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床的病患名叫吴秀娥,68岁的小老太太,长了张福态的圆圆脸,头发烫成深受中老年妇女们喜爱的蓬松式卷曲,朝着赵怀夕走过来时脸上就带了笑。
和床边那位臭脸葫芦娃对比明显。
赵怀夕也笑,眼睛弯出和煦的弧度,“就是例行查房,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晚上还有一针胰岛素,主任和你说了吧?打16个单位。”
“说了说了。”吴秀娥将两张床之间的隔断帘拉开,在床上坐下,又不知从哪摸出个苹果递给葫芦娃,葫芦娃接过来,一言不发地从兜中掏出一把小刀开始削皮。
赵怀夕的目光跟随着苹果落在那双肤色偏黑的手上。一双十分具有体育生风情的手。手型又宽又大,手背上血管走向清晰明了,一看就很好扎,护士见了都点赞。
只不过将篮球’、‘热血’、‘狂野小子’这种印象颠覆的是,在那修长的手指顶端,涂了层鲜艳的指甲油。
如果赵怀夕再博学一点的话,就会知道这个东西叫美甲,上面涂的也不是指甲油,而是甲油胶。
有些老土的赵医生感到迷惑,他的目光完全被那几片短短指甲上复杂的花纹所吸引:一副由戴着黑头套的白脸卡通小猫、紫色的爱心和银色的宝石混搭而成的神奇画卷。
过于可爱以至于诡异。
这是应该出现在体育生手上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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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哥们指甲上有库洛米,不好惹的,你小心点。’
胖丫头的劝告在耳边浮现,赵怀夕猛地扭过头看向筠筠。筠筠举着水瓶喝水,小眼睛正偷瞄他这边呢,被赵怀夕突然的抓包吓到,‘噗’地呛出一大口水。
给筠筠妈妈也吓了一跳。
“大夫?”吴秀娥将发呆的赵怀夕唤回神。
赵怀夕眨眨眼,重新将脸上的笑挂好。葫芦娃已经削完了苹果,果皮连成长长一条线,掉进了垃圾袋,他举着苹果往前递。
“这么晚水果就不要吃了。”赵怀夕忙对老太太说,“您现在血糖还没控制住,明早还要抽血和做彩超,从现在起最好停止进……”
他话还没说完,葫芦娃抬起头,将苹果递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大口。
咔呲!
嘎嘣脆。
明明表情无辜,可那上挑的眼尾却似是在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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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怀夕:“……”
怪胎。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小插曲并未影响赵怀夕太久,他查完床,写完文书,又把病历整理了一番,差不多就到了睡觉时间。走廊里的灯关了,除了护士站和电梯间依旧灯火通明外,其他地方都只留了最微弱的安全灯。
曲护士在玻璃墙内的办公桌上用中药材做拼贴画,不知道是哪个天才领导想出来的绝妙点子,姑娘们倒是积极捧场,不到一周的时间护士站里那张最长的桌子上就摆满了创意画作。
赵怀夕关上值班室的门,往走廊尽头的那间小休息室走。一路上病房的门窗都是暗的,静得只能捕捉到几段似有若的电流声。老年人习惯早睡早起,明天早上用不了五点钟这里便会恢复生机,现下这份暂时的漆黑和安静弥足珍贵,他在其中体验到一种似梦游般的自在。
游荡了几圈后,赵怀夕穿着白大褂躺到小床上,随手点开一个讲鬼故事的播客,在一惊一乍地背景音乐中闭上了眼。
每个在休息室小床上醒来的早上都是赵怀夕人生中最烂的早上。
他在无尽的低迷和疲惫中起身,走到水池前,无视自己阴沉的衰脸,洗脸、刷牙、机械地用水拍打被压出奇怪形状的头发。
等到十分钟之后,他一只脚踏出休息室时,又变回了那个春风拂面的赵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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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他弯着眼睛同在走廊上晨练的大妈打招呼,大妈穿了双时髦的水晶拖鞋,在走廊质地光滑的水磨石上啪嗒出了一段动感的麦乐迪。
也啪嗒进了刚刚还在睡觉的赵怀夕的脑神经里,让他最烂的早晨变得更加烂无可烂。
“早上好啊,小赵大夫!”大妈却爱死他明朗的笑容,到办公室几步路的距离也要抓紧时间聊聊自己昨天做的梦有多吓人。
赵怀夕托着下巴思考,口中念念有词:“做噩梦惊醒,可服鹿角胶养肝血。若是心神不宁……珍珠母入肝经,龙齿安魂,以珍珠母为君药,用龙齿来辅佐。”他牵起大妈戴着玉镯子的手腕,三指搭在上面为她号脉,“舌头伸一下。”
大妈乖乖吐舌头。
一会儿的功夫好奇的路人们聚成一圈。
“舌苔也不重啊?”一个老头说。
“一定是肝火不旺。”另一个老头补充,催促着:“让小大夫赶紧给你看看。”
赵怀夕道:“久病体虚导致的心阴不足,我和主任说下给您加一副天王补心丹,吃几天就好了。”
围观群众纷纷鼓掌叫好,赵怀夕微笑致谢,一转身,险些一脑袋撞钉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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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普通钉子,而是贯穿一片下嘴唇的尖头银钉。
身着白色工字背心的二娃橙色的葫芦娃,赵怀夕昨晚刚查的正站在他后面,手里拎着个暖瓶。看样也是刚睡醒,修得极细、并染成发色同款的眉毛下,那双不怎么清明的黑眸依旧莫名传达出针对赵怀夕不友善。
看什么看?
真让人不爽。
赵怀夕用力笑了一下,然后侧过身从对方身旁快速走掉。
“你别说这小大夫懂得可真不少,小词一套一套的。”病友们继续早间闲聊,一个大爷回味道,“诊脉也有模有样。”
戴玉镯子的大妈往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煞有介事地说:“我听说他来头不一般,好像来自有名的中医世家,从小跟着大师学习,后来因为犯了错还是什么的,才从总院被调到这边……”
“真的假的?”众人议论纷纷。
“难怪我觉得他眼熟,前几年陪我老爹去挂那个专家号,好像就看见他在里面坐着。”
“肯定假的,他才几岁啊?哪有那么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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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熬到交班时间,赵怀夕随主任做最后一次查房,来到606,主任冲着吴秀娥热情唤道:“吴老师,昨晚睡得怎么样?”
赵怀夕跟在她后面,视线从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穿越到病床与窗户间摆的那张折叠行军床上。
二娃正盘腿坐在上面。
真稀罕。赵怀夕想,一般极少会有年轻人给隔辈的老人做陪护。况且老人还能走能跳,思维清晰,实在没有陪护的必要。
这算什么?奶宝男吗?
“这是我高中的班主任,吴老师。”主任和赵怀夕介绍道,中年人回忆往昔时多少有些多愁善感,她絮絮叨叨念了一大顿,最后一段才将赵怀夕从走神中拉出,“吴老师邻居家前段时间失火了,她家也跟着遭了殃,屋子烧掉大半不说,那邻居还是个租客,连夜跑了,租房子房主不愿负责,邻里间闹得十分不愉快。”
“真是……”赵怀夕适度地表达出了遗憾和心痛。
吴秀娥一提这事糟心,拍着大腿道:“幸好受损失的业主们团结起来了,大家一起找律师,走法律途径。哎、骁骁,”她扭头问身边的二娃,“今天是不是鉴定机构的人要来啊?”
二娃点了下头,已经将行军床收拾好了,“我现在回去,他们九点到。”
“都八点十分了!”吴秀娥忧心忡忡:“正赶上早上忙的时候,这附近没有地铁站,能叫到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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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突然‘哎’了一声,看向赵怀夕:“小赵,你是不是就住苑林茗家?”
“……”
赵怀夕心里一咯噔,十分迟缓地点了下头。
果然,主任眼前一亮,朗声道:“那你俩顺路,你顺道捎黎骁一程呗?他就在你家斜对面那个老小区,芳邻花园。”
赵怀夕:淦。
“这么怎么好意思啊!”吴秀娥忙摆手,“骁骁一大小伙子,又不是小孩,太给人大夫添麻烦了。”
“怎么会呢,反正赵大夫也要开车回家,多一个人还能聊聊天。是不是小赵?”
丝毫没有边界感的主任乐呵呵地等待赵怀夕的肯定。这也并非完全是她不懂人情世故,因为在赵怀夕入职的这一年里,这个年轻人的表现得实在是过于完美——温文有礼,古道热肠,人缘奇佳。谁有什么事过来求他那都尽全力提供帮助,从没犹豫过一秒。他好像永远都不会着急生气,慢悠悠地将所有问题都处理到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38床那个小病患因此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水豚大夫’。
住院部的‘交际花’,性格温顺,人畜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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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很爱发呆。
赵怀夕慢慢呼出一口气,维持住表情:“当然没问题。”
“这事弄得……”吴秀娥过意不去,她是那种体面要强的老太太,不爱平白受人恩惠,但宝贝孙子能不那么辛苦,她也是开心的。主任则拍着二娃的强有力的肩膀称赞道:“这孩子身材真不错,这刚二十吧,长这么高大了,就是穿衣服还像个小孩模样……呵呵,你跟着赵哥哥走,让他带你一程,省得大热天在街上傻站着打不到车。”
黎骁沉默地抬起眼,和比他矮半个头的赵怀夕四目相对。
对方过长的额发掖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皮肤白,五官也清淡,眼底还透着点睡眠不足的淡青。
猥琐倒不猥琐,就是爱笑。黎骁撇撇嘴。从昨晚上就一直冲自己笑。
……怪恶心的。
“我们走吧?”赵怀夕转身往外走,不愿留在这屋里多一秒,“虽然时间赶趟,但也不能小瞧早高峰的威力。”
黎骁背包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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