己有数。我挂断电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右手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我失去的东西。

    沈叙白的用心,像一张华丽的网,带着倒刺,一点点收紧。

    那天,他亲自来了医院。

    不是来看病,是院长亲自陪同着,来视察什么新项目。浩浩荡荡一群人簇拥着他走在前面。我在走廊拐角撞上他们。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我身上,当着所有人的面。

    江医生,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整个走廊安静下来,晚上有个慈善拍卖晚宴,我需要一个女伴。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笃定,七点,我让司机接你。

    院长的目光在我和他之间来回逡巡,带着讨好的笑意。周围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有好奇,有嫉妒,更多的是等着看我反应的玩味。

    沈叙白在逼我。用他的权势,用周围无形的压力,逼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低头,接受他恩赐的角色——一个替身女伴。

    空气凝滞了几秒。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没空。

    抽气声此起彼伏。院长的笑容僵在脸上。沈叙白脸上的笃定,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骤然沉了下去,锐利得几乎要将人刺穿。

    我无视那片冰冷的低压,对着院长点了下头:院长,我还有病人。说完,侧身从他们旁边走了过去,脊背挺得笔直。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孤绝的回响。

    我知道,彻底惹怒他了。

    惹怒沈叙白的后果,比我想象的更快、更直接。

    先是医院里一些原本属于我的、相对轻松的会诊机会,无声无息地转移给了别人。接着,是年底评优的提名名单上,我的名字被划掉了,理由含糊其辞。

    同事看我的眼神,从探究变成了同情和避之不及。曾经对我颇为关照的科主任,也只能无奈地拍拍我的肩:见月啊……忍一时风平浪静。沈先生那边……唉,低个头吧,你的手,还需要时间和资源恢复啊。

    低头做他温顺听话的影子

    我捏紧了口袋里那瓶缓解神经痛的药片。

    更大的打击来自家里。我爸那个经营了十几年、勉强维持的小建材公司,突然被几个大客户同时终止了合同。资金链瞬间断裂,银行催贷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到我妈手机上。

    月月!怎么办啊!你爸急得血压都上去了!我妈在电话里哭得撕心裂肺,是不是……是不是因为那个沈先生你是不是得罪他了月月,算妈求你了,去跟他认个错吧!咱们家真的扛不住了……

    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地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像一张狰狞的网。

    窗外天色阴沉,暴雨将至。

    我弯腰捡起手机,碎裂的屏幕上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旧伤,是因为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冰冷。

    沈叙白在用最现实的方式告诉我:拒绝他,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的前途,我的家庭,在他眼里,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碾碎的蝼蚁。

    他要把我的骨头一寸寸敲断,再让我自己爬回去,心甘情愿地戴上他给的面具。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捡起手机,拨通了那个被我拒接过无数次的号码。

    响了三声,接通了。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他在等,等我崩溃,等我求饶。

    沈叙白。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如你所愿。晚上几点地址发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七点。司机会去接你。

    电话挂断。

    我握着碎裂的手机,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空洞、脸色惨白的女人。有什么东西,在胸腔深处,彻底熄灭了。

    晚宴衣香鬓影,水晶灯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发胀。我穿着沈叙白派人送来的银色长裙,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挽着他的手臂,接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

    沈总,这位是一个脑满肠肥的老总端着酒杯过来,目光在我脸上肆无忌惮地扫视。

    江见月,我的医生。沈叙白淡淡地介绍,手臂占有性地环在我腰后。

    哦医生沈总好福气啊!江医生真是……气质出众!那人哈哈笑着,意有所指。

    沈叙白勾了勾唇角,算是回应。他低头,凑近我耳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皮肤上,带着雪松和烟草的味道,声音却冷得像冰:笑一笑,江医生。你现在代表的是我的脸面。

    我扯动嘴角,感觉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胃里一阵翻搅。

    整晚,他都把我带在身边,像一个展示品。他会偶尔低头,状似亲密地与我耳语,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人的反应。他在享受这种掌控感,享受把我这个硬骨头强行摆弄成他想要的形状的过程。

    拍卖环节,一条蓝宝石项链被推上来,流光溢彩。

    喜欢吗沈叙白侧头问我,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几桌的人听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我还没开口,他已经举起了手中的竞价牌。

    一百万。

    沈总出价一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一百五十万!另一个声音加入。

    沈叙白眼皮都没抬一下:两百万。

    三百万!

    五百万。他轻描淡写地吐出数字,仿佛在说五百块。

    全场哗然。这条项链的市场价,绝对不超过两百万。

    最终,他以八百万的天价拍下了那条项链。侍者端着铺着天鹅绒的托盘过来。沈叙白拿起那条价值八百万的项链,在所有人灼灼的注视下,亲手为我戴上。

    冰凉的宝石贴上锁骨,沉重得像是枷锁。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我颈后的皮肤,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狎昵。闪光灯此起彼伏。

    很适合你。他低头看着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幽深,带着一种审视和满意的混合,记住今晚的感觉,江见月。留在我身边,你能得到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

    他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我右手腕——那个曾为了救他而留下永久伤疤的位置。

    冰冷的宝石硌着皮肤,周围是虚伪的掌声和艳羡的目光。胃里的翻搅变成了尖锐的刺痛。我看着他镜片里自己苍白模糊的倒影,脖子上挂着价值连城的狗链。

    留在他身边

    好。

    我扬起脸,对他露出了一个无比温顺、甚至带着点羞怯的笑容,眼底却一片冰冷荒芜。

    谢谢沈总,项链很美。

    沈叙白对我听话后的表现似乎很满意。

    他不再需要助理代劳,开始亲自安排我的生活。我很快从医院被离职,美其名曰专心休养。他把我安置在市中心一套顶级公寓里,巨大的落地窗能俯瞰半个城市。衣帽间里塞满了当季奢侈品,首饰盒里珠光宝气。

    没有工作,没有社交,只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和对着一扇窗的寂静。

    他来得并不频繁,但每次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目的性。有时是深夜带着一身酒气,有时是下午突然出现。他会让我换上他指定的裙子,坐在他身边,陪他看一份无聊的文件,或者只是要求我安静地待在视线范围内。

    他的目光常常会长时间地停留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贪婪的审视,像是在努力从我眉眼间勾勒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每当这时,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以前……也喜欢坐在这里看书。有一次,他看着窗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和迷茫。

    我知道他说的她是谁。那个我从未见过、却无处不在的白月光。

    我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空空如也的掌心。右手在昂贵的真皮沙发扶手上,依旧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偶尔,他心情似乎不错的时候,会带我去一些场合。商业酒会,私人画廊开幕,甚至是某个名流云集的高尔夫球场。我扮演着完美而沉默的花瓶角色,笑容得体,不多说一个字。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沈叙白的新宠,一个长得像他心上人的替代品。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带着鄙夷或怜悯,像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我统统麻木地接收。

    直到那次,在一个私人游艇派对上。

    海风带着咸腥味,香槟的气泡在杯壁上破裂。沈叙白被一群人簇拥着谈事情。我独自走到甲板边缘透气。

    江小姐一个带着轻佻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是某个经常出现在沈叙白身边的二代,姓赵,看人的眼神总像在估价。

    一个人赵公子晃着酒杯走近,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我身上逡巡,带着露骨的兴味,啧,别说,沈哥眼光是真毒。你这张脸,比温意初当年还招人。

    温意初。

    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清晰地听到那个名字。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赵公子似乎觉得我的沉默是种鼓励,凑得更近,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不过嘛,温大小姐那可是天上的月亮,清冷得够劲儿。你嘛……他轻佻地笑了笑,压低声音,现在这样也挺好,知情识趣。沈哥也就是找个念想,你跟着他,好处少不了。哪天他腻了,或者温大小姐回来了……嘿嘿,你懂的,哥哥我也很会疼人……

    他油腻的手指几乎要碰到我的脸颊。

    我猛地后退一步,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冰冷的厌恶感瞬间席卷全身。

    赵公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渣,请自重。

    装什么清高赵公子嗤笑一声,脸上挂不住了,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不过是个……

    她让你自重,听不懂人话

    冰冷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骤然插了进来。

    沈叙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像刀子一样剐在赵公子脸上。强大的压迫感让周围的喧嚣瞬间死寂。

    赵公子脸色唰地白了,酒醒了大半:沈、沈哥……我喝多了,胡说的……

    滚。沈叙白只吐出一个字。

    赵公子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消失在人群里。

    沈叙白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海风吹乱了他的额发,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消的怒意,还有一种……更深的、近乎偏执的东西。他伸出手,似乎想碰我的脸。

    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

    周围的空气再次凝固。他盯着我,眼神一点点沉下去,变得冰冷锐利。最终,他收回手,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甲板。

    那晚之后,公寓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沈叙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送来的东西依旧昂贵,却更像一种程式化的、冰冷的补偿。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这间空旷冰冷的牢笼。

    我坐在黑暗里,看着无名指上那枚沈叙白某次来、不由分说给我戴上的钻戒。钻石很大,切割完美,在黑暗中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冰冷又刺眼。

    替代品。

    我摩挲着右手掌心那道狰狞的、永远无法消除的伤疤。

    沈叙白,你欠我的,不止一条命。

    你欠我的,是把我的人生,彻底碾碎成了你思念别人的祭品。

    这牢笼,困不住我太久了。

    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的僵持中滑过。

    直到沈叙白的生日。

    他派人来接我,要求盛装出席。地点是他名下的一座私人山顶别墅。

    我到的时候,别墅灯火通明,花园里衣香鬓影,悠扬的小提琴声飘荡在夜空中。沈叙白被一群人簇拥着,站在泳池边。他穿着考究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是绝对的焦点。看到我,他隔着人群,遥遥举杯示意,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掌控一切的笑容。

    我穿着他指定的酒红色长裙,像一抹浓稠的血色,融入了这片奢华。侍者递给我一杯香槟,冰冷的触感让我指尖发麻。

    宴会进行到高潮。巨大的三层蛋糕被推出来。众人起哄,让沈叙白许愿。

    他站在蛋糕前,暖黄的烛光映着他英俊的侧脸,难得的柔和。他闭上眼,似乎很虔诚。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带着哭腔的惊呼打破了温馨的气氛!

    沈总!沈总!温小姐……温小姐她醒了!

    一个穿着管家制服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人群,脸色煞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医院……医院刚来的电话!温意初小姐……醒了!

    嗡——

    仿佛有巨大的钟在我脑子里狠狠撞响!世界瞬间失声。

    我手里的香槟杯脱手坠落,砸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碎裂声清脆刺耳。冰凉的酒液溅湿了裙摆和脚踝。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从沈叙白身上,骤然转向了我。震惊、愕然、同情、幸灾乐祸……无数道视线交织,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钉在原地。

    沈叙白猛地睁开眼!

    烛光下,他脸上的柔和瞬间冻结、碎裂,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急迫取代!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爆发出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失态的光芒!

    他甚至没看地上碎裂的酒杯,没看僵立如雕塑的我一眼。

    备车!马上去医院!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失控的颤抖。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像一阵风,带着席卷一切的力量,朝着别墅大门狂奔而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他黑色的身影,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乱和不顾一切,迅速消失在门口。

    留下满地的香槟碎片,一个砸碎的蛋糕,和一屋子面面相觑、神色各异的宾客。

    还有站在狼藉中央,浑身冰凉的我。

    温意初醒了。

    他的白月光,真的回来了。

    而我这个拙劣的、被强行套上外壳的替代品,在正主苏醒的那一刻,连存在的意义都被彻底抹杀了。

    脚踝被冰凉的酒液浸湿,寒意刺骨。我低头,看着地上碎裂的玻璃,每一片都映着水晶吊灯扭曲的光,也映着我此刻苍白、狼狈、又无比可笑的倒影。

    周围的窃窃私语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

    ……看吧,我就说长不了……

    正主醒了,赝品该退场了……

    啧,沈总刚才那样子……跑得可真快啊……

    我慢慢地蹲下身,不是去捡那些碎片,而是伸手,捡起了掉落在酒渍旁边的一小块奶油。指尖沾上黏腻的甜。

    沈叙白,你的生日蛋糕,碎了。

    就像我这个替身的梦,也该醒了。

    不,这从来不是梦。

    这是你亲手为我打造的、带着血腥味的囚笼。

    现在,正主回来了。

    我这个囚徒,是不是该安静地滚蛋了

    我站起身,无视脚踝的冰凉和裙摆的酒渍,也无视周围所有或怜悯或嘲弄的目光,挺直脊背,一步步穿过死寂的人群,朝着与沈叙白离开相反的方向走去。

    身后,那场被打断的奢华生日宴,像一出荒诞剧,与我再无瓜葛。

    沈叙白如同人间蒸发。

    山顶别墅那晚的狼狈退场后,他再也没踏足过这间公寓。昂贵的礼物和程式化的问候也一并消失了,仿佛我这个人从未在他的世界里存在过。

    只有助理陈铭来过一次,公事公办的口吻:江小姐,沈总吩咐,这处公寓您可以继续住着,有任何需要可以联系物业。另外……他递过来一张薄薄的卡片,这张卡,沈总说留给您,算是……感谢您之前的照顾。

    照顾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黑色信用卡,没有接。公寓里那些珠光宝气的奢侈品,此刻都显得无比讽刺。

    替我谢谢沈总,我语气平淡,东西,就不必了。

    陈铭似乎有些意外,但没多说什么,收回了卡。那……江小姐,您保重。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刻,巨大的、冰冷的空旷感瞬间吞噬了我。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没有继续住下去。收拾了几件自己带来的旧衣服,把沈叙白置办的所有东西——衣服、首饰、包包,包括那件八百万的礼服,连同那枚刺眼的钻戒,一起打包,叫了快递,原封不动地寄回了沈氏集团。

    钥匙留在玄关的台子上。

    走出那栋金碧辉煌的大楼时,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抬手挡了一下,右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暴露在阳光下,像一条丑陋的虫子。

    该走了。离开这个用我的血和尊严喂养了他一场幻梦的地方。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请问……是江见月,江医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人焦急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是。您哪位

    江医生!求求您!救救温小姐吧!温意初小姐!她……她快不行了!女人的声音抖得厉害,我是她的护工小周!沈总他……他不在国内,联系不上!医院下了病危通知!温小姐是RH阴性血,血库告急!求求您……

    温意初……不行了

    RH阴性血……

    阳光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命运像个恶劣的玩笑师。我刚从沈叙白为温意初打造的牢笼里挣脱,她的生命却要系在我这个替身的血管上

    江医生您在听吗求求您!只有您能救她了!沈总他……小周还在电话那头苦苦哀求。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为救沈叙白而留下的疤。

    救还是不救

    救一个从未谋面、却彻底改变了我人生轨迹的白月光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地址。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得有些陌生。

    仁和医院!VIP加护病房!江医生!谢谢!谢谢您!小周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挂断电话,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仁和医院,麻烦快点。

    车子汇入车流。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不是紧张,是一种更深的、冰冷的荒谬感。

    温意初的病房在顶层,安保森严。小周,一个眼睛红肿、面容憔悴的年轻女孩,早早等在电梯口,看到我像看到了救星。

    江医生!您终于来了!快!这边!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昂贵香薰混合的奇怪味道。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病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很瘦,很苍白,像一尊易碎的瓷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五官精致得近乎脆弱,即使昏迷着,也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感。这就是温意初。

    确实……和我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间的轮廓。

    护士已经准备好了采血设备。看到我,松了口气:江医生,情况紧急,温小姐术后出现严重溶血反应,必须立刻输血!

    我沉默地坐下,伸出胳膊。冰冷的酒精棉球擦过皮肤,针头刺入血管。鲜红的血液顺着导管流出,流进血袋,再流入连接着温意初的输液管。

    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流进她的身体,看着监护仪上那微弱起伏的生命线似乎因为新鲜血液的注入而稍微平稳了一些,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翻腾。

    我救了她。

    救了沈叙白视若珍宝的白月光。

    多么讽刺。

    输完400CC,护士拔了针,让我在旁边的休息室观察一会儿。小周千恩万谢地去处理后续了。

    休息室很安静。我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右手因为抽血和之前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烦躁的麻痹感。

    门被轻轻推开。

    不是护士,也不是小周。

    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身影,扶着门框,站在那里。是温意初。她醒了。

    她比刚才看起来更单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长长的黑发披散着,像一缕幽魂。她的目光越过休息室,直直地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很复杂。没有感激,没有好奇,甚至没有虚弱病人应有的迷茫。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悲悯的……了然

    她扶着门框,一步一步,很慢却很稳地走了进来,停在我面前。

    我坐着,她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无声的对峙。

    她忽然笑了。笑容很淡,带着一种病态的脆弱,却又有种洞悉一切的清醒。

    你……就是江见月她的声音很轻,气若游丝,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右手上,那里还按着抽血的棉球,纱布下隐约透出旧伤的轮廓。

    疼吗她忽然问,目光依旧看着我的手。

    我愣了一下。

    她抬起眼,重新看向我,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苍白疲惫的样子。

    谢谢你救了我。她说,语气很平静,没有波澜,也谢谢你……救了他。

    我沉默着。谢谢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讽刺重量。

    她忽然弯下腰,凑近我。一股淡淡的药味混合着她身上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像耳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心……你的血。

    我猛地一震,瞳孔骤缩!

    什……

    他们用你的血,温意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耳边,来……害你。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沙发靠背。她不再看我,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带着一种决绝的孤寂。

    走吧,江医生。她声音恢复了平静,却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离开这里。离沈叙白……越远越好。

    她扶着墙,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回了自己的病房,关上了门。

    休息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温意初那句石破天惊的低语。

    小心你的血。

    他们用你的血……来害你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恐惧!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看向刚刚被抽走400CC血的针孔,看向纱布下那道狰狞的旧疤。

    车祸……输血……沈叙白……温意初……病危……溶血反应……

    无数碎片疯狂地在脑子里旋转、碰撞!

    一个极其可怕、却又无比吻合逻辑的猜想,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

    如果……温意初当年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昏迷

    如果……沈叙白对我的一见钟情,根本不是为了我这张脸,而是为了我身上这罕见的熊猫血

    如果……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危,这场需要我紧急输血的溶血反应……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我的……杀局!

    为了什么

    为了我的血!

    为了……温意初!

    我猛地站起身,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胃里翻江倒海!我扶着墙壁,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温意初那双清冷的、带着悲悯和警告的眼睛,反复在我眼前闪现。

    沈叙白那张英俊的、深情的、掌控一切的脸,此刻想起来,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虚伪和冰冷!

    原来,替身不是我最大的价值。

    我的血,才是他们真正觊觎的……续命良药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像两股岩浆,在胸腔里剧烈冲撞!我死死抠着冰冷的洗手台边缘,指甲几乎要折断!

    沈叙白!

    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你利用我的脸,囚禁我的人,现在……还想榨干我的血,去救你心尖上的白月光!

    好!好得很!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如鬼,眼睛却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恨意,烧得通红!

    想让我当个安静的血包

    做梦!

    温意初,谢谢你提醒我。

    这场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我江见月,要拿稳这黑月光的剧本了!

    离开仁和医院,外面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裹紧单薄的外套,身体还在因为那个可怕的猜测和愤怒而微微发抖。

    温意初的警告像淬了毒的冰锥,扎在心上。他们用我的血害我怎么害为什么要害

    我需要证据。需要撕开沈叙白那层伪善的面具,看清楚里面到底藏着怎样恶心的真相。

    我找了个廉价的短租公寓安顿下来,用仅剩的一点积蓄。环境很差,但足够隐蔽。第一步,我必须先弄清楚温意初当年意外昏迷的真相。

    这很难。沈叙白把她的过去保护得太好,网上几乎查不到任何有效信息。我尝试联系过去医院的同事,拐弯抹角地打听,但得到的回应都讳莫如深,甚至有人直接劝我:见月,别问了,沈总的事……不是我们能碰的。

    碰不得

    我偏要碰!

    就在我一筹莫展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联系了我。

    是温意初的那个护工,小周。

    电话里,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恐惧:江医生……您、您能见见我么我……我有些东西,可能……可能对您有用。关于温小姐的。

    我们约在一个偏僻的街心公园。小周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帽檐压得很低,像个受惊的兔子。她塞给我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手指冰凉。

    江医生……我、我不知道该信谁……温小姐醒了之后,好像变了一个人,很沉默,很……吓人。她声音发颤,沈总派了很多人守着她……这个……是我在温小姐以前的旧物里找到的,藏在一本很厚的书里。我……我觉得不对劲……您救过温小姐,我信您……

    她说完,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匆匆跑走了。

    我捏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心脏狂跳。回到出租屋,反锁好门,才颤抖着打开。

    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个旧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录音笔还有一张小小的存储卡。

    我找到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插上存储卡。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是冰冷的日期,赫然是温意初出事前一个月!

    点开播放键。

    滋滋的电流声后,一个熟悉得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男声响起!是沈叙白!但比现在更年轻些,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焦灼和……冷酷

    意初的身体报告出来了……匹配度还是太低。国内外的骨髓库都找遍了……时间不多了……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权威感:沈先生,温小姐的情况……非常棘手。自身免疫系统的问题导致排异反应会非常剧烈。除非……找到HLA配型高度吻合、且具有特殊免疫耐受性的供体……但这种概率……

    特殊免疫耐受性沈叙白的声音陡然拔高,什么意思说清楚!

    简单说……就是供体本身携带某种特定的抗体,能中和掉温小姐体内最致命的排异因子……但这种抗体非常罕见,通常只在极少数特殊血型的个体中,因为某些特定的……刺激或创伤,才会产生……那个苍老的声音解释着,带着一种学术化的冰冷。

    录音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沈叙白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决断:

    也就是说……如果找不到现成的……那就‘制造’一个

    制造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淬了毒的冰。

    滋啦……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浑身冰冷地坐在电脑前,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制造……一个

    制造一个……具有特殊免疫耐受性的……供体

    一个可怕的、完整的链条在我脑中轰然炸开!

    温意初需要特殊的骨髓移植,但排异风险极高。需要一个能中和她排异因子的特殊供体。这种供体,可以制造——通过特定的刺激或创伤,让某个特殊血型的人体内产生那种抗体。

    RH阴性血……熊猫血……

    车祸……贯穿伤……大量失血……输血……复健的痛苦和绝望……被当作替身的羞辱和囚禁……

    这一切!

    这一切的痛苦、绝望、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创伤……都是被制造出来的!

    为了把我制造成温意初最完美的、活体解药!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我猛地捂住嘴,冲到洗手间,对着马桶疯狂呕吐!胃里空无一物,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沈叙白!

    你这个疯子!魔鬼!

    你处心积虑地制造车祸,让我救你,让我受伤流血,让我陷入绝望……都是为了刺激我的身体,产生温意初需要的抗体!

    山顶别墅那晚的病危,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收割!是为了测试我这个血包是否已经成熟!是为了在温意初真正需要骨髓移植前,最后一次激活和验证我的血!

    难怪温意初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悲悯!

    难怪她要我小心我的血!

    她早就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沈叙白这个疯子为她做了什么!她在那场意外里,是受害者,也是……知情人!

    愤怒和恨意像岩浆一样在血管里奔腾!我死死抠着洗手池冰冷的边缘,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赤红、状如恶鬼的女人。

    沈叙白,你想要我的血救你的白月光

    好。

    我给你们。

    我给你们送一份大礼!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孤狼。

    温意初给我的录音笔是关键,但还不够。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链,证明那场车祸是沈叙白策划的,证明他一直在有计划地培育我这个血库。

    这无异于虎口拔牙。沈叙白的势力太大,安保严密。

    突破口,在那个叫陈铭的助理身上。他是沈叙白的心腹,一定知道很多内情。而且,他对我,似乎一直存着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触他。用一个新的、匿名的号码。第一次联系时,我只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陈助理,想知道你妹妹当年车祸的真相吗

    陈铭有个妹妹,几年前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肇事者逃逸,至今未破案。这是我以前在医院偶然听一个老护士提起的八卦。沈叙白手下的人,背景或多或少都被他清理过,但亲人枉死的痛苦,是清理不掉的。

    信息石沉大海。

    我没有放弃。一周后,我又发了一条:城西废车场,蓝色桑塔纳,车牌尾号37。

    那是他妹妹出事时开的车,被撞得面目全非后拖到那里报废。车牌是我花了大价钱,从一个快退休的停车场看门老头嘴里撬出来的。

    这次,信息很快回了过来,只有两个字:你是谁

    我回复:一个手里有沈叙白秘密的人。想交易吗

    漫长的沉默后,回复来了:时间,地点。

    我们约在深夜,一个通宵营业的嘈杂网吧角落。陈铭戴着帽子口罩,整个人绷得像一根弦。

    你到底知道什么他压低声音,眼神锐利。

    我把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推到他面前。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的复印件——一辆黑色无牌越野车,停在沈叙白名下某个私人车库角落。照片拍摄时间,正是他妹妹车祸前三天。

    照片来源,是我用仅剩的钱,雇佣了一个胆大包天的私家侦探,像鼹鼠一样钻了无数空子才拍到的。风险极大,但值得。

    陈铭看到照片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手指捏着复印件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车……不可能……他声音嘶哑。

    你妹妹出事路段的监控,当晚‘恰好’大面积故障。我平静地陈述着私家侦探查到的另一个信息,但三公里外的一个私人加油站监控拍到了这辆车,时间吻合。开车的人戴着帽子口罩,但身形……我顿了顿,陈助理,你不觉得很眼熟吗

    陈铭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我,眼神像受伤的野兽,充满了震惊、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愤怒!

    沈总他……为什么!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我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或许是为了让你妹妹‘意外’消失,方便他彻底掌控你这个得力助手或许……她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我看着陈铭眼中翻腾的痛苦和仇恨,一字一句地说,陈助理,我需要沈叙白策划车祸、非法监禁、以及他利用我作为温意初活体医疗储备的所有证据。事成之后,关于你妹妹车祸的全部资料,包括那个加油站的原始监控录像,都是你的。

    复仇的火焰,是最好的催化剂。

    陈铭的挣扎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对沈叙白长久以来愚忠的堤坝,在亲人枉死的真相面前,轰然崩塌。

    给我点时间。他最终哑声说,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恨意,他书房有个加密保险柜,密码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我知道他习惯在……温小姐的旧物里留备份。温小姐出事前住的公寓,一直空着,钥匙在沈家老管家手里。老管家……欠我一个人情。

    一周后。

    一个沉甸甸的U盘,通过快递柜,匿名到了我手中。

    插入电脑。

    里面是海量的文件、照片、录音、甚至还有几段模糊的行车记录仪视频。

    有沈叙白与那个权威医生多次秘密会面的录音,详细讨论着制造特殊供体的可行性和风险。

    有那辆最终撞向沈叙白自己的黑色越野车的购买记录和非法改装单据,购买人是一个沈氏旗下空壳公司的员工。

    有沈叙白派人长期监视我、调查我所有背景(包括血型)的报告。

    甚至还有一份……起草于车祸发生前一周的、关于建立私人生物样本库(重点标注RH阴性血)的医疗投资计划书!

    铁证如山!

    每一个字节,都浸透着算计、冷酷和令人作呕的罪恶!

    沈叙白,你的死期到了!

    我握着滚烫的U盘,看着窗外渐渐泛起的鱼肚白。

    阳光,很快就要照进你这腐烂的王国了。

    沈叙白和温意初的婚礼,定在城中最奢华的临湖酒店。

    消息铺天盖地。媒体渲染着沈氏总裁与昏迷多年苏醒的初恋情人终成眷属的童话。婚礼现场安保森严,宾客非富即贵。

    我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服务生制服,戴着口罩和帽子,推着装有香槟塔的餐车,混在忙碌的后勤人员中,顺利进入了宴会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梦幻的光芒。鲜花拱门下,沈叙白一身纯白礼服,英俊得如同王子。他微微低头,看着身旁穿着圣洁婚纱的温意初。

    温意初很美,像一尊精心雕琢的水晶人偶。她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但眼神空茫,没有焦距,仿佛灵魂游离在躯壳之外。她的手腕上,还戴着住院时的腕带,宽大的婚纱袖口也遮掩不住那份病弱。

    司仪热情洋溢的声音响彻全场:……让我们祝福这对新人,历经磨难,终成眷属!

    掌声雷动。沈叙白拿起戒指,执起温意初苍白纤细的手。

    就在这时。

    宴会厅里所有巨大的电子屏幕,包括舞台背景墙,原本播放着唯美婚纱照的画面,猛地一闪!

    变成了一个清晰无比的视频窗口!

    窗口里,赫然是沈叙白书房的一角!他正对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正是那份标注着活体医疗供体培育计划的加密文件!同时,他冰冷的声音通过宴会厅顶级的音响设备,被清晰地、一字不落地放大出来!

    ……RH阴性血源已锁定,江见月,26岁,市一院外科医生……制造‘意外’接触,目标:诱发其体内产生特异性抗HLA-DQ抗体……初步方案:模拟高风险创伤情境(车祸),制造可控失血及强烈应激……

    全场死寂!

    所有的掌声、笑声、祝福声,瞬间冻结!

    宾客们脸上的笑容僵住,化为震惊和难以置信!

    沈叙白拿着戒指的手,僵在半空!他猛地抬头看向大屏幕,英俊的脸庞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震怒!

    关掉!立刻给我关掉!他失控地对着安保人员嘶吼!

    但晚了。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

    是陈铭提供的行车记录仪片段:那辆黑色越野车,在无人的路段,加速撞向沈叙白自己的车!角度精准而狠辣!

    紧接着,是医院手术室外,沈叙白清醒后与陈铭的对话录音(经过处理):

    她怎么样(指温意初)

    温小姐情况稳定。江医生失血过多,右手掌贯穿伤,肌腱神经受损严重,可能……无法再执刀了。

    短暂的沉默后,沈叙白冰冷的声音响起:

    可惜了……不过,创伤应激……也是必要的刺激环节。安排人,盯紧她的恢复情况,尤其是血液指标。意初的时间……不多了。

    轰——!

    全场哗然!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

    天啊!车祸是自导自演!

    他故意让那个江医生受伤就为了……制造抗体!

    活体供体!这是犯罪!!

    温意初知道吗!她也是帮凶!

    闪光灯疯了似的亮起!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拼命往前挤!安保人员根本拦不住!

    混乱中,温意初身体晃了晃,脸上那空洞的微笑终于维持不住,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惨白。她看着屏幕上闪过的、沈叙白谈论她病情时那冰冷算计的眼神,看着自己像个物品一样被规划着续命方案,看着那个素未谋面却因她而坠入地狱的女医生……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指缝间溢出痛苦的呜咽,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颤抖起来。

    意初!沈叙白想去扶她。

    温意初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自己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她抬起头,看着沈叙白,那双曾经清冷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破碎的、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浓烈的恨意!

    原来……是这样……她声音嘶哑,带着泣血的颤抖,怪不得……怪不得当年我醒来……你一点也不惊讶……怪不得你那么快就找到了‘匹配’的血……沈叙白……你让我觉得恶心!

    她一把扯下头上的白纱,狠狠地摔在地上!昂贵的头纱像一片枯萎的花瓣,飘落在狼藉的地毯上。

    意初!你听我解释!沈叙白彻底慌了,想去抓她。

    别碰我!温意初尖叫着后退,眼神像看一个恐怖的怪物,用别人的命换来的东西……我温意初嫌脏!她猛地转身,提着沉重的裙摆,跌跌撞撞地冲下舞台,冲开混乱的人群,朝着宴会厅外跑去!像逃离一个噩梦!

    意初!沈叙白想追,但立刻被蜂拥而上的记者和愤怒的宾客围得水泄不通!闪光灯几乎要将他淹没,质问声、谴责声铺天盖地!

    沈先生!请解释活体供体计划!

    这是否涉嫌故意伤害和非法监禁!

    沈氏集团对此有何回应!

    沈叙白脸色灰败,额头上青筋暴起,他试图推开人群,眼神疯狂地搜寻着温意初消失的方向,嘴里语无伦次:滚开!让开!意初!不是那样的!我是为了救你!我是为了救你啊!

    为了救她

    我站在混乱的角落,冷冷地看着这场由我亲手导演的闹剧和崩塌。

    我摘掉服务生的帽子和口罩,露出自己的脸。迎着沈叙白在人群中猛然扫视过来的、如同淬了毒般的怨毒目光,我对他,缓缓地、清晰地,扯开了一个冰冷到极致的笑容。

    沈叙白,你的童话王国。

    碎了。

    我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喧嚣的废墟。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刚走出酒店侧门,准备融入街边的人流,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拦在了我面前。

    是沈叙白!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甩开了那群记者,追了出来!他昂贵的白色礼服被扯得皱巴巴,金丝眼镜歪斜,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被挤出来的红痕,整个人狼狈不堪,哪还有半分刚才的优雅从容只有那双眼睛,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被彻底撕毁的疯狂,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摇摇欲坠的恐惧。

    江见月!他几乎是嘶吼出我的名字,声音沙哑破裂,像砂纸磨过,是你!是你干的!

    我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歇斯底里的陌生人。沈总,婚礼还没结束,跑出来追我这个前替身,不合适吧新娘子该伤心了。

    闭嘴!他猛地逼近一步,浓重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和酒气(不知是宴会的香槟还是他慌乱中灌下的),你毁了我!你毁了意初!你毁了一切!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位置不偏不倚,正是那道为了救他而留下的、狰狞的伤疤!

    旧伤被狠狠挤压,尖锐的疼痛瞬间传来!我倒抽一口冷气,却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毁了你我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人,沈叙白,毁掉你的,是你自己的贪婪和残忍!是你处心积虑算计别人的命来填你自己的欲壑!那场车祸,疼吗钢筋插进肚子里的感觉,还记得吗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抓着我手腕的手指下意识地松了一瞬。

    那点疼,我猛地抽回手,将那道丑陋的伤疤举到他眼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不及我这只手,被你当成‘刺激源’、反复碾碎时疼的万分之一!

    你……他脸色惨白,嘴唇翕动着,似乎想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用我的血,救活你的白月光。我逼近一步,直视着他慌乱躲闪的眼睛,现在,我用你的罪恶,亲手埋葬你的童话。这很公平,不是吗

    公平!沈叙白像是被这个词彻底点燃了,他猛地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赤红的眼睛里是彻底的疯狂和崩溃,你懂什么!我爱她!为了救她我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事!你不过是个……

    不过是个你随手可以牺牲的工具一个行走的血袋我冷冷地打断他,用力甩开他的钳制,沈叙白,你的爱,真让人作呕!裹着算计和他人鲜血的爱,温意初她敢要吗她刚才看你的眼神,是爱吗是恨!是恐惧!

    不!不是的!意初她只是一时……沈叙白像是被戳中了最痛处,身体晃了晃,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挣扎。

    一时什么我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众叛亲离的样子,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你处心积虑‘制造’了我,用我的血给她续命。现在,你猜她看着你,会不会像看着一个……用别人的命把她从地狱拉回来的怪物

    闭嘴!你给我闭嘴!沈叙白彻底失控了,他扬起手,似乎想打我!

    我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只是用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我的眼睛,看着那道狰狞的伤疤,他眼中的疯狂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巨大的、空洞的茫然和……恐惧。

    高高扬起的手,颓然垂下。

    下一秒,这个曾经不可一世、掌控一切的男人,竟然在我面前,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昂贵的白色西裤膝盖瞬间沾满尘土。

    他跪在人来人往的酒店侧门边,像个失去所有支撑的破败玩偶,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他指缝里漏了出来。

    不是忏悔。

    是精心构建的世界彻底崩塌后的绝望,是失去唯一所爱(尽管那爱扭曲不堪)的恐惧,是身败名裂、从云端狠狠摔进泥沼的巨大落差带来的崩溃。

    阳光刺眼地落在他蜷缩的、颤抖的脊背上。

    我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将我玩弄于股掌、碾碎我人生、视我为草芥的男人。

    此刻,像条狗一样,跪在我面前,痛哭失声。

    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我抬起右手,那道丑陋的伤疤在阳光下异常清晰。我缓缓地、用力地,在沈叙白昂贵的白色礼服肩头,蹭了蹭。

    蹭掉他碰过我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也像是,蹭掉那段沾满血污和屈辱的过去。

    沈叙白,我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你欠我的,还清了。

    至于你欠温意初的……

    用你的余生,去地狱里慢慢赎吧。

    说完,我转身,再没有看他一眼。

    阳光洒在街道上,有些暖意。我迎着光,一步步往前走。

    手腕上那道疤,依旧狰狞。

    但我知道。

    从今往后,它不再代表疼痛和屈辱。

    它是我撕碎黑暗、亲手夺回自己人生的勋章。

    黑月光,不需要谁照亮。

    我自己,就是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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